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吧……但我没资格去问宋致远了。
……
鉴定报告拿到了,毫不意外,元杰确实就是我哥。
这个结果于我而言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有了这缕光,就可以走出困局了。大家都会开心起来的,妈会很开心,爸会很开心……我恨不能明天就把元杰领到他们面前。
陈诤把两份报告收好放进文件袋里,问道:“你打算先告诉爸妈,还是先找元杰说清楚?”
“先把元杰那边搞定,一定要让他同意回家,不然不是白高兴一场吗?”想到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混乱局面,我忍不住头疼地按按太阳穴,“不过,妈那边,我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陈诤体贴地替我揉揉额角,“一切都会好的,元元,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呢。我知道你想尽量自己处理好,但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我把和元杰吃饭时一起拍的合照发到了朋友圈,又找了妈单聊。
【我:妈,你看我朋友圈了吗?】
【妈:看到了,你新朋友?】
【我:嗯,他前段时间在陈诤手底下做过实习生,叫元杰。妈,你仔细看他,觉不觉得像谁?】
元杰的脸型和五官组合细看是很像外公的,他的眼睛则继承了妈,是很闪亮的大眼。
妈过了好一阵才回。
【妈:他有些像你外公年轻的时候。】
【我:妈,元杰老家是X省的。】
这句话是想委婉地提醒妈,让她把元杰和我哥连上线,产生联想。
【妈:元元,妈懂你的意思,可是,这个人不可能是你哥的,你哥脸上没有痣。】
痣?我放大照片,看到了他面颊上那颗米粒大小的黑痣——那颗我曾经觉得很圆润很好看的痣。
报告结果告诉我,元杰一定是我哥,那么,这颗多出来的黑痣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时候再找一趟元杰了。
距离上次约饭不过一周,元杰应该对我再次找上他感到很奇怪,如果不是我说有重要的大事要和他商量的话,他可能会以工作忙的借口推拒掉这次见面。
考虑到安全和隐私,我直接把地点定在了我家。
元杰有点怕陈诤,为了减少他的不自在,我特地要求陈诤窝在卧室里不要出来。
“喝点儿果茶。”我递给元杰一杯热腾腾的果茶,他默默接过,喝了一口说道:“昱元,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啊?还让我到你家来……我有点怕怕的。”
“不用怕。”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抿嘴尽力笑得温柔,“元杰,我一直很好奇,你脸上的这颗痣是天生的吗?”
说完我定定直视他的双眼。
他被我盯得瑟缩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是种的。”
果然吗……
“为什么会想到种痣呢?什么时候种的?”
“我父母有点迷信,种痣好像是因为我面相不吉利。至于什么时候种的,上小学那会儿去种的吧?”元杰用了不太确定的语气,“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
霸占了别人家的小孩,破坏掉那个小孩原本存在的名字、面容、身份。可是,即使这样做,也不能完全掩盖住表面下的罪恶。
只要是罪恶,就终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刻。
我闭了闭眼,倏忽之间摸上元杰脸上那颗小痣,他被我突兀的动作吓到了,犹豫道:“昱,昱元?”
“他们,你父母对你好吗?”
“挺好的啊,你怎么了?为什么问我这些?”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把那个残酷的真相说出口。
告诉他他不是元家的亲儿子,告诉他他是被拐卖的,告诉他我是他弟弟,而我的养父母是他的亲爸妈?
“你稍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我转身去了卧室,再回到客厅时,手里多了一叠白色资料纸。
“我想,你需要看看这个。”我把鉴定报告推到元杰面前,“你必须知道真相了。”
元杰被我的郑重弄得一头雾水,他犹疑地接过去,垂下头扫了一眼报告首页,随即气愤地质问我:“你对我做了什么?这上面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报告首页写着“亲子关系鉴定意见书”,被鉴定人那一栏则写着元杰和我爸的名字。
“你别急,把它看完。”我强按下他的怒气,带着祈求,“先把它看完再说好吗?”
