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一顿,居然又转身回到了宿舍里。
“……”
莫名其妙的行为又开始了!
刚刚干正事时好不容易找回的平静轻易化为乌有。文颂不懂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这样坐立难安,于是一鼓作气地下了楼,打算目不斜视地路过那辆车,按照原计划回家休息。
但好奇心谁能忍得住。甚至没等经过那辆车,隔几步路的距离,他的视线就已经忍不住飘了过去。
他下来的正是时候。
秦覃接过前排小助理递来的药和苏打水,拉下口罩,吞了几颗仰头灌水,余光里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呛了一大口。来不及升车窗,居然还溜着座椅滑下去试图隐藏自己。
小助理很有眼色地帮忙按了一下按键,但也已经于事无补。就几步路的距离,车里的人是谁文颂已经看得真真切切。缓缓升起的车窗如同一层迟来的遮羞布,喜剧片里的慢镜头般滑稽。
文颂:“……”
车窗玻璃还不是全黑的那种。那么大的个子,再怎么缩在车底也看得见。车内外的人在一声声呛水的咳嗽里艰难地对视了数秒。文颂一言难尽的表情逐渐暴躁。
“目不斜视地路过”的计划又全盘作废。他忍无可忍,抬手用力地锤了两下车窗。
“你!给我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预备撒糖的小手微微颤抖
大家晚安
mua!
第67章
秦覃只能放弃躲藏, 戴上口罩推开了车门。高大的身影骤然迫近使距离显得局促,文颂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快要退到路中央。
“别站那……不安全。”秦覃手指动了动, 没有像从前那样,把他直接拉到身边, 只是自己往人行道走, 示意他, “到这边来。”
文颂不想听从, 就现在听到他说什么都只想唱反调。但这种原则性的安全问题偏偏没法儿反驳,憋着无名火跟他走上台阶,冷眼看着他。
“好久不见。”
“嗯, 好久不见。”
“是吗, 有多久?”
“……”
秦覃视线回避,微哑的嗓音从口罩下传出来, “半个月……”
“半个月?”
“……零二十四天。”
“那个什么, 需要我先开走吗?”小助理从车里探出头, 善解人意道, “我在车里其实也听得见你们俩说话。”
“……”
“那我是直接下班还是待会儿回来接你?等一下不是还得去帮徐加看店里么, 那我是要送你去还是你们……自己解决?”
“……”
秦覃没回答, 只看着文颂,好像他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戴着口罩半张脸都遮住, 格外放大了那双眼睛凝视时的效果, 盈着水光深情缱绻,分外惹人动容。
文颂讨厌这个让人心软的眼神。他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经历过的混乱不宁的心绪,刚刚找回的平静稳定的日常节奏,在熟悉又陌生的注视里,好像都不值一提。
被这样无言地望着, 他甚至希望让时间倒流,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从一开始就不要遇到秦覃。
或者直接快进到一年以后,到那时再遇见,他就能做到从容地打声招呼,再目不斜视地路过了。
又或者,一年也没用。他做不到。
他肯定做不到。
文颂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有点想哭又恨得牙根痒痒,想骂人都找不出句子来,最后也只是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嘭的一声用力地关上。“我也去便利店。”
“看什么看!我反正也要去……吃晚饭。”
他说要一起走。
秦覃精神振作了些,伸出手刚要去拉车门,还没碰到就被他吼得一抖:“你去坐前面!!”
