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世焕的下巴枕着手肘,视线略带轻佻地侧移。
“真诚?没必要。我的要求很容易实现。”他意义不明地笑着,“——放手去做吧。”
江彧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过裘世焕居然会放弃所有无理的要求,选择了最没有价值的一种。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会提供你意想不到的助力。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裘世焕的笑容仿佛是更加恶劣的恶作剧。
“你会帮我?为什么?裘昂是你父亲,朱鹮科技是你即将继承的家族产业。面对唾手可得的财富,面对失去一切的可能,你索要的回报为什么仅此而已?”
“因为很有意思。”裘世焕还是一样的回答,“我说过了,我喜欢挑战,喜欢你的计划——也喜欢看你别无选择。为什么你渴望得到帮助,却不对我报以信任?大叔,难道,我不值得信赖吗?”
“现在我们不聊‘信任’,太子爷。如果你此刻的所有举动都只是出于兴趣,你随时都可能为了所谓的‘兴趣’背叛我。”
按摩的顺序先从肩膀开始。
喘息着。
江彧感到汗水滴落下来。
“太子爷,也许正如你所说,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抵达背阔肌。
喘息着。
仿佛一条取暖的蛇,嘴唇慢慢贴近对方轮廓优美的后脊。
“但我总会在阴暗的角落,伺机反咬一口。至于咬的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手指摸索到了腰间紧绷的肌肉。
“啊……”这次,手头的力道不是很大。裘世焕蜷缩在被子里,一边咬着枕巾,一边嘲弄地说,“大叔,你听上去很介意我的态度。”
“我很介意。”
江彧俯下身去,嘴唇碰触到了对方的脖颈。
再往下一点,就挪至脆弱的动脉位置。
“想要一个积极向上的我?大叔,那你还得再拿出点儿诚意。要不然……我可不会乖乖听话。”
“所以,这是邀请,是契约,也是我单方面的请求。”
“——大叔想要什么?”
“我以联邦安全局FSA-06行动组,网络专员‘海狼’的身份,向你发出正式邀请。”
江彧的手圈住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裘世焕身上移走。
指甲有技巧地向上一挑。
宝石即刻从侧边弹起,翻出底下一道窄小的凹槽。
他直接伸手进去,抓取出一个微型的跟踪发信装置,扯出电线,扔在了裘世焕手边。
靛蓝色的瞳孔微眯。
“哎,大叔发现了啊?——真没意思。”
“从你强行戴上它的时候就差不多知道了。”江彧低声说,“你在监视我,所以,你才会知道我并没有如你所愿前往市场,而是去了网吧。去调查了你和金佑喆的事情。”
裘世焕不满地撅起嘴唇。
“真是小看你了。”
“小看别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大叔,你到底能支付什么,用来换取我的真诚呢?”
“作为交换,我允许自己的一切都被你牢牢掌控,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江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六年以来,我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只不过对象从裘昂换成了你。”
脊背如同猎豹一般强劲健美的少年被自上控制住双腕。很显然,只要动作一下,便能轻而易举挣脱。
但裘世焕并没有这么做,他被压倒在起皱的被单里,笑得快要喘不过气。
“不,不,大叔。砝码还不够,知道吗?还远远不够!赌注要玩得大,要双方都满意才有意思。”
“你想怎么玩?”
