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们说了不算,要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的。”我为难道,“大姐,我看村子里年轻人不多,都去哪儿了?元大华家里有没有孩子?刚刚我们去了一趟,好像也没见着。”
“都走了,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元大华有个儿子,出息得很,人家都研究生毕业了,他家两口子,哎呀,天天夸,夸儿子有出息。”
儿子……我心里一紧,着急忙慌地追问道:“那他儿子现在在哪?多大了?”
陈诤悄悄捏了捏我的手,补充道:“是这样的大姐,我们要做的专访需要对袁四华的家庭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当然也包括他的侄子。”
我反应过来,刚才是我太急切了,把大姐吓到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哄哄的,慢慢说。”大姐拍拍胸口,乐了,“他儿子在A市,过了年也就二十四五岁。哦对了,他儿子今年没回来过年。”
年龄大致对得上,还有,A市!他竟然和我,和妈,在同一座城市!
陈诤接着问:“大姐,他儿子是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吗?”
大姐:“是啊,从小就在这儿,不过上了初中以后,他就去住校了。”
从小就在这儿?怎么可能?大姐说的从小,会不会和我们想的概念不一样?
“大姐您再仔细想想,他是一出生就在元家村了吗?”
大姐瞪起眼睛,“你这小伙子,怎么还不信我?他确实是一出生就在村子里了。”
我失望地卸下力气,紧绷的肩膀蔫蔫地塌了。
明明,明明就几乎是一模一样啊,怎么会不是呢?
“哎,不对不对,好像也不是,元大华夫妻俩年轻的时候去外地打工来着,他们是从外面把小孩带回村子里来的,说孩子撞了邪,回老家来压一压。”大姐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段时间那孩子晚上老哭,搅得周围邻居都睡不好觉,元大华还被村长开会批评了,骂他传播封建迷信。”
我瞬时重新燃起了希望,能对的上!孩子是被元大华夫妻从外面带回来的,带回来后总哭,还找理由说是撞邪……
“那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如果能知道他的名字,即使在元大华家一无所获,等回到A市,也可以通过名字找人了。
“他叫小杰,大名是元杰,是我们村的骄傲,当年考上了A市政法大学,横幅在村口挂了两个月咧。”
元杰?!是我认识的那个元杰吗?
我震惊地险些跳起来,下意识看向陈诤,陈诤眼里也充满讶异,我们面面相觑。
陈诤小心问道:“是哪个杰?是……人杰地灵的杰吗?”
“是呀,就是那个杰!”
……
我和陈诤并排走在回元大华家的路上。
我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数,“A市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已经毕了业,二十四五岁,还有,都叫元杰。诤哥,真的是他吧?”
说完我自己又懊恼起来,“怎么以前没和元杰拍张合照呢,要不刚刚就可以拿给大姐看了。”
陈诤忽地停下脚步,“元元,我可以找老吴要份元杰的简历。”
对啊,简历上肯定有元杰的证件照!我几乎立马就要掉头了,可转念一想,这样是不是显得太过奇怪了?
本来我们就问了很多与袁四华不相干的问题了,这会儿又拿元杰照片去问的话,万一大姐跟元大华夫妻说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在事情没尘埃落定前,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我都要排除。
“诤哥,我有一个想法……”
排在我们前头的“小电驴二人组”从楼梯上走下来,垂头丧气的。
我听见他们小声嘀咕。
——“根本什么也问不出来。”
——“就是,还差点被他打了,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元大华妻子把我们领上去,二楼窄小的过道两边一共只有三个房间。
我随便指了一个,问道:”是那个房间吗?袁四华就住在那儿?”
