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后忽然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汽笛声,由远及近,转瞬间冲到周昱耳畔。
周昱一惊,后视镜里冲来一辆红色小轿车,疯狂鸣着笛。他猛打方向盘,及时避开小轿车横冲直撞的路线,没想到小轿车一头撞上绿化带,轰隆一声爆开巨大的火焰,离它最近的周昱首当其冲,被炸飞的车头挟裹着的强烈冲击波撞进绿化带。
安全气囊释放,牢牢地护住周昱,然而万万没想到炸成火球的小轿车还能继续失控,狠狠擦着护栏撞向周昱的车。
周昱反应相当之快,想要弃车立马逃离,可是驾驶位严重变形,根本动不了身。
耽误了这点宝贵的时间,一切都来不及了。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周昱的车也被引爆,然而他此时此刻已经不能做出反应,因为小轿车二次爆炸的碎片中,有一块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撞碎玻璃砸向周昱的头部。
刹那间,天昏地暗。
周昱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就彻底昏死过去。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周昱头痛欲裂,耳畔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闹得他更加难受。
他的双眼好一会儿才聚焦成功,抬头就看见方彦的脸。
方彦似乎非常非常伤心,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凝视着周昱的眼神是令人心碎的哀恸。
“别哭。”周昱一下子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心疼,抬起手想要揩掉方彦眼角的泪痕,半透明的手指却直直地从方彦的脸颊穿过,触摸不到任何东西。
周昱愣住了,他起身一看,方彦怀里还躺着一个周昱,头部被白纱布包裹着,露出的半张脸是死人独有的铁青色。
方彦还在哭,浑身颤抖,紧紧地搂着周昱已经冰凉的尸体。
而半空中漂浮着的周昱眉头紧皱,四周的窃窃私语也逐渐清晰:
“这是方家二少方彦对吧?啧啧啧,刚跟周家那小子领了结婚证,当晚岳父就没了,第二天自家丈夫也出车祸死了……”
“嘘!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会嚼舌根?!人家小方哭得这么伤心,你怎么好意思在旁边说风凉话?!”
“唉,周家这下子可是元气大伤咯,老爷子和当家的先后去世,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
“我…死了……?”周昱觉得难以置信。
他的生活才刚刚步入正轨,刚刚把方彦划入未来的所有规划,就算周父的离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有方彦的陪伴,一切的苦难始终能咬着牙熬过去。
一场车祸,把所有美好的期盼毁得一干二净。
周昱难以接受,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浑身不适,他现在很虚弱,指尖透明得好像风吹就能四散分离。
他的神智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但一直记得紧紧跟在方彦身后。
他看见方彦死活不愿意松开自己的尸体,直到方家长子——也就是方彦的大哥方奕亲自前来,沉着脸给周家人道歉,就强硬地把方彦给带走了。
意外的是,方彦异常坚决地要求回以前和周昱共同的那个家。
他步履虚浮地钻进属于周昱的房间,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一天一夜,他坐了多久,周昱就在一旁陪了他多久。
周昱对自己的后事丝毫没有兴趣,他更担心方彦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实在是不对劲。
方彦从被方奕强行带走开始就没再哭过,面部表情凭空失踪,安静得像个假人,除了提出回家的要求,就再也没开过口。
他不吃不喝,任凭方奕好话歹话说尽,根本不为所动。
最后方奕烦躁地原地踱步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拨通号码:“喂,谢医生在吗?……是这样的,目前我弟弟的状态很糟糕,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周昱飘到方彦面前,轻轻地顺着他的轮廓摸了摸。
方彦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差,惨白到了极点,一双漂亮的眼睛枯潭似的,透着沉沉死气。
“方彦,你不能这样继续任性下去,既然你已经成为了周昱的合法配偶,就应该明白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应该——”
“出去,”方彦忽然轻声道,“我要一个人静静。”
方奕胸口剧烈起伏半晌,压着脾气道:“好,我去给你拿点饭,待会儿必须吃。”
他前脚刚关上门,方彦后脚就摇摇晃晃地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周昱赶紧伸手想扶,抓住一片虚无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
方彦走进浴室,在周昱的盥洗台上翻找片刻,找到一柄剃须刀,相当熟练地拆出刀片。
周昱心里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他厉声道:“方彦,你在做什么?!”
