她自问自答:“陈诤又高又凶着个脸,那他就是辟邪的关公了。”
一群人笑着落了座。
……
饭吃到一半,爸接了个电话,电话那边隐约有哭闹的女声,我敏感地停下筷子,死死盯住他。
他脸上有怒色一闪而过,挂掉电话后对大家自然地笑笑,“打错了。”
是兰清打来的吧?我回缓过来的好心情烟消云散,那女人打电话来干什么?是叫爸去陪她,还是用她生病的女儿装可怜?
妈仿佛半点异常也没察觉到,依然在和陈伯母唠着家常。
一派其乐融融。
陈诤端走我的碗,给我盛了两勺玉米甜汤,“刚刚你吃了太多辣子虾,胃该受不了了。”
我鼻子一酸,生怕当众失态,立马低下头喝汤。
陈诤偷偷在桌子底下抠抠我的掌心,然后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
一横,再一横,一撇……我认真感受着他指尖的走向,表面上在安静喝汤,实则注意力全在左手心的方寸之地上了。
陈诤写得很慢,他只写了三个字——去厕所。
去厕所,无缘无故去厕所做什么?
原谅我一下子想到了某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可是,以陈诤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在有家长在场的情况下跟我玩这种情趣的。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陈诤已经离开座位了,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按捺了足足五分钟,才假装疑惑道:“诤哥怎么去这么久?我去看看他。”
说着我便往外走,身后陈伯母用欣慰的语气感叹了一句,“这俩孩子感情真好。”
“是啊是啊。”
我耳朵发烫,被长辈当面讨论感情状态真的很羞耻。
穿过长廊,我顺着指示牌来到尽头,陈诤正站在男洗手间旁的室内景观树下等我,颀长的身影被黄色的水晶灯投射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一条,一直延伸到我脚下。
我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说着俏皮话,“诤哥,你的影子归我啦。”
陈诤却把我拉进他怀里,向我道歉:“元元,是我不好,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所有的空虚和无法明说的恐慌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耷拉着脑袋,一下又一下轻轻撞击面前男人的胸口,咬住唇无声哭泣。
余光中,一双男士皮鞋路过我们身边,陈诤带着我转了个方向,卡进墙角之间的空隙里,用宽阔的背挡住了我。
他现在是真门神了,是我的门神。
我再也没有顾忌,压低了声音哭得涕泗横流,除了陈诤,没有人会看见我的丑样子。
“我好了。”抬起沉重的眼皮,我可怜兮兮地望着陈诤,他点点我的鼻子,“太红了,去洗一洗。”
镜子里我的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眼皮还肿胀了起来。我伸出手,感应龙头喷出清澈的水流,是热的。
我就着水洗了把脸,陈诤给我递上一张湿纸巾,我胡乱擦干脸上的水珠,问他:“你早知道我要哭,所以说来厕所?”
“我猜到了,你一难过就总是哭。”陈诤并不留情,直接指出了我爱哭的毛病。
“我只对着你哭好吧。”
“荣幸之至。”陈诤指着镜子里我花花绿绿的脸,“回去怎么和爸妈交待?”
我呵呵一声,“那就说你欺负我,是你把我惹哭的。”
“行。”陈诤长臂揽过我的腰,凑近我耳边,“就这么说。”
面对爸妈的质疑,陈诤面带愧色一力承担起了惹我生气的罪名。
他被两个女人骂了一通。
这餐年夜饭以陈诤挨批作为尾声,结束了。
目送爸的车子开走,我抬头又望了一眼大厦的烟花。
它还在开。
“诤哥,我不要仙女棒了。”我向陈诤伸出手,“我们再看一遍这个假烟花,数数它到底有几种颜色。”
仙女棒又绚烂又闪耀,可它的火光只是昙花一现,最后留下的只有一根孤零零的小棍子。
合家欢乐是今晚短暂的三个小时,而假烟花能永永远远地放下去。
“好。”陈诤坚定地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数。”
“红……蓝……绿……”
“刚刚还是蓝色!是深蓝色!”
