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需要……”朱逸欲言又止,“我们快交不起学费了。”
“无论你们的理由是什么,这都是后话。你们是拿不到那笔钱的。”
“不可能。”男孩将信将疑地摇摇头,他脸色苍白,“群主答应我们了,我们会得到那笔钱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赶得上下个学期……欣欣就不需要复读了。”
“立字据了吗?还是说你们签了合同?”江彧定定地看着他,“看你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吧。既然连书面证明都没有,又为什么要这么相信那些人呢?”
朱逸低下头,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江彧继续问道。
“你知道其他人大概在山顶的哪个位置吗?”
朱逸放开满是咬痕的嘴唇,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他抬手指了指,“本来我和欣欣也要上去,可因为她扭伤了脚,一直哭,所以大家就把我们赶下来了。”
“我知道了。”江彧说着站起身。
“你要做什么?”注意到脚下的动作,朱逸瞬间焦急地跟着他爬起。
“我要上去看看情况。这个群的存在让我感觉很不安。”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如果被他们发现是我告诉你的话,我们……我们会被取消名额的!”
“你到现在还在相信那些人的话吗?”江彧看着那垂头丧气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可能被逼上了绝路,但是,相信我。那些人不值得你信任。”
朱逸看着拽住自己衣袖的朱欣欣。
女孩对他摇了摇头。
“喂……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看向江彧。
“你们先待在帐篷周围,不要擅自行动,我会负责通知警察过来一趟。把手机拿过来。”江彧示意朱逸和朱欣欣拿出手机,“让我看看这个群。”
朱逸似乎对自己的隐私有着更多想法,他没有动作。
好在朱欣欣对四个人里唯一的长辈言听计从,立马把手机交给江彧查阅。
“叔叔,怎么样了?大家还好吗?”
江彧随手翻了翻群记录,像被满屏的消息刺痛了心脏。
他咬着嘴唇,将手机递还回去。
“世焕。”他顺手披上外套,对身边的少年说,“我想我们得上去一趟了。情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
足迹还没有消失。
因此,只要找到正确方向,沿着足迹一路前行,很快就能找到两个孩子所说的山顶位置了。
当江彧带着裘世焕到达山顶时,他们并没有找到露营用的帐篷,而是一间废旧的小木屋。
房门敞着,却没有任何动静。
江彧隐隐有些不安,他用手机电筒照向漆黑一片的屋内。
光线扫过一只胳膊,一具没有意识的人体。
接着便是鲜血、碎肉,它们正沿着木缝往下流淌。
这些喷溅状的血迹很新鲜,却没有凝血的痕迹。由此看来,造成死亡的原因应该不是简单的失血。
他咽了口唾沫,示意裘世焕跟紧自己,这才犹豫着上前查看。
光线往里缓缓扫动,木屋的格局非常简单,桌椅,窗帘,积灰的床板,没有什么生活用品。看着像是被从前的管理人员遗弃的。
而尸体,显然不止一具。
江彧粗略地看了看,这些人中不仅有年轻人,还有一些稚气未脱的孩子。
这个发现让他不得不蹲下身,试图探向其中一人的脉搏。光线一晃,一个骇人的发现就吓得他慌忙抽回了手指。
光源继续凑近,江彧掏出一副手套戴上,仔细检查着那人的脖子上残留的撕裂伤。
伤口周围挂着血淋淋的皮肤组织,体温还没有完全流失。
——杀死他们的凶手,恐怕就在附近。
当江彧意识到情况有变,向后撤步起身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突然窜入视野。
心脏霎时提到了嗓子眼,江彧这才明白过来,从刚才开始,周遭的危险便如影随形。
“世焕,后退!”
“哎?大叔,反应也太慢啦。”
懒洋洋的嗤笑自肩头跨过。
少年翻身上前,江彧甚至没看清这小家伙的动作——只见少年上身低伏,双腿微屈,形成标准的爆发姿态。
下臂到后背的肌肉悍然拉伸,从斜侧方一把抓向黑影的脖颈。
一切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眨眼之间。
江彧只听见一阵不属于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悲鸣,紧接着就是清脆的咔嚓声。
随着少年没有丝毫感情的动作,黑影身形略一晃动,软软地瘫倒在地。
江彧强压下心脏狂躁的嗡鸣。
他定睛一看,靠着咽动唾沫才勉强站直身体,找回了意识。
裘世焕正好玩地掐住那人的脖子,举起来左摇右晃。
“好可惜,大叔,这个家伙死透啦。要不然我还能想出点新的花样呢。”
“怎么……回事?”
