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陆野保持着皱眉给了说话的人狠狠一眼,同时伸出胳膊搂住朝晖的肩膀,温和道:“你小点声,他们听不见,没事的。”
尖牙利爪的狐狸似乎被稍微安抚,他低声说:“碳酸锂。”
“什么?”医生探头。
“碳酸锂缓释片。没别的。”朝晖低着头看脚尖。
医生回身,唰唰在纸上开始鬼画符:“哦,碳酸锂,那应该没事,你大概只是着凉了,然后……”医生把朝晖和陆野两人上下扫了一遍,又在纸上补了几句看不懂的文字:“开点消炎药吧,一日三次一次一片,回去吃个两天观察一下,如果晚上还容易烧起来就再来打针。”
陆野拿过开药单,问朝晖是跟他一起去取药还是留在急诊室等他。朝晖立刻站起来:“一起。”他才不要待在人堆里接受群众检阅,他烦得很。
陆野淡淡地看了朝晖一眼,默不作声地抓过他的冰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转头往前走。
在慢悠悠往取药处走的路上,朝晖只能看到陆野的一个后脑勺。这个剃得整齐的后脑勺发问:“碳酸锂是什么药?有点耳熟。”
朝晖:“百度是个好东西。”
“嗯,百度说它是治双向情感障碍的,但我想听听你怎么说。”陆野的声音也很平淡,没什么情绪。但朝晖从陆野身后往前看,就能看到陆野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还真的是度娘界面。
“是就是呗,吃吃看呗。”朝晖突然有点想挣脱陆野的手掌,他试着往外拽了一下,果不其然被捏住了,纹丝不动。
朝晖放弃了,露出肚皮打滚给陆野看:“摊牌了,我是神经病,可以了吧?我不止吃这些药,我还吃很多别的,一天一大把,一个月六千块药费,不吃就等死。”
陆野的步子顿时停住了。
“趁早离我远点咯……”朝晖毫不在意地叨叨着。
“你自己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话。”陆野回过头来,不再只是一个后脑勺了。
“什么什么话,就这些屁话,你爱听不听,不听赶紧滚。”
陆野沉默地看着眼神飘忽的朝晖,突然觉得自己贸然把狐狸抱回家是一件欠考虑的事情。不是在“是否该抱回去”这件事上欠考虑,而是在抱回去之前应该多一些了解,也不至于现在被狐狸挣扎着要跳开。
但他最终没多说别的话,只道:“以后不用这么说自己。”就继续拉着人往前走了。
以后?
朝晖咂摸着这两个有点分量的字,觉得事情有些意思:“警察叔叔,以后的事情你也管不着我。”
警察叔叔不回话了。
但朝晖的思维又开始跳:“警察叔叔,你多高啊?”陆野走在他前面,把他整个人都挡在阴影里,让他莫名想起小时候那个星星玩偶人。
“一八九。”
“我以为你一米九多了。”毕竟看上去比他高那么多……他自己都有一米八零,朝晖想。
“不至于,可能是穿鞋显得更高一些。”陆野走到取药处,敲了敲窗口,把取药单递了进去。很快,里面那个打着哈欠的值班护士就把药品顺着滑轨扔了出来。
陆野一边检查着药品一边叮嘱朝晖:“你这几天先住我那里,等不再反复烧了再回去。”
朝晖一听,抱胸歪头道:“我凭什么要住在你那里?”
“你不是一个人生活吗?”陆野问。陆野记得上次看过这小子的档案,应该不会记错,没人照顾他的。
“我是说——我,一个人,没错。但是我有房子有去处,不劳烦您在家多给我准备一床被子,”朝晖不知道抽什么风,把药盒从陆野手里拿走,转身离去了,“走了,谢谢警察叔叔陪我来医院看病,希望我再也不踏入这个鬼地方。”
陆野沉默地看着朝晖往外走的背影,开口正欲说一些比如“送你”之类的话,就被朝晖堵了回去:“别送了!一会天亮了你还要回去上班!”