“我这里,有一个你会感兴趣的东西,这就是我的手牌。这就是我们合作开始的第一步——了解我们的秘密。”
“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我感兴趣的东西。”
裘世焕讥嘲地看着他,笑容更深。
“别这么消极嘛。现在,来押注吧。当我的牌面揭晓,你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打赌,你一定会掐着我的脖子,让我诉诸真相!想玩玩看吗?没有赢家,只是痛快地玩上一把。”
“那么,我也赌上一副手牌。太子爷,如果你赢了,我会向你揭示牌面,把我的真心双手奉上。”
“听上去很有意思。”
江彧紧紧靠在他耳边。
“三秒倒计时,记得揭晓答案。”
“没问题。”
“三。”
“二。”
“一。”
耳边响起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
“都民灿。”
江彧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还记得这个人吗?这个六年前不见踪影的,你的良师益友。”
“啊,不说话了?看来大叔还不是完全没有记性。”
裘世焕痛快地看着江彧。
看着对方的额头爆起一簇青筋;看着全身的肌肉绷紧,承受着心脏传来的巨大痛楚;看着记忆深处的坟冢即将被挖开。
这可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他满是恶意地笑了。
可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嘴唇渗出殷红的血色。
这颗恶毒的心所期待的一切,终究没有到来。
“很遗憾,你猜错了。”
江彧望过来的眼神很勉强。
“我不会掐你的脖子。”
他说。
但也只是说而已。
江彧虚弱无力地看着裘世焕,他丧失了所有的兴趣,眼神深处好像攥了某种悲哀。
然后撮起嘴唇,吹了一声难听至极的口哨。
带着一丝玩笑,一丝自嘲。
“好啦,游戏结束。你输了,小朋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以及,一丝谁也没看出来的真心。
第24章
都民灿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无论是对江彧,还是对“海狼”。
因为这个人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无悲无喜地走完了一生。
故事的开始,那个一身灰色直筒风衣,脚踏军靴,叼着一支雪茄的褐发男人意气风发地推开宿舍门。
门吸被撞成两段,灿烂的阳光像门边一整排的芦荟花盆,摔得找不回原本的形状。
玻璃镜面上有光芒碎在他鼻梁的两侧。
那时江彧还少不更事,见有人进来,就呆坐在电脑前。
“你找谁。”
男人四下看了看,摘下墨镜。
“这地方真小……对了,就是你骇侵了校园网,修改了学生会公投的候选人票数?”
江彧默默将头转了回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查过了,你们学校的网站至少加密了五十多层,全被你破解了?你是自学的,还是别的什么人教你的?我记得你们系没有这门课。”
男人自说自话地走了过来,钉靴轧在木板上,每一脚都铿锵而沉稳。
“对了,没人提醒过你吗?干坏事的时候……”
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直接盖上了江彧面前的笔记本。
那根还没抽完的雪茄,对着江彧的指缝按了下去。
“可不能留下痕迹啊。”
-
他只是单纯看不惯学生会以权谋私。
却没想到会惊动联邦安全局FSA,将自己卷入更大的麻烦当中。
在篡改数据这件事东窗事发后,FSA就为江彧办理了退学申请,并且有意掩盖了他的行踪,安排他在都民灿身边修习。
都民灿是FSA-09行动组的传奇人物,他是国际黑客组织的Chaos,又是追踪、侧写与犯罪大师。前些年因左手腱鞘炎复发退役,而后担任了为期一年的新兵教官。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六年前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与FSA彻底失去了联系。
直至FSA-06行动组解散,都民灿的生死,也仍旧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江彧很清楚,裘世焕只是投石问路。
因为他确实稳赚不赔,也确实没必要履行真正的合作关系。
但江彧依然很庆幸。
一个不值得信任,但只要喂饱肚子,满足需求,总能从嘴里榨出点什么出来的危险人物。
现在,真真正正地属于自己了。
***
不知做了什么梦,江彧一觉起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乏得不清。
兴许是昨晚喝得太醉了,身体代谢不掉过量的酒精。
他呻吟着将脑袋埋进枕头,手臂下意识想要搂过身边人。
但手掌抚过起皱的床单,一片冰凉。
空空如也。
江彧睁开眼睛,宿醉造成的心悸让他不得不独自面对头痛、眩晕甚至肝脏不适,视线怎么也对不了焦。
枕边只留下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
裘世焕的中文字写得潦草又差劲,因此,他用的是江彧勉强能看懂的中韩混合文字。
收货地址是23区一家律师事务所,收货人叫久屋。
这么说来,今天好像是工作日。
因此,江彧抬头看了一眼挂表指针,立刻火急火燎地下床拾掇起东西。
上午的行程已经决定好了,他会要求以专业运输方式对待这幅画,直至将它安全送到久屋手里。
算算时间,大概填写完寄送地址,确认信息填写无误,他就必须即刻启程,前往D-2171工厂。
冲进浴室洗漱时,江彧注意到昨天刚被拆解的绿松石戒指此刻还戴在手上。
自从监控及窃听装置被发现,裘世焕就好像失去了某种巨大的兴趣。
他不再关注戒指,也没有选择将之回收。
现在,这枚戒指依旧套在江彧的手指上,仿佛一个无声的誓约。
很显然,对方也清楚没必要监视自己。
信任真是不敢想象的东西。
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第一次交锋甚至第一次试探的时候,江彧从没想过信任这个疯子。
这个半夜闯进他的家,把他打个半死不活,神神叨叨的小疯子,如今是他的重要线人了。
裘世焕是什么样一个人呢?