江彧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少年将那将近一米九的死人往地上随手一丢,踩过对方的手掌,无所谓地走入小屋。
“大叔没发现吗?果然是因为年纪大了反应变慢了?——在你蹲下的时候,那个人一直在门背后盯着你,是不是很吓人?不过,这个畏畏缩缩的大叔也仅此而已了。害得我都等着急啦。”
“虽然我想说‘谢谢’,不过……世焕,你说他一直看着我?”
江彧被他说得浑身发毛。
裘世焕用食指揩了揩桌上的灰,嫌弃地拍拍手:“对啊。就在门背后,这个大叔正鬼鬼祟祟地,眼睛红红地看着你呢。大叔,我本来还在赌这家伙会不会撕开你的喉咙。但他太磨蹭了,我又一向没什么耐心。”
“你就这样看着他和我,也不提醒一句?”
“因为很有趣嘛。”裘世焕踢开脚边的尸体,眨着蓝眼睛回应,“既然可以看到大叔吓一跳的样子,又为什么要做无聊的提醒呢?反正有我在,大叔又不会死。”
“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会活活吓死啊……”
江彧惊魂未定地点了支烟,尝试舒缓神经。他蹲到颈骨断裂的尸体前,再度检查起对方的胳膊内侧。
果不其然,又是大量的针孔。
江彧咬着一边的嘴唇,若有所思地吐出几个烟圈。
他想起世焕的姐姐在画框背后留下的文字,又想起余三海曾亲手递交给自己的尸检报告。
几乎不用怀疑。这东西,必定是“荞麦”。
江彧刚想站起身,视线却忽然被尸体手背上的异状吸引。
他小心翼翼地抓起尸体的手,看着手背上明显的缝合痕迹,狠下心切开那块皮肤,从里面拉出一块带血的布条。
江彧抬眼看了看背对自己,正无聊地踢着尸体的裘世焕,悄无声息地展开布条。
【我知道你不会停下的,江警官。】很明显,这是都民灿的字迹,【我们下次见面前,我很期待你能做些什么。】
“看来我们得临时改变一下计划了,小朋友。”江彧故作镇定地脱下手套,将布条收进口袋,深呼吸道,“这里交给警察处理。而我们,先回家一趟。”
第79章
愉快的野营中途解散,小羊也被迫早早回到基地。
当然,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裘世焕神情激动地抱着小羊不肯撒手,这令江彧一度非常恐慌,他非常担心有人会为此受伤。
小羊也非常配合地扒拉住少年的手臂不愿离去。
裘世焕又用故作湿濡的眼神看着自己,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好在江彧有自己的法子。
经过一番劝说,裘世焕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成堆的零食,他放开小羊脖子上的套绳,将它无情地推到一旁。
偌大的基地广场中央,徒留即将被拉回羊圈的小羊,在身后绝望地喊叫。
返程的大巴轿厢里,江彧咬起手指的肉刺。
那张布条带来了极为强烈的不安,他猛然意识到。都民灿不会遵守诺言,这家伙一直在监视他们。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简单。
当然,荞麦事件的时间轴也衔接得非常微妙——有关部门的大换血,合成品的私下流通,再到如今猖獗的群内交易,它的价值或许不再是为了牟取暴利。
江彧敲了敲身边的扶手。
更像是某种实验。
看来自己必须提前行动。
必须尽快调查一下,世焕的姐姐留在墙上的,所谓的“冬堡孤儿院”。
-
大巴驶出基地区域时,朱逸发来了一条消息,说群已经解散了。
他们也把截图当作证据提交给了警方。
江彧没有回复就退出了聊天界面,躺在座椅上深呼吸。
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不了了之。
都民灿,和这家伙有牵扯的事件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从来都不会。
“大叔,你在难过吗?表情好奇怪哦。”裘世焕单手按在靠垫处,将上半身倾至江彧身前,滚烫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指尖,用那种好奇又露骨的眼神观察着他,“只是因为看到了尸体吗?我知道一个形容那种人的词……叫死有余辜,何况,我们都是见过尸体的人,别见外嘛。”
江彧故作镇定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的死法很不自然,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早注意到。手臂内侧有针孔,喉咙被人为撕裂。这一点,和我以前参与过的一件涉毒案高度相似。所以,我不得不产生联想。”
“要缅怀过去吗?我给大叔一个建议——最好别那么做。因为,沉浸在想象里就跟坐在大巴上一样,无聊透顶。”裘世焕笑着踢踏双腿,“啊,对了,大叔。反正我们都很无聊,要不要一起来打游戏?”