“不是,那是我儿子房间。”女人推开另一扇门,对着门内的人打了声招呼,“大华,是A市的记者。”
被他叫做大华的男人殷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我们,“记者同志,快进来。”
在元大华身边的小床上,一个打扮邋遢的男人手脚都被捆着,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仿佛完全不在意其他人发出的动静。
那就是袁四华,是那个破坏了数十个美满家庭的罪魁祸首。
“记者同志,你们进行采访的时候,我必须在场,我弟弟他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还会伤人的,你们可以理解吧?”元大华搓搓手,露出憨厚的笑容。
“理解,那开始吧。”陈诤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和录音笔,“元大华先生,我们想采访的……是您。”
作者有话说:
关于采访,陈诤他们是没有记者证的,所以不会主动出示。
第51章 确认
“采访我?”元大华有些佝偻的背直了起来,“记者同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陈诤说,“既然您弟弟袁四华已经没有办法回答问题了,我希望能从您这边了解一些相关情况。”
“毕竟,我们也交了六千块的采访费用了,什么都问不到我们要被扣奖金的。”
提到钱,元大华表情讪讪的,“那行,你们想问什么?关于我弟弟做的违法勾当,我是真不清楚,我们好多年不联络了,我那时候都是看到新闻才知道他变成了逃犯。”
“放心,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袁四华的成长经历和他的现状,不会太为难您的。”
陈诤刹有介事地把笔记本打开,敲下第一个问题。
“袁四华一共有几个兄弟?”
“三个,他排行老四,是家里最小的,从小就调皮捣蛋,但是我们一家都很爱护他。”元大华说着用惋惜的目光望了一眼小床上呆滞着的男人,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替弟弟难过,“他会变成这样,我们一家都没想到。”
“那他从小是什么性格呢?”
“他就是个普通孩子,活泼贪玩,长大了变得比较叛逆,不爱学习。”
眼看着他们的谈话渐入佳境,我干咳一声打断他们,“不好意思啊,元先生,我想借用一下您家的厕所,您看……”
“哦哦哦。”元大华用手指了指方向,“走到最里面就是厕所。”
“好的,谢谢。”
我径直往直前元大华妻子所说的“她儿子房间”走去。
我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手,门没锁!
一点一点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奖状,这些奖状上都写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元杰。
印有葡萄藤的碎花窗帘,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堆,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房间冰冷,它的主人曾经生活在这儿的痕迹却十分明显。
半拉开的椅子,桌子上写了一半墨的水笔,还有一张高中毕业照。
那张薄薄的照片被随意搁置在台灯边上,我把它捻起来,快速在密密麻麻的人头堆里逡巡,试图找到一张熟悉的脸。
第一排……没有。
第二排……没有。
第三排,从左到右……第五个,一个面庞清俊的男孩面对镜头露出了青涩的微笑。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七年前。
元杰的这个微笑,跨过了七年的时光,于我的泪眼朦胧中,被摄取进我的记忆里,与幼小孩童稚嫩的脸重合起来。
从此,他们被归为一类了。
我哥等于元杰,元杰等于我哥。
……
“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大概就问这么多。”
陈诤一边说着一边将笔记本和录音笔都收进包里,元大华疑问地“诶”了一声,“这么快啊记者同志,这才几分钟啊……你们的半个小时还没用完呢,要不再问问我弟弟?”
“不用了,元先生。”我再次往袁四华的方向扫了一眼,他不知何时安静蜷缩进了一个角落,面上无悲无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今天收获很大,谢谢您。”我轻轻勾出一个笑,别有深意道,“您儿子今年怎么没回来陪你们过年?”
“年轻人忙嘛,忙嘛。”元大华打着哈哈,作势要送我们出门,“慢走啊,记者同志。我弟弟身边离不了人,我就不送你们下去了哈。”
村庄的屋顶白茫茫一片,枯枝寂寥,但没有多少萧瑟感,这儿到处是归乡的人,春联、窗花,处处透着喜意。
元家村的村民吃晚饭吃的很早,不过五点,就听到有大人吆喝贪耍的小孩回家吃饭了。我们把村子里的欢声远远抛在身后,坐上了去高铁站的大巴。
路上,陈诤把他记录的对话文件发给了我。
“袁四华是大龄单身汉,一直没有结婚。元大华对他儿子的事很避讳,只要稍微扯到一点,他就立马转移话题,很滑头。”陈诤无奈道,“没问出来多少有用的,我也不敢多问,怕被他怀疑,要是他非让我们出示记者证,那我们俩可就麻烦了。”
“诤哥,元大华说,他弟弟被捕前后,警察都有来他家搜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劲呢?”