一个恐怖的,明知不屑于杀你,却会动用暴力在你身上作画,兼具天真与残忍,精神极度不稳定的人。
和裘世焕相处,绝对不能太翻旧账。绝对不能对他的好奇心,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任何质疑。
必须事事依着他来。
不然,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
与镜子里的倒影仿佛对峙,江彧打开镜子后的拉门,拿起了第二格里的一把剃须刀。
纤薄的刀片贴在下颚处,只要角度正确,稍稍压动即能划破皮肤,切开毛细血管。这是都民灿教他的,要善于从生活的细节找寻武器。
但江彧并不想被训练成武装人员,他宁愿坐在办公室,安安静静做着与死亡毫不相干的闲职。
刀片向右侧刮梳,他出神地看着镜中人,想起被酒精浸泡得有些褪色的画面。
——可能就在几个小时前,连回忆都近在咫尺。
-
戒指在对方白皙柔软的皮肤表面留下印痕,拇指的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很快从腰窝移到了后腰位置。
手指向下,按在极富肉感的腰下。
裘世焕泪眼汪汪地望了过来,嘴唇嗫嚅着,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个小疯子意外地有着一具敏感的身体,哪怕一点刺激都能搓去他浑身的傲气。
对于人类来说,越是神秘高傲的生物,靠得越近,姿态伏得越低,后果就越是致命。
他必须承认,自己是一个躲不过世俗欲望的凡人。
裘世焕就是那只危险的花豹,江彧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接近这样的危险生物。
保持距离,必须要保持距离。
但他无法抗拒危险生物的主动靠近,无法抗拒对方躺在自己身下,露出毫无防备的肚皮。
感受到掌心下柔韧的腰身瘫软下去,江彧挑了挑眉。
在对方有心的默许与引导中,手指向着外侧,自后掰开了紧张的双腿。
“啊,大叔……别往里看。”
呻吟夹杂着痛苦或欢愉。
兴许是手上力气大了,那些稚嫩的肌肤都被拇指压得深凹下去。
裘世焕挣扎着想拍开他,可手指在半空就被抓住。
江彧攥紧对方的指尖,凑到鼻子下方细细啄吻。嘴唇含过每一颗宝石,每一条纹路,甚至连指腹都没有放过。
“腿别这么紧张,放松些。”江彧压抑着某种情绪,喉咙灼热得仿佛淌过岩浆,“我不往里看。”
大腿怯怯地分开。
拇指按着内侧的穴位。
但江彧难以自控,他的手指开始有目的性地向上打转,直到在腿根处暗示性地按了一下。
“啊……不要这样。”裘世焕的身体几乎弹起来,他咬着枕巾,腰却软得半点都直不起来,“大叔,这样好丢人啊,饶了我吧。”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热切地快要溢出泪液,嘴唇红得像烂熟的苹果,“只要大叔饶了我,我就做个乖孩子……你一定会喜欢的。”
***
江彧猛地掬起一捧凉水,将脑子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全都泼散。
那是他的证人,他疯疯癫癫的合作者,暴力至上的小怪物。
除了这层似近似远的关系,什么心思都不能有。
不然,会死得很惨。
他迅速离开浴室,穿上衣物,带着来时的行李推开了客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