“你不是知道我不喜欢打游戏吗?”
“为什么?大叔不喜欢游戏,但是喜欢我啊?所以陪陪我嘛。”裘世焕跨坐到江彧腿上,双手撑着对方大腿,气息在唇前一掠而过,“在这么柔软的嘴唇面前,你也能说出拒绝的话吗?”
-
江彧情不自禁地抱起对方的脖子,趁着无人注意,唇齿纠缠起来。
如果不是这个解馋的吻,他或许会抽支烟。
但现在,他只需要享受对方的嘴唇,这再好不过。
金色的睫毛扫过眼睑,被按在椅子上索吻的男人在巧克力饼干的甜意中低笑着。
“知道吗,我的小朋友,世界上有两种无法拒绝的吻。”
“这是游戏吗?还是谜题?”
两股呼吸犹如受到了信息素影响的蟒蛇,不顾一切地交缠。
黏膜与舌头的亲密摩擦正激起一阵电流。
快感从少年的下颚麻到了后颈,又一路向下,抵达酥麻的尾椎。
上身随着黏腻的鼻音而挺起,湿漉漉的蓝眼睛简直摄人心魄。
江彧捏住裘世焕躲闪的下巴,执拗地啃咬对方的上唇。他的双臂从下方牢牢抱起少年柔韧的腰身,在接吻的空隙里,江彧笑着喘息。
“猜猜看,是哪两种?”
“我不知道。”裘世焕报复性地咬了他的舌头,湿痕与刺痛圈圈扩散,但一切都是快乐的,一切都让他们沉溺其中,“大叔,我现在不想回答问题,所以,告诉我。你会接受谁的吻?”
“一,是爱人的吻。”江彧低头吻向裘世焕咽喉的刺青,“第二……”
“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孩的吻。”
***
大巴会在休息站停靠约十五分钟,江彧借口上洗手间,顺理成章地从裘世焕那儿得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他匆匆下了车,一边装模作样走向目的地,一边拿起电话,拨打通话记录里一串没有命名的号码。
这个人就是余三海介绍过来的心理医生。
江彧刚走到阴影处,电话就接通了。
“是江先生吗?”听筒内传来孩子的哭声,紧接着就是男士稳重的问候,“下午好,我妻子刚准备出去买东西,我现在还得照顾女儿。有什么事吗?”
“我很抱歉打扰你的假期了,塞德里克医生,我想我们的预约需要提前几天了。”江彧皱着眉头,“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好吧。大概什么时候?”
“……今天。”江彧咬了咬牙,艰难地说,“可以吗?”
“大概两个小时,等我妻子回来以后。我不能把女儿放在家里不管。”塞德里克医生痛快地答应了江彧的请求,“我们在你家见上一面吧。”
“谢了。”江彧情绪激动地抓着手机,“塞德里克医生,两个小时后见。”
挂断电话以后,他连忙跑去休息站的小卖部买了包便宜的烟,靠在柱子上慢悠悠地抿着。
烟蒂随着腕表指针的变化而缩短。那张纸条,折断脖子的尸体,还有不合时宜解散了的群。一切都在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一切都在向他挑衅。
这毫无疑问,是都民灿的警告。
江彧无声地抖落烟蒂,咬住嘴唇。
简单来说,裘世焕和都民灿之间的交易并没有约束后者的效力,对方依旧保持着不正当的监视。
在这件事上,江彧不能确定裘世焕是否发现了端倪,但自己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了。
他不能再让世焕作出任何湮灭人性的牺牲。
烟头忽然烫到了指尖,被江彧下意识甩到了地上。
他懊丧地收好烟盒,抹了把汗涔涔的后颈,一脚上去踩灭了烟头。而后擦擦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休息站走出,缓缓登上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