“……”
连小助理也哆嗦了一下,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扶着方向盘,“那个……你药还没吃完,刚才掉了一颗白色的,就是那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
“知道了。”
随便是什么吧。那些还未分装的药瓶和药盒都在车后座,没人敢劳驾他找药。秦覃把剩下的一小把药片吞完,在副驾驶座安静地待着。
去便利店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车里沉默到诡异,连打开车载电台放大音量都无法掩盖。
终于把这两人送到地方,小助理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下班了,“我后天来接你去机场。”
“好。”
在他们短暂道别的几秒里,文颂已经果断地拉开安全带下车,径直进了便利店。秦覃甚至没有为他开车门的机会。
就像他说的,因为沉迷学习忘记吃晚饭。他这会儿已经很饿了,进店之后坐在关东煮炉子旁边自顾自地挑完了食物,一边刷微博一边吹凉了慢慢地吃。全程头都不抬,和偶然进店来买晚饭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秦覃没有打扰,时不时会咳嗽几声,听起来像感冒了。每个进店的客人看到他戴着口罩的冷酷造型都要愣一下才往里走。
文颂那样令人如坐针毡的冷静,让他连咳嗽都尽力压着。视线不敢长久地停留,引起厌烦,只好看一眼挪开一分钟,再看一眼。
等到再也吃不下了,文颂到前台结账。他没有接,“我请你。”
“不用。”
文颂面无表情道,“要是等着别人请,这半个月零二十四天早就把我饿死了。”
“……”他平时总是习惯用温和的语调,偶尔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看着秦覃哑口无言,居然感到报复的快意。
秦覃并不生气,只是垂着眼,低声道,“抱歉。”
他说过最多的词就是“抱歉”。文颂每次听到都会感到烦躁,今天尤甚。还要提醒自己成熟点学会克制情绪,尽量语气平静地说,“你只是经过学校对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辆车后来又出现在宿舍楼下。但在路上遇到的时候,他正要乘车离开学校。
文颂说,“你不是来找我的。”
这句话基本就是他坐上秦覃的车,跟到这里来的全部目的了——如果这也能称得上目的的话。
更像是质问……连质问也算不上,只是发现了失望的现实后毫无意义的宣泄。
可又能得到什么呢?再多一句的“抱歉”?
秦覃没有否认,“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你删掉了我的微信。”
这算什么?抢先告状吗?
努力克制的情绪又开始翻涌,文颂的声音激烈起来,“是你先不回我微信的!”
“聊天工具不就是用来聊天的吗?既然没有聊天,还留着干什么?”
秦覃沉默了几秒,完全没有要吵架的样子,安安分分地说:“有道理。”
“……”
他深呼吸压下火气,这才想到,“你怎么知道我把你删了?你给我发微信了吗?”
“嗯。”
“什么时候?”
“……两周前。”
两周前?倒推回去,差不多就是过生日那两天。
文颂用力抿了下嘴唇,甚至有点想笑,心里诞生出某种荒唐的命运感,“写了什么?念给我听听。”
秦覃犹豫了,摇头道,“我没法儿面对面地跟你说这些话。”
“那你就转过身去念给我听!”
他强硬地说,“我现在就要听。”
“或者我打给蓝岚让他来接我,那就无所谓你要不要说了。我会去店门外等他的。”
“……”
他给出的信号很明显。如果还想说什么,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店里明明只有两个人,气氛紧张却到有推门进来的客人都迟疑着退了出去。秦覃无法拒绝,拿出手机找到聊天记录,转过身背对着他。
“……文颂。”
是从未听过的语调。带着细微的颤抖,声音紧绷得有些僵硬。
文颂想,像念检讨书的小学生。
“我很想你。每一天。”
“我看得到你发来的每一条消息,每一条回复的草稿都打了几十遍。但我没办法把它们发出去,无论说什么都觉得那会让你失望。我甚至不确定它们是否语序正确,表达通顺。我不能把一些不知所云,像乱码一样的病句发给你看。
“我知道自己的自私和阴暗。我无法像以前一样回复你,却希望你一直不停地给我发消息。无论说什么都好,哪怕是我看不懂的句子也好。你大概无法体会……那些消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实我很高兴你体会不到,最好永远都不要有体会到的机会。
“今天我觉得好点了。
“但是从前天开始,你没有再发消息给我。
“这次你大概不会再原谅我了。但我想,总不能连道别都缺席。我无法出现在你面前,至少应该说点什么。
“你知道的,躁期的行为并非凭空产生,只是把原本就有的想法更无忌惮地表达出来。我不后悔那些想法,直到现在它们都没有改变过。我只是后悔自己无法保持理智,不受控制地对你许下那些无法完成的承诺。
