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上次……情况比较复杂。”
周砚拉开安全带下车,来到他面前诚恳道,“如果他实在不想见我们,能不能请你吃顿饭详细聊聊?或许你听完之后会愿意帮我们转达。”
“我不愿意。”
文颂不假思索地拒绝,“如果是复杂的事就更不行了。我不会传话……其实也不太想知道你们的家事。”
他的态度和秦覃表现过得如出一辙,简直像是提前串通过。
周砚颇感无奈,有感今天又是白跑一趟,正打算离去时,看他身边的青年有些眼熟,“你是……”
程识也在打量他。刚刚在车里看不太清,从他下车走来就觉得不可思议了,“周老师?”
文颂尤为诧异:“你们……也认识吗?”
“今年夏天时在一个国际画展碰过面,周老师是很知名的画家。”
程识表现出尊敬的态度,主动握手道,“没想到会在这里您。”
“很巧,世界真是太小了。”
周砚顺水推舟道,“有时间的话,不如去我的画室里坐一坐。我这个月得了两幅新收藏。”
程识心悦神往,却没有答应,只是笑着说,“我很荣幸。但是抱歉,今天恐怕不行,我们约好了要逛校园。”
刚刚的对话听入耳中,他能猜得出,周砚的邀约应该是为了拉拢文颂。而文颂的意愿显然并不积极。如果说自己想去,一定会让他感到为难。
文颂的确在踌躇。
他对周砚的印象其实不差,但由于这对兄弟跟秦覃的渊源令人不快——尤其是因为那个不讨喜的弟弟,他不想跟这两个人有太多牵扯。
可他也能看得出,程识对画室很感兴趣。好不容易来一趟,如果让心爱的老师带着遗憾离开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正在这时,周乾无心地说了一句,“我可不去啊,你那画室忒没意思了,我宁愿在外边儿闲逛。”
文颂当机立断,“校园下次还可以逛。”
“乘十老师想去画室吗?那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今天是短小的过渡章
不急
很快的
大家晚安
mua!
第64章
少了周乾喋喋不休的废话, 在清静的画室里待一下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识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属于天赋流加上勤奋,自行摸索到今天。而周砚是顶级美院毕业的优秀画家, 真正的学院派出身。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同行对话深入浅出, 就一幅画面前都能聊一个下午的架势。文颂没在旁边待着, 自己在画室里逛着参观。
他也就iPad涂鸦能玩两节课, 真要坐在画架前练一整天的素描肯定是待不住的。
画室里除了几张刚完成的速写稿, 保存下来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油画,写实的风格不多,基本都是他似懂非懂的印象派。跟程识的画风有点类似, 不追求逼真, 而是重视塑造光影氛围感。
懂不懂的不要紧,起码画面还都挺好看, 凑个热闹也能欣赏欣赏。
文颂在一副描绘大海的油画前停下脚步, 看了很久。
画面构图并不复杂, 乍看海天一线, 上下分隔只有灰白的天空和蓝色的大海。但天空的白是传说中那种五彩斑斓的白, 靠近了看能分辨出灰色紫色橙色。海也一样, 色彩越是细看越是丰富。
这得画多久啊。
iPad涂鸦小画手由衷敬佩。
周砚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见他看得有些入神, “感觉如何?”
文颂双手环在胸前, 煞有介事地评价,“看起来很危险。”
“危险?”
“嗯。大概是因为……天空只占了画面的五分之一不到?大部分都在画海面以下。总觉得海里藏了什么东西。”
周砚稍作沉默,赞扬得很高级:“你真的没有学过美术吗?”
“……”
文颂笑了笑,退后几步坐在画廊中央的长椅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小学就已经开始在美术课上写数学作业了。”漫画书倒是没少偷偷压在课本底下看。
“那么你的观察力很好。”
“用不着这么夸我,周老师。”
“说真的。我也算不上是什么老师,只是他们抬举我而已。”
周砚坐在他身边,语气放松地聊天,“你喜欢大海?”