元杰瞪了我一眼,沉默着把两份报告都翻完了。
他问我:“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啊?这是恶作剧吗,昱元?你把我叫到你家来就是为了整我?这不好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我连这两份报告上另外两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对,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所以,这不是恶作剧。”我的手在报告上爸妈的名字处分别画了个圈,“李练,这是我爸;韩素兰,这是我妈。”
元杰的嘴因过于惊异而微微张大成一个椭圆,我继续说:“而我是你弟弟,你原本的名字不叫元杰,叫李昱衡,平衡的衡。”
“你是在三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的,说到人贩子,你想到了谁?”
元杰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
“是你的四叔袁四华,他恰好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就是他,把你卖给了他的大哥大嫂,你现在的父母。”
“你……你有什么证据?”元杰似是艰难地开了口。
“亲子鉴定就是证据,你本身也是证据。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自己去和元大华夫妻做一份鉴定。”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我真的不能……”元杰痛苦地捂住了脸,“你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怎么会不是我呢?我就是元杰啊,我从小到大都是元杰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想让我怎么做啊!”
“我,我们希望你回来,回李家来,认回你的亲生父母,我爸妈才是你的亲生父母,元大华夫妻不配当你的父母!”
“你不能这么说他们!”元杰怒斥我,“就算我真的不是他们的孩子,可他们也已经养了我二十多年了!”
“他们是小偷!他们有罪!他们破坏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当年妈失去你,你不知道她有多难过,她找了你好久,可你被元大华夫妻霸占了。你是妈生的,你不能反而为做错事的人说话!”
“元杰,你是学法的,应该知道收买被拐儿童已经构成犯罪了吧?你为他们说话,是想包庇他们吗?”
“不行!”元杰惊恐地摇头,“你不能告发他们!我现在脑子好乱,你让我回去想想,让我回去想想好不好?昱元,我的世界塌了,你懂吗?”
他说着眼眶红透,落下了几滴泪。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我把他逼太狠了,但是,他是我们一家团圆最后的希望了,是妈挽回爸的希望。
我硬起心肠,抽了张纸巾放在他手上,别过脸,“一周,一周后给我答复。妈现在需要你,我们家需要你。”
元杰低着头,待他走到门口了,我喊了他一声:“哥——,你回来吧,你应该回到你本该拥有的人生里来。”
他身体一滞,把门轻轻带上,走了。
第53章 和缓
元杰走后,我一个人怔在沙发上放空了脑袋。
雪花和五彩的波点鳞次交替出现,不停扰乱我的思路。
刚刚我跟元杰说清楚了吗?他信了多少?
我一遍又一遍回想我们的对话,懊恼地低叫出来。
元杰流着泪的双眼和他的那一句“我的世界塌了”,重复播放在我眼前,交织着勾起我的罪恶感。
“我,我怎么这样啊?”我自言自语道,“他是我哥啊。”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元元?”
我回过神,陈诤蹲在我身侧,眼里流出担忧。
“顺利吗?他的反应怎么样?”
我茫然点头,“算顺利吧,我全部都跟他说了,全部……”
“那他……接受了?”
“还没有,但他会接受的,我们有证据呀,他自己也可以去做鉴定。我给了他一周的时间,他会答应回来的。”我抖开那两份鉴定报告,说服自己也在说服陈诤,“这都是找很权威的机构做的,难道还不够有信服力吗?他会接受的。”
我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个笑,“诤哥,这件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陈诤脸上却没有笑意,望进了我眼底,也好像望进了我心里,“元元,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垂下眼,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录音文件,“你听吧,我全都录下来了。”
陈诤全程一言未发,听完后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道:“元元,一周后如果他不同意,让我来跟他谈,好吗?”
“他,他怎么会不同意呢?元大华夫妻是坏人,我们才是他真正的亲人。”我缓慢地眨了眨眼,“我搞砸了吗?”