“那就算第四种……”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有那种感觉?就是某段时间因为什么事而焦虑或者不开心,然后只要有个人对你说“别笑了,哭出来吧”,一下子委屈就全出来了,控都控制不住。
元元现在就属于这种状态,我是不是把他写得过于感性了......
【明晚还有一更,然后正常隔日更。】
第49章 全家福
二月十一,我和陈诤坐上了去往X省固灵县的高铁。
车程很短,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我和陈诤分了同一对无线耳机听歌,放的是曲库随机推荐的上世纪班得瑞音乐,以舒缓、宁静闻名。
心情却沉重得很。
这次去元家村,我颇有一种重担压身的感觉。很多烦恼解决的希望就藏在那个小村庄里,我迫切想要找到它,又没有捷径可走。
下乡的大巴把我们送到一个略显破旧的汽车站,车站旁一条宽阔的马路延伸进被白雪覆盖的树林里。
“往里走不到一里路,就到元家村了。”司机打开窗子吸了一口烟,手臂伸出去虚虚指了指。
“谢谢。”
陈诤拎着包先下了车,我跟在后面。
走了不过几百米,两旁的树也越来越稀疏。一座高高的白石牌坊伫立在路边,四个雕金的凸体大字方方正正摆在牌坊中间——耕读人家。
“这就是元家村?”我纳了闷,我还以为会在村口有个牌子写着“元家村”之类的呢。
“应该是。”陈诤边走边说,“等会儿找村民问问题的时候,我们随机应变。不知道这里的人对外地人排不排斥,要是排斥呢,我们就说自己是袁四华在外地的远方亲戚,来看看他,要是不排斥呢,我们可以说是记者。”
“袁四华出狱回家的事,前几天X省的地方台新闻就报道了,我们可能不是第一批来的。”
“你什么时候找的新闻?”我不满地瞄了他一眼,“怎么不让我也看看?”
陈诤:“你太紧张了,让你多轻松两天不好吗?”
我知道陈诤是为我好,“可是这样显得我好没用。”
“你怎么没用?你最有用了,出门前我忘了感冒药还是你提醒的。”陈诤故意咳嗽一声,提醒我他还在感冒期。
话说,陈诤的感冒还是我传染给他的,过年那会儿我没注意,着了凉,等我感冒好了,陈诤却感冒了。
“你帽子没戴正。”我踮起脚帮陈诤把黑色毛线帽的一圈绒边拉下来,遮住他一半的眉毛。
这时,我们俩身边秃噜噜过去了一辆小电驴。小电驴后座坐着一个男人,肩上扛着摄像机。
我和陈诤默契地对视一眼,他们才是真正的记者。
从村口到前面的房子群落只有一条路,我们便也不急,慢悠悠走过去,拦住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男人,问道:“大哥,您知道袁四华家在哪吗?”
大哥不耐烦地指了路,“顺着这条道走,第一个岔路口右拐,门口挂着红灯笼、车停最多的就是他大哥家,他就在那儿,你们是第三波问我这个问题的记者了。”
看来这大哥默认我们是记者并且已经不以为奇了。我们之前做的预想都作了废,这是好事,说明这个村子并不抱团,对记者的来访也已经习惯了。
“看你们是新面孔,是第一次来吧?”大哥挤眉弄眼,“准备好开口费,至少要这个数。”
他比了一个五。
“谢谢大哥提醒,我们走了。”陈诤不动声色地捏紧我的手,我们按着大哥指的路,成功找到了袁四华大哥的家。
门口两个鲜艳的红灯笼被风吹起来,左摇右晃的。
大门是敞开的,我们刚走到门口,一个女人的脚从门内横了出来,“哎,你们是哪个台的?”
我一下子有些愣,陈诤一本正经道:“我们是A市晚间新闻栏目的。”
“外地的台?”那女人撇撇嘴,“里面有人采着呢,正好你们先交钱,六千块钱半个小时。”
六千?之前那大哥不是比了个五吗?这女人是看我们是外地的,多加了一千吧。
“没有现金,手机转账可以吗?”