“灯下黑而已。小孩子成长过程中面相难免有变化,还有,他们可以掐着时间把孩子暂时送走避风头。很多手段都有可行性,只要警察不起疑心,不往这方面联想,他们就成功瞒住了。”
我喃喃道:“如果当年他没有被弄丢就好了,如果当年有谁发现他在元大华家里就好了,如果他在,爸妈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了……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元元,没有如果。”陈诤握住我的手,认真道,“如果元杰没有弄丢,你就不会来到李家,我们就不会是邻居了。爸妈不只有你一个儿子,可我只要你一个。原谅我的自私,要是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一切照旧,你还是住我隔壁,我们还是一起长大。”
“你也不必愧疚,你一点错都没有,爸妈的事与你无关,不要把别人的过错揽到自己头上。”
“那,我努力不愧疚吧。”我捶了捶沉甸甸的胸口,仰倒在陈诤身上,“让我躺一会儿,心累。”
第52章 与元杰的会面
回到A市,隔了一天后,我回了家一趟。
这次回去是为了拿到爸和妈的常规样本做亲子鉴定。样本拿到以后,我又约了元杰一起出来吃饭。
我们约在一个普通的家常菜馆里见的面。元杰穿着白色的面包服,双颊透着健康的粉,看起来很有元气。
我把菜单推到他面前,“你先点两个菜吧,最近过得不错?”
“嗯,还可以,找到工作了。”元杰点了一个焖烧茄子,一个酥炸藕合,“你和陈哥呢?”
“都挺好。叫你点两个菜,你还真只点两个啊,还都是素的?”我随意翻了翻,又勾了一个避风塘炒虾,“能吃虾吗?”
“能。昱元,就这三个菜吧,我们两个人吃够了,点多了浪费。”
“那再要个莼菜汤,不够了再加。”我叫来服务员把菜单给她,确认了一遍要点的菜,元杰干巴巴坐着,看起了手机。
等菜期间,我和元杰开始闲聊。
“元杰,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十二月刚过的二十四岁生日。”
按元杰现在所说的月份,他是比我小八个月的,但这不是他的真实生日。我哥应该是在和我同年的一月份出生的,比我大三个月。
我笑,“那我比你大啊,今年过年回老家了吗?”
元杰挠挠头,“没,家里有点事儿,我家不让我回去。”
我没问是什么事,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两圈,佯装惊讶指着他的头发道:“我看到你的一根白头发了!”
他啊了一声,表情难看,“我居然就有白头发了吗?”
“你别动,我帮你拔下来。”我站起来,不顾元杰脸上的诧异,探过身去快速拔了两根头发,随后作势一丢,“好了。”
我们的关系的确没亲密到这份上,可非常时期,也只能使用非常办法了。
“谢谢昱元。”元杰不好意思地笑笑,“大概我最近用脑太多了。”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我左手敲敲桌子,不经意往其他桌看,“菜怎么还没上来啊?服务员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元杰自告奋勇,“我去前台催一催吧。”
他走后,我小心地把捻住的那两根头发装进透明的取样袋里。
这场会面的主要目的达到了,我放下心事,和元杰吃了一顿愉快的饭。
……
亲子鉴定报告结果要出来的那个下午,我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的。
组里来了个新同事,是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很冷清,又文质彬彬,礼貌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
他叫闻芝。
闻芝的到来并没有在组里掀起多大的水花,公司的人员流动率不低,有人来有人走,谁也说不准其他人什么时候跳槽,下一个辞职的会不会是自己。
只是,宋致远似乎很看不惯闻芝。
我亲耳听到他跟小夏说——“闻芝这个人真是娘们唧唧的,从头到脚连名字都带着娘气”。
宋致远说这话时并没特意避开我们,闻芝也听到了。但他仿若未闻一般还是淡淡的表情,对着电脑头也没抬一下。
我几乎笃定了,他们两个以前肯定认识,或许还有旧仇。
宋致远在朋友面前一向会做人,不可能对一个新认识的同事大放厥词,而闻芝居然也不生气,任宋致远这么侮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