然而方彦听不见他的话。
方彦挽起袖口,周昱又惊又怒地发现他的小臂上全是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而他现在捏着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往下划,割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滴滴答答地流进水槽,很快汇聚成血洼,简直触目惊心。
方彦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麻木得可怕。
“方彦!把刀放下!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周昱拼命想要阻止他,可是偌大的世界能听见他的嘶吼的人只有他自己,他无法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
就在这时,方奕带着谢医生来敲门,方彦没回应,他们直接推门进来,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们冲进浴室,方奕夺下刀片,谢医生赶紧给他处理伤口。
方彦木然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近乎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把你的房间弄脏了。”
周昱心疼得要命,一次次试图触碰他,却始终无法,焦躁得整个人都快疯了。
谢医生直视方彦无神的双眼:“方彦,你没有错,这不是你的错。”
方彦毫无反应。
“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难过,我理解你的痛苦,你能跟我说说话吗?”谢医生轻声细语道。
“别硬撑着好不好,你可以哭可以闹,那么多宣泄情绪的方法,为什么自/残?”她继续道。
“周昱一直都对你很好,你可不可以也对自己好一点?”
听到周昱的名字,方彦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神微微一动,然后慢慢地点头。
他说:“我要一个人静静。”
“行,我相信你,”谢医生顶着方奕不赞同的目光道,“但你晚饭要记得下楼来吃。”
他们俩关门后,门外若有若无地传来方奕一句话:“不是才认识一个月吗?怎么感情这么深?”
不是的,周昱已经认识方彦很多很多年了,生前没机会讲,死后这些故事宛如腐朽风化的沙砾,吹散在角落里,再也没人去拼凑真相。
而方彦……
有个想法在周昱心底悄悄萌芽,他想,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方彦比他想象中要更喜欢自己一些。
方彦对着缠满纱布的手臂发呆良久,慢吞吞回到卧室,打开周昱的衣柜,把自己埋进去,再关上门。
光线照不进来,这里的空气中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有效地安抚了方彦的神经。
周昱穿过柜门虚虚地把他抱进怀里,心中尽是苦涩的泪意,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他连哭都做不到。
为什么他周昱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死掉,来不及对方彦说一次“我爱你很久”,来不及听听方彦的秘密,甚至来不及给他一个真实的拥抱。
哪怕就一次,让我抱抱他……
与周昱相反,方彦的神色安详而依恋,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衣柜成了最温柔的避风港,让他暂时忘记了残酷的现实,跨越生死阴阳,仿佛还在与爱人相拥。
第二天一早,方彦就去了趟培育中心。
周昱心里一紧,果然看到他办理了繁琐冗长的取消培育申请,两支拥有周昱和方彦共同血脉的试管,被投进熔炉,化成一缕灰烟。
方彦的眼神死寂得可怕,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抱歉,爸爸撑不到你们出生的那一天了,你们先去陪周爸爸,我很快就来。”
说到做到,从培育中心回来的那一天起,方彦就一病不起,身体机能迅速垮塌,每天了无生趣地躺在病床上,进口的高端医疗设备、昂贵的药物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始终救不活一颗彻底枯萎的心脏。
最后的那一天,下着灰蒙蒙的小雨。
枕边放着两本打开的结婚证,照片上的周昱和方彦对着惨白的天花板微笑。
方彦偏头看窗玻璃上滑落的水珠,看着看着,眼前就突然黑了下去。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平静地一笑,咽下最后一口气。
周昱彻底崩溃,虚弱的魂魄负荷不动如此强烈的精神波动,也跟着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哈哈,开玩笑的。
下章重生。
之后会越来越甜的。
另外,大春同志温馨提示:
定期检修车辆;向自/残式宣泄say no,生病难受记得求助医生,一定不要伤害自己。
保持健康阳光心态,共建和谐美好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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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周总,周总?”耳边模糊地传来呼唤。
周昱头疼欲裂,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司机李叔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到地方了。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看起来很差。”
周昱茫然地和李叔对视几秒。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方彦病床前,撕心裂肺的悲痛感还残存在胸膛里,结果睁眼就来到了他最常用的车里,李叔像是能看见他。
游魂做久了,一时间被人口口声声地叫着名字,不禁觉得不真实。
周昱伸手在李叔肩头碰了一下,碰到了实实在在的躯体,又在车里四处摸索,车窗、座椅、包括他自己都是真实可触的实体。
发现这一点,周昱突然颤抖起来:“快,李叔,快去颐湖疗养院!方彦…方彦可能还有救!”