“可以。”女人掏出手机,快速捣鼓一阵后向我们亮出了收款码。
陈诤把钱转过去,女人手机响亮地把金额报出来,“微信到账6000元。”
女人露出笑容,“进来吧,你们还要再等四十多分钟,进来喝口水。”
“他房间在楼上。”女人把我们引进一楼的客厅,那里坐着两个年轻男人,恰是我和陈诤在村口遇见的那辆小电驴上坐着的男人。
我和陈诤只对着他们点了头以示问好,别的不敢多说,怕露馅儿。
女人给我们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就出去守着下一批可能的“顾客”了。
“我们可倒霉了,本来我们是最早到的,结果设备坏了……”
同行记者不甘寂寞,开始拉着我们聊起来。
我嗯嗯哦哦地应着,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客厅不算大,一张长沙发,一个笨重的电视柜,几乎占满了全部空间,很逼仄。
电视柜上明晃晃地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隔的有些距离,上面的人脸看不太清。
我站起身走过去,想找找袁四华是哪个。
这张全家福画质模糊,可能是很早以前拍的了,人头共有三排,我一排排看过去,和手机里的通缉照作对比,看来看去不敢确定,觉得好几个都像,又都不像。
正要放弃,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女人有点胖,五官和刚刚拦住我们要钱的女人非常像,大概是她年轻的时候吧。
而她怀里的孩子……
我眼睛渐渐瞪大,抓起相框擦拭掉面上的灰尘,凑近了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的脸,我不会记错的,妈抱着我哥的那张照片我看了无数遍,那张幼小的脸早就刻进了我的脑子里。这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就是爸妈的亲儿子,我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乡土的感觉,我尽力了,想把剧情节奏搞快点。
第50章 是他
怎么可能呢?
不是说我哥被转卖了吗?
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袁四华大哥家的全家福合照里呢?
拿着相框的右手微微颤抖,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表情显出异样来。
“诤哥,我们出去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送到陈诤面前。
陈诤什么也没说,配合地站起来,我心急地半推着他走出房门。
院子里那女人见我们出来了,跺跺脚,“哎呀,记者同志,你们怎么出来了?外面怪冷的。”
“里面有点闷,我们先出去走走,等会儿再过来。”
说完这句话,我也没管那女人还要啰嗦什么,直接拽着陈诤往来时的小路上去了。
我自顾自越走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元元!停下来!”
陈诤伸手用力摁紧我的双肩,将我转过身来,语气凝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有不舒服。”我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缩成一团的红灯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是愤怒吗?也不全是,还有恶心……
“诤哥,我在元家电视柜上的全家福里看到了我哥,是小时候的他。”我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不会认错的,那就是他,他被门口那个收钱的女人抱着。”
“元元,你先放松。”陈诤搓了搓我冰凉的脸,严肃道,“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如果是妈在这儿,她一定也会这么说。”
陈诤从收藏的网页翻出一则新闻,“元元你看,袁四华是十五年前被抓到的,你哥是二十三年前被拐的,这中间隔了八年。如果那八年间你哥都留在元家村,那这里的村民一定知道一点什么,我们先找个人问问。”
“好。”我木然应道,糊成一坨的脑子终于重新找回了思考能力,“这是个好消息,对吧?”
我们原来寄希望于从半疯的袁四华嘴里抠出可能得半点蛛丝马迹,现在至少能和正常人对话了。
“是,我们或许不用那么费劲了。”陈诤拍拍我的背,“走吧。”
元家村是固灵县有名的养老村,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大姐。
她坐在院子里支起的小马扎上,半眯着眼,闲适地晒着稀薄的太阳。
“大姐,您好。”
那大姐看见我们,淡定掀开眼皮,“哟,是来问袁四华的?”
“是是是。”我故作不解状,“大姐,袁四华家门口怎么有个女人在收开口费?她和袁四华什么关系啊?”
“那不是袁四华家,那是他大哥元大华家。门口的那个,是袁四华大嫂。”大姐把腿抻开,从地上晒着的枣子堆里抓出一捧,“来吃点儿,看你小子挺俊,白送你吃。”
我受宠若惊地接过,喂了一个给陈诤。
“小伙子,我劝你们俩别去搞什么采访了,问不出来东西的。袁四华傻了,疯了,连他大哥都不认得了。嚯,他大哥一家把袁四华接到家里来,就是为了赚钱,要不他哪那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