这荒谬的一晚,至此彻底过去。
第10章 学校
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自从上次朝晖被人下了药、跑到陆野那里去度过一晚之后,他就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烧退了没不知道,人去了哪也不知道。
陆野微信里的那颗小星星不仅再也没有给他发过任何消息,甚至连朋友圈都一条没更新,当然也不排除是朝晖设置了屏蔽人。
但屏蔽是没有道理的啊……陆野坐在办公室里,头疼地捏着太阳穴,盯着那个故障风格的头像。这头像盯久了竟然也能有几分好看,就像现在陆野甚至希望朝晖能再发几个中指一样,只要报个平安,什么都好说。
半个月过去了,陆野昨晚终于忍不住给朝晖发了一句问话:你最近在干什么。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翻来覆去想半宿,打打删删寻思了很久。
可惜朝晖没回。
是他那晚技术不好把人做恼了吗?不是,他分明记得朝晖那时候一副爽上了天的样子。
是他后来拖人去医院的过程中招惹上了?应该也不是,去医院这种是非朝晖不会分不清,总不会对他好还生气。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陆野八辈子没叹过气,如今也被朝晖这个跳脱的孩子整得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想,可能双向患者就是这么令人头疼吧。
想到朝晖的病,陆野突然后知后觉起来。那时候他从朝晖裤兜里找到了一瓶药,还在医生面前逼着朝晖亲口承认……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思来想去,陆野终于坐不住了,打开电脑又查了一遍朝晖的住址,下了班就直奔长丰街而去。
四十多分钟后,陆野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江夜大学的西门门口,和守门的老大爷面面相觑。
冬天天黑得早,这个时间点也已经错过了大学生们放学后集体觅食的时间,再加上西门不是主门,总之此处寂寥无人,只站了一个电线杆子一般的陆野,格外戳人眼球,也不怪门卫大爷一直盯着他。
陆野觉心说自己活了三十二年,竟然栽在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身上——他是照着朝晖的身份证住址找来的不错,但没想到地址是大学。
这小子不是说他有地方住吗,敢情是大学宿舍啊。陆野捏捏眉心。不过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二十岁的人,正常情况下确实应该在读大学。
“青年!”门卫厅亭的大爷探出一颗反光的脑袋:“你找人啊?”
陆野:“……对,我找人。”
大爷似乎很热情,缩回小窗子里去,很快又拿出一个册子:“那你来这里签个字,一会从南门正门走进去就行。咱学校是对外开放的,只不过这个门通常不让进。”
“嗯好。”陆野本来想走的,但看在大爷这么热情的份上,他想,既然来都来了,那进去确认一下那小子的人身安全倒也没什么。
“你找谁啊?我看看我记得不。”大爷不仅热络,还对自己的记忆力挺有信心。
陆野微笑了一下,唰唰签名,随口回应:“朝晖,您认得吗?”
话音刚落,大爷明显哑声了一瞬。
陆野抬头看去,只看见大爷一脸的“一言难尽”,像便秘一样,还连连摆手:“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哥。怎么了,您记得他?”陆野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他知道朝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小青年,从外貌到行为全都不怎么正常,平时在人堆里比较吸人眼球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大爷的一番话证明朝晖并不只是简单的不同寻常,而是出格。“那孩子最近都不在学校里哇,你真是他家里人?他没跟你说吗?”
陆野愣怔了一下:“什么叫‘不在学校里’?他是出去实习了还是怎么?”
“哎呦,可不是我乱说啊,他哥,别生气,”大爷愁眉苦脸,似乎真的在为朝晖的事情发愁,“那小子在学校里搞出事情了,被学校勒令回家反思,要不是学习好,那他现在已经被开除啦!”