“那些是即使想说,也不应该说出口的话。如果时光倒流,我不会再自以为是地说自己有资格追你,也不会骗你能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不希望你在短暂的开心过后,又被更大的失望淹没。还好你很聪明,知道不应该相信我。你是对的。
“其实那些没有意义的话里,有一样是我能保证做到的。
“我会永远都喜欢你,即使是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会在躁期狂热地喜欢你,在郁期里卑微地喜欢你。即使无法陪在你身边,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以别的方式或别的身份,继续喜欢你。即使你从此不再需要我……”
秦覃忽然哽住,难为情地说,“后面能不念吗?只是一些餐厅的地址。我把你没去过又可能会喜欢的餐厅写下来了。”
他耳朵都红透了。幸好背对着。
文颂正听得投入,被打断思绪,轻轻咳了两声,嘴硬道,“是不是你现编的,拿给我看看。”
秦覃背对着他,反手把手机递了过来。
是在wps里写完之后才粘贴到聊天框里的。文颂点开了历史版本记录,显示“共67个版本”,查看全部修改记录,时间线从下午两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四十,就只为了写这些话。
终于下定决心发送出去的瞬间,却看到聊天记录里跳出的是“对方开启了好友认证,你还不是他好友”。
会是什么心情。
他把刚才听过的话又亲眼看了一遍。最后真的是好长的地址,一大堆深情隽意的告白之后居然用这个结尾,怎么看都冒着傻气。
文颂想起他们经历过的第一次分离,那半个月里,他在学校听到关于秦覃的各种传闻。他一直在心里期待那不是真的。可后来秦覃自己亲口告诉他,你看,我就是个这样糟糕的人。
——这样你还要不要留下来。
当时并没有想过,同样的焦灼还会再发生多少次。还会经历多少变本加厉的折磨。
“这些话听起来比那天晚上的顺耳多了。”文颂故作轻松道。
“如果我没有删掉你的微信,没有让你觉得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在你好转之后,会立刻就来找我吗?”
秦覃并不迟疑,“我会的。”
文颂熄灭了屏幕,把手机放在柜台上推过去,连同眼镜也摘下放在柜台上,背对背转身。
“好吧。”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虚焦的视线投向空中,轻声说,“看来现在轮到我了。”
“我当然很聪明了。但是你知道吗秦覃,人不是只有在生病时才无法控制自己的。
“我能分辨出应该相信什么,可是我很难像理想中那样……不是只要知道就可以做到的。我很怕你只有在躁期的时候才喜欢我。我怕是因为那个时间过去了,你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我,才不理我的。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我不想当一个敏感又脆弱的人……但那些一个人的时间太难熬了。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话,就算你把不知所云的病句发给我,也好过你不理我。
“秦覃……对不起。”
他仰起脸笑了,眼泪擦着耳朵滑进发际,顿时觉得自己的台词比秦覃的更傻,又傻又可笑。
“我现在才知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你没有遵守承诺,是我。是我没有等到你就先放弃了。
“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想跟一个动不动就把我丢下很久,不闻不问的人在一起,即使那并不能怪你。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我也不想让自己那么难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才能想明白。”
眼泪越积越多,用袖子擦不干净。脑子里乱糟糟的发麻。他转身想去柜台找纸巾,才发现秦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来望着他,递来纸巾时低声道,“好。”
“……什么好?”
秦覃顿了一下,用坦白的语气说:“抱歉,刚刚只听到你说喜欢我。”
“……”
“逗你的。”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弯成好看的笑弧,抽了张纸巾轻按文颂濡湿的发际,“都听到了,我很高兴。你也不该难过。”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我期望的。”
秦覃说,“我的小作文里还漏了一句,‘你想干什么都行’。那句也不是骗你的。”
他终于又恢复到记忆里那种波澜不惊的语调。文颂听到却并不觉得冷漠,反而感到安心,“那……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