李叔诧异到了极点:“您在说什么?您不是来这家意大利餐厅和方少总一起吃饭的吗?”
周昱猛的愣住,窗外是停车场,看起来眼熟得很,正是周昱洽谈商务最常来的餐厅之一。
“今天是几月几号?”周昱嘶哑地问道。
“八月一号,”李叔更加担忧,“周总,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八月一号,正是方彦回国,周父安排他们两人首次见面的那一天。
时间回到了一个多月前。
“噩梦……”无能为力的痛苦还清晰无比地印在他的记忆里,每一幕都是那么的真实,周昱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决定先去餐厅看看,如果方彦真的完好无损,那么此前种种大概确实是他周昱做的一场噩梦。
周昱到的时候,方彦还没来,他心里焦躁不安地反复回忆那些真实刻骨的情景。
红色长裙的外国女人端坐在钢琴前,纤长手指弹出淙淙乐声,一曲罢,方彦的身影刚好出现。
看过太久方彦病倒的样子,而现在他的气色看起来比记忆中好太多,身形清瘦挺拔,周昱记忆中的苦难还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周昱猛的起身,把他一把按进怀里,温热的躯体是最真实的安慰,周昱收紧手臂,颤抖着把头埋进了方彦的颈窝。
方彦当场就懵了,在他怀里僵得像块木头,心跳急速飙升,都快撞破胸口薄薄一层骨肉。
周昱力气很大,方彦也忘了挣扎,他们紧紧地抱了良久,周昱才松开他。
方彦整张脸都红透了,抬头一看周昱,不由得一愣。
因为周昱眼眶湿了,察觉到方彦的目光,他瓮声瓮气地道:“别看我……”
方彦犹豫两秒:“……你怎么了?”
“没什么,抱歉,刚才太失礼了。”周昱摇头,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情绪。只是男人的眼眶依旧微红,难免让方彦神情恍惚。
“自我介绍一下,方少总,我是周昱。”周昱伸手,注视着他的目光温柔而滚烫。
“我是方彦,周总,幸会。”方彦和他握手,声音略有些不自然。
他们今天来这里,本来是周父引荐的饭局。周昱在近几天和四个同龄并且有能力有背景的男女会面,实质上就是相亲。
方彦是最后一个,周家和方家在生意上本来就有来往,周父正好听说方彦回国,立马就把见面安排上了。
因为是临时的,所以周昱也是前一天晚上才知道消息,记忆中他好像是差点失眠,精神百倍熬了半宿,制定了一套周密的计划要把方彦给套住。
首先从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开始,由于一开始周昱没忍住冲上去就抱,现在他要竭力挽回在方彦面前的形象。
商场上混迹五年,顶着巨大压力撑起周氏集团的周昱,讲话其实很有些娓娓动听的本事。
他不像对待前三个相亲对象一样,开门见山地摆出契约婚姻的条款,而是温和地引导方彦聊了聊国外的生活,从科罗拉多的岩拱公园到伯利兹蓝洞的鲨鱼,周昱谈吐风趣幽默,试图挽尊。
但方彦的反应和周昱噩梦中的没两样,礼貌而疏离,还有些许的僵。
直到这里,周昱的大脑才从欣喜火热的状态冷却下来,他突然觉得西裤口袋里有块硬硬的纸片硌着,摸出来一看,是一张医院收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