陆野莫名其妙地离开江夜大学,站在路边吹了一小会冷风,试图让头脑变得清醒。但风明显没让他想到什么有用的事情,他决定求助于烟草。
“啪”。香烟点燃,被夹在陆野指间。他回忆着方才看门大爷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小子是个学广告学的,无论是从成绩上还是什么别的方面看,都是个优秀的孩子,可偏偏就不怎么会和其他人打交道,孤僻得很。别人集体上课他偏要自己坐,别人集体吃饭他偏要自己吃,别人集体参赛……他偏要自己参赛,还拿了个金奖——这就是他和同学们的矛盾点。
看门大爷了解得还挺多,一听就知道是个老吃瓜人了。大爷很夸张地说,朝晖这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孤僻了一点,而且同学们不仅没有伤害他,还对他挺客气,但就是因为拿了金奖之后冷嘲热讽了他几句,他就像疯了一样把人家脑袋打破了。人同学住了院,大半个学期都下不来床,估计到现在还在住院呢。
学校就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了,但代价是让朝晖回家反思,同时扣除本学期奖学金。
陆野吸了一口烟气,想,这群孩子还真是年少轻狂。能好好说的话不肯好好说,能好好相处的人也非要处得鸡飞狗跳——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是会干这种还挺幼稚的事情吧,毕竟他们都吃穿不愁,窄窄关系圈里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
陆野这么想着,拿出手机给朝晖发了个微信:你在哪里,我想和你聊聊。
对面不回。
陆野:我刚才来你学校了。
对面秒回:?
第11章 打仗
小星星:李大爷和你说啥了,别听他的,他吃瓜吃得不行。
陆野觉得有点好笑:你自己把人家打进医院,还要赖别人吃瓜吃得不好?
对面的“小星星”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才回了这么一句:你不了解情况,不要乱评论。
陆野想了想,觉得朝晖说得对。于是他不再过问这件事情的原委,只说想去见见他。
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见一见朝晖,但现在他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劝学的欲望,想让这表面狡猾实际很暴脾气的狐狸回去上上课,或者网课也行。
但朝晖明显不领他的情,直言快语:我不想见你,你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陆野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起来: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一夜情对象啊?
对面再一次犹豫,但还是回复:不然呢?
陆野盯着手机屏幕,妄图从刚才那十几秒的犹豫之中看出一点真心实意,但他想错了,朝晖就是只野狐狸,他只是当了一小段时间的热心饲养员,就妄想把狐狸给彻底驯服。
事实证明这狐狸的行为纯属吃了他的肉就拍拍屁股走狐。
朝晖刚从乡下农村来的那会,还是个淳朴憨厚的小伙子,对江夜市的很多人情世故表示不理解。说得夸张点,他那就叫“不知道城里人这么会玩”。
虽然他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早就把人情冷暖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一夜情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三十二岁的中年警察把烟抽完,越发觉得朝晖这小子实属欠揍,便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过去。这次对面没有装死,很快就接了,但听语气非常懒散,像刚刚晒过太阳,骨头缝里都是懒意。
活像刚被人操过。
陆野听见这声音就冷漠下来了,直接问:“你刚才又去约炮了?”
朝晖喟叹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结束,吊儿郎当地来了一句:“我打炮从来不约,看上谁就上去亲一口,被我亲到的人要来操我……今天找了个大猛1”
陆野觉得自己脑袋上的青筋都突起了,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一天一个炮,还天天不重样,小孩,你是想多快就得上艾滋病?”
对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朝晖的小声的“滚”,大概是把第三个人踹下床了。等这一系列结束,朝晖才继续和陆野说话,依旧骚得不行:“那警察叔叔快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得了艾滋,我是一点也不在意,但你得了……传出去可不好听。”
言罢,朝晖就挂了电话,连一句“再见”都懒得说。
陆野沉默地放下电话,顺了顺气,压住了心里的怒火,同时心下有了决定。他立刻拨打了另一个电话,接起来的正是刘跳跳。
“喂?野哥?你不是下班了?”
“嗯,你给我查查那个叫朝晖的现住址在哪里,他身份证上那个是学校,现在他在外面租房。”
刘跳跳惊讶的声音突破屏幕:“啊???哥你查他干啥?”
陆野:“别废话,查,给你半个小时查清楚,周末我替你值班。”
一个半小时后。
朝晖爽够了,把今晚的人形按摩棒请出了自己的家门。他依旧穿得很夏日,只穿了一件长T恤,就这么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掀起眼皮目送那人离开,权当挥手了。他看着人形按摩棒走到电梯间,刚要转身回屋,就听见人形按摩棒大叫一声,活像是被踩了尾巴。
“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朝晖再一次探出头,然后僵住了。
因为他看见陆野一身警服,正拎着人形按摩棒的领子往家门口走来了。
“我操……”朝晖大为震撼。
陆野把爽过了的人形按摩棒扔到朝晖面前,面无表情地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操得了谁?”
“……”朝晖有点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