“有些人会对特别喜欢的东西产生抵触心理,越是喜欢就越不敢接触,认为那样很危险。”
文颂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那算是种心理问题吗?”
“我认为只是不够勇敢。”
“或许只是因为谨慎呢?不想太鲁莽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又或许,有些时候更应该少思辨,多行动。”
周砚指了指墙上的油画,“这幅画的创作者是位自小住在海边的姑娘。她热爱大海,家庭收入全部来源于大海的馈赠,但无法预料的海难带走了她一位亲人。她在离开家乡时画了这幅画,表达自己对海的情感。”
“提到‘爱’,你会最先联想到的词汇是什么?”
文颂说,“理智?”
周砚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你几乎算是挑了个‘爱’的反义词。”
“……”
最先联想到的词汇啊。
文颂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口说的。”
周砚颔首,片刻后,毫无预兆地对他说,“你对秦覃有好感吗?”
“……”
“上次在宿舍——不,应该说无论哪次见到你,你都很维护他。”
文颂没有出言打断,他便继续以过来人的语气述说分明,“很抱歉,我和小乾总因为这些事情打扰你。但坦白说,秦覃的身世经历于我没什么影响,更不是我造成的。一趟趟的来学校找你们只是觉得力所能及,想着……或许可以给他一些应得的补偿。”
“即使是最好的补偿,也是迟到的。”
“但总好过没有,不是吗?”
周砚道,“更好过之后某天终于想通时才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应该知道,人的感情比画的颜色复杂得多。爱憎和明暗,都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交织共存。文颂,你有没有想过?他拒绝得这么果断决绝,或许也恰恰是因为心里太过在意,才不敢触碰,不愿面对呢?”
“他的父亲想见他,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与其等将来后悔于事无补,不如就去见一面,无论感受如何,至少不会留下遗憾。你这么在意他,应该也不希望他将来有一天会为现在的决定感到后悔吧?”
见文颂没有表态,周砚又郑重地说,“我知道秦覃的生活不算宽裕。他的父亲已经立下了遗嘱,只要临终前能见到他一面,遗产就会有他的一份。我和小乾都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只看他本人的意愿。”
“……”
文颂问,“你说的不止……就是指遗产这件事吗?”
“是的。”
周砚正色道,“希望你能帮我们转告秦覃。我们都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这间画室是个很好的谈判场所。清静的,不会被打扰。程识在另一道走廊的作品前驻足欣赏,等他全部说完,文颂朝走廊那头遥遥望了一眼,降低音量道,“周老师,你很会说服人。”
“但我知道秦覃的爸爸是谁。虽然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家长,起码是亲手把他养大的。”
人的爱恨的确无法完全割裂分离。即使秦涛人品再怎么不好,也实打实地把这个儿子养到了能够自立的年纪。对秦覃而言,比起血缘,更是有恩情在的。
上次回到旧城区的家,秦覃进门后还是会习惯性地收拾沙发上的脏衣服。相册里没有自己,却保存着父母的照片。
那才是他心里真正认定的亲人啊。
“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不希望留下遗憾的人……应该也是他,而不是秦覃吧。”
周砚颇觉意外,望进他眼底时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镜片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蕴着沉静的光。
他刚才倾听时态度温吞,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像是在动摇,让人以为他几乎被说服了。一开口才知道,原来心里拎得这么清。
“再说,他也不会想要你们的钱的。”
文颂无奈地笑了笑,“他连我的钱都不要呢。”
“你的意思……还是拒绝帮我们转告他吗?”
“不,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转告的。”文颂坦言,“只是希望你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周砚稍作停顿,仍旧坚持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便也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学校没逛完,从画室里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文颂陪程识回酒店,顺便在对面的茶餐厅一起吃了顿晚饭。
这家店他来过好几次,最喜欢的招牌菜是虾饺皇,味道鲜美,每次来都要点两屉起。
秦覃也喜欢。
程识嚼得香喷喷,又加了一份,看他似乎没怎么动筷子,“有心事吗?你今天一直都兴致不高。”
“啊……这么明显吗?”