“你没错,你们只是立场不同。”陈诤坐起来把我搂过去,贴在我耳边,和声细语,“你太急了,一急就会显得强势。你把你自己放在强势的那一方,他会有被压迫的不适感,会本能地抗拒你和你说的话。”
“我强势了吗?我没有凶他。”我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好吧,我不该用元大华夫妻威胁他……”
对于这一点,我刚才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不仅仅是这里,元元,你的出发点错了。强势不只体现在声音大,还体现在内在的动力。你是优先出于对妈的保护、对家庭的完整性去说服元杰回来的,他感觉不到你对他个人存在的重视。他可能会想,为什么现在才找他回家?找他回家仅仅就是为了让别人开心吗?可他自己是不开心的。”
“我们和元大华夫妻是陌生人,会觉得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但元杰做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儿子了,和他们有深厚的感情,他的天然立场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你贬低元杰的父母,就是在隐形地贬低他和他的成长环境。你把他推到了我们的对立面。”
“元元,你叫了元杰哥哥,或许是想打亲情牌,可你对他的态度还没有转变过来。你是在拿过去对元杰的态度对待他,而不是拿对哥哥的态度对待他。你没有给他充分的选择主动权,越逼他他可能逃得越远。”
听陈诤这样一说,我便觉得我处理得实在是糟透了,也许从元杰进门开始,我就没有做对的地方。
于已经知道全部事实的我来说,元杰是与爸妈有血脉连接的人,他被我划入了自己的领地。然而于元杰来说,我对他不过是一个普通朋友。
偏偏是我这个普通朋友告诉了他一件足以颠覆他人生的大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
虽然我打心底觉得我说的都是对的。
也是有不妥的,不妥之处在于,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恳切诚挚地拿他当哥哥去对话吗?
我对他有惊喜,有好感,有愧意,是很复杂的因缘际会的命运感,仿佛我们最开始不太愉快的遇见,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而我又和他不是真正的亲兄弟。我的理智、认知传达给我的信息是——他是我哥,但融在血里、刻在骨里,需要长久时间培养的情感羁绊,却松松散散,一吹就断。
前面那么多年,我也没有这么主动地想过要去找回他,现在只是因为遇到难题了,才迫切地想要找到一把便捷的钥匙打开困局。
正如陈诤所说,我对他的需要建立在对妈的爱、对家庭的维护上,而不是对他本人的期待。
我佩服又无奈地看向陈诤,“诤哥,你为什么总是比我自己还要先懂我呢?”
“懂你不好吗?”陈诤抱紧我。
“我只希望你懂我的好,不希望你懂我的坏。”
事实却是,陈诤在懂得我的好之前很多年,就已经看穿了我的坏——一种坏而不自知的坏。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完美的,你又不是什么坏人,这点坏只会让你更加完整罢了。况且,我知道你的缺点,才可以帮助你弥补啊。”
……
陈诤的猜测是对的。
一周后,元杰亲自找上门,告诉我他的选择。
他说:“昱元,尽管我知道你对我说的话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真的,可是,我不能抛下我的父母。为了我从小到大的学习和生活,他们付出了很多。在你们眼里他们有罪,在我眼里,他们很辛苦,很爱我,不比其他父母差。我在农村长大,我考上了好大学有不错的学历,我为自己骄傲,我也不比……在城市长大的孩子差。你说他们是造成你们痛苦的凶手,对此我真的很抱歉,但我……我不会回李家的,现在两边都很好,没必要做出改变,不是吗?”
我大声吼他:“那你要装糊涂装一辈子吗?亲爸妈你不认,却要认贼作父!”
“是!我就觉得养恩比生恩大!”元杰像被刺激到了,脸涨得红红的,和我对吼。
“是妈不想养你吗?是他们把你夺走的,他们是……”
“元元!”
陈诤冲出来,拦住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们迅速对了对眼色,陈诤替我擦擦眼角,“元元,你太冲动了,你明明不想这么说话的是不是?你先回卧室去吧,我来和元杰谈。”
我乖乖点头,开始期待陈诤的表现。
这是我和陈诤提前说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自然是唱白脸的那个。
只是刚才说的话,其实全是我的心里话。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经过一周的思考,元杰还是对元大华夫妻那么执着?他们让他失去了富足优渥的生长环境,让他的社会关系里多了一个坐过牢的叔叔,他为什么反而要对坏人不离不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