程识笑着点头,“跟我说说吧。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你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我总是想到一个朋友……我们好多天没见面了。”
“喔,秦覃吗?”
“……”
每个人都是一下子就说中了。
文颂苦笑,“我脸上写了他的名字吗。”
“下午听你和周老师对话,就觉得会是他。”
程识说,“你们上次还一起去签售会找我的,最近发生什么矛盾了吗?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那样算不算吵架。”
文颂沮丧道,“跟他在一起总是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我讨厌意外的事。可我又总是忍不住想跟他待在一起。我讨厌不能控制自己,我实在是太……讨厌了。”
如果没有秦覃,他生活里的一切都会按预期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即使偶尔有点小偏差,蓝岚又跟女朋友分手了之类的,但都无伤大雅,他会心平气和地过。
但现在,他总是在忐忑,期待着今天秦覃会不会出现,或者明天,每一天都在不同的忐忑中度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没法儿不想起秦覃。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在谈起秦覃。他拍照时的动作,茶餐厅提供的食物,这一整个校园乃至一整座城市,到处都是跟秦覃关联的痕迹。
说出来是好受些。他没想到跟程识见面后谈论最久的话题居然会是这个,苦笑道,“我本来希望自己永远都能理智。”
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尤其是在秦覃身上。
“没有人能永远保持理智和客观啊,尤其是在你喜欢上谁的时候。”
程识耐心劝慰道,“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很好,这样才永远都会有所期待啊。”
“毕竟,浪漫的本质是不确定性。”
**
如果按照不确定性衡量,秦覃大概就是浪漫本身。
之前最长一次消失了半个月。文颂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没有等到他出现,倒是等来了蓝岚的生日礼物。
这个人把他厨房里的小冰箱换成了对开门的豪华冰箱,说送空的冰箱不像样,还给他装满了零食和鲜花才抬进家门的。
手段之娴熟,文颂都能想象到他肯定不止这样送出过一次,“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问你想要什么又不说,我想多周到啊,不用你男朋友破费,我替你俩先置办上。”
蓝岚美滋滋道,“原来的小冰箱也就放放饮料冰激凌,哪够用啊。我这个连你都能装进去,以后用我这大的。”
“……谢谢了。”
靠着男友冰箱的安慰,文颂勉强又度过几日。
秦覃还是没有消息。生日前一天,他终于坐不住了,把蓝岚连人带车征用一天想出门去碰碰运气。
但他几乎没有下车,也压根不需要下车。在这样的时候,秦覃不会在外面闲逛,只可能独自待在房间里。
他很想去上次的旧居民楼里看看,但只去过一次,隔一阵子就不记得路了。蓝岚导航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他记忆里的那栋楼,也没听见他说要回去,就开着车在路上一趟趟的绕圈子。
小陈酒吧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在这里还见不到的话,今天也就这样了。
“今晚的演出?啊那个乐队啊,是外地来的。”
吧台后也是熟人了,不用问就给文颂开了瓶葡萄汽水加冰,“秦覃请假,你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我们店里汽水销量都下降了哈哈。”
蓝岚问,“那他说没说请假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这得问我们小陈老板了,不过他今天应该也不过来喝酒。”
酒保说,“你们找秦覃?要么我帮你们传话?或者写个条回来我给他。”
蓝岚没说什么,看了眼文颂。
“不用了。”
文颂端着自己的汽水到之前常用的桌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小口抿着。平时挺喜欢的饮料,这会儿看起来比药还难咽。
看这架势是要久坐,蓝岚也随便点了堆喝的陪着,“他会不会是去学校找你了啊?或者去你家了?说不定你俩正好跑茬路……诶,要不我替你回去看看?”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性有多微小,安慰性质大于实际作用。
文颂摇了摇头,望向小舞台上正在准备的陌生乐队,小声道,“别让我一个人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