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走了之后,我都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更别说是早饭了。”
宁小北喝了一口白粥,在这深秋的清晨,体会到了久违的暖意。
“那可不行,宁伯伯过去一直说,饭要好好吃,不能‘混饭’。”
范侠说着,夹了一块酱瓜放到白粥上,“多吃点,不然宁伯伯在天之灵也要为你操心。”
“范侠……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温柔体贴呢?”
宁小北忍不住问道,“你小时可皮了,能把天捅一个大窟窿呢。你还记得小时候拔老师自行车的气门芯那事儿么?”
“多久的老黄历了,你还翻它做什么呀?”
范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催促道,“快吃吧,吃完饭我还要去局里上班呢。为了给你买早饭,我先去局里报了道,然后再回来,把附近两个菜场都跑遍了。”
“那真是辛苦……”
宁小北刚要道谢,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范侠,你升官了?”
他指着范侠领口和肩膀上的肩章说道,“才几天你就升了一级?昨天咱们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多好的事情啊。”
“老大,你还醉着呢?几天升一级,做梦吧。”
范侠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肩章,“我这肩章都带了两三年了。你倒是想办法搞个大案子来给我破破,好让我真的升上去。”
“不是,我之前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还是二级督察……不对……”
宁小北放下筷子,一手扶住桌角,身体前倾,脸几乎和范侠的脸贴到了一起,彼此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你的学历是什么?”
“啊?”
范侠一脸茫然。
“说啊,你什么学校毕业的。”
这很重要!
“老大,我知道我从小读书读不过你,不像你最后考到了Z大还是金融专业的。”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看着宁小北那褐色的眼珠,看着他以男人来说长而卷的有些过分的睫毛,范侠不自觉地重重咽了口口水。
“不过我也不差啊,H政法大学刑侦专业毕业的。好歹混了个本科呢。”
他瞪大眼睛,看着宁小北居然凑得越发得近了,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挺翘的鼻子里呼出的炙热的气息。
“老,老大……有话好好说,我的腰……”
宁小北不断向前,范侠只能不断靠后,宁小北再压下去,他的腰可撑不住了啊。
不等范侠把话说完,宁小北坐了回去,满脸严肃。
“呼……”
范侠摸了摸自己“噗噗”乱跳的心脏,暗地里舒了口气。
幸好他这些年来因为工作的缘故日晒雨淋,比小时候更加黑上了几分。不然宁小北刚才那么近的距离,一定能察觉出“小黑皮”的脸此刻是通红通红的。
“H政法大学本科……不对啊。”
宁小北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他分明记得,上回范侠说他是三校毕业后做了一段时间的辅警,因为表现良好,加上立了功才转正的。
是了,一定是因为范侠在“梦境世界”里考上了一中,所以随后的人生命运完全被改变了。
他少走了好大一段弯路,人生的高度完全不一样了。
“老大,你没事吧?”
范侠见他半天不说话,整个人都在发抖,担心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没有……我就是饿昏头了。吃了早饭就好了。”
宁小北低头喝了口粥,掩饰他过于激动的内心。
“老大,你真的没事?要不我打电话回去请假半天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昨天你醉倒之后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要不干脆彻底检查一下吧。。”
“范侠。”
“干嘛?”
“快点吃饭,然后好好上班去。我现在不需要你,但是国家需要你。”
宁小北说着,快速地扒拉了两口饭,转身进卧室穿衣服。
“吃完了就走,一会儿我也走了。”
“老大,用完就扔,你也太没‘武德’了。”
范侠说归说,开始启动了“快速清理桌面”的模式。桌子上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逐一消灭。
“你去哪儿,老大?要我送你么?”
终于在宁小北出门之前把早餐都“消灭”了,范侠摸着嘴问道。
“也好。”
宁小北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我想回母校看看,你送我吧。”
他一直觉得,王伊红那一家子的提前出现,一定和现实世界发生的某些事件有关。就像他在建德里的原址上见到了范侠一样。
他要回一中去看看,说不定在那里,会找到线索。
————
站在一中的校门口,望着围墙内几栋高大建筑,宁小北再一次感慨时间真的过得太久了,差点都要认不出自己的母校了。
自从毕业后,宁小北只有在大一的时候独自一人回到过母校,见了当时负责高三语数外和物理课的老师。在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他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教学楼还都是白色的外墙,如今都改成了深棕色。
隔着栏杆往里望去,他注意到原先老师自行车棚被改成了带充电设备的电动车棚。不过里面并没有停很多车,倒是原来的小操场被改成了车|库,四五十辆各种品牌的轿车密密麻麻地停靠着,车身反射出太阳的光亮。
可能和前几年上头要求学校清退一切三产和租赁房有关,原来校门口那一排的小吃店,打印店都被拆除了,改成了几个室外篮球场。曾经租给别人开补习机构的那栋沿街的大楼也被学校回收了。
从外头看去,隐隐约约能见到一楼玻璃窗那头放置着的健身器材,看来应该是给运动专业的学生使用的。
“哎,这位先生,你都在这里绕了半天了。你究竟要干什么啊?我同你讲,这里是学校重地,你没事最好快点离开。”
就在宁小北还打算再观察一会儿的时候,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爷叔插着腰,带着两个挺壮实的男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冲着宁小北喝道。
宁小北回头,看到三人一脸紧张,其中两个手里居然还拿着防爆用的叉子,知道他们恐怕是误会了。
这两年校园暴力案频出,各个学校都加强了安保力量,以护卫学生的安全,看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鬼鬼祟祟”,被他们当做是不良份子了。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我原来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很久都没回来母校了。”
宁小北急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看母校?侬不是家长啊?”
带头的保安队长把宁小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发现他长得眉清目秀,穿的也是清清爽爽,倒不像是个坏人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
“伐是,伐是,吾还没有小人(孩子)呢。”
宁小北急忙用上海话搭讪,“爷叔,怎么现在侬是门卫啊?原来门房间的老窦呢?”
“哎呦,侬讲的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老窦退休都要七八年了,现在回家带孙子去了。”
听到这里,保安队长终于确定宁小北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了,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侬至少毕业了要有十五、六年了吧?”
“我是03年在本校的高中部毕业的,都快要二十年了吧。”
宁小北感慨地说道。
“爷叔,我想进学校看看,可以伐?”
“小阿弟,不是爷叔不近人情。侬也晓得,现在狠抓校园安全,加上防疫的需要,闲杂人等是不可以进学校的。侬要进去,就需要里面的老师进来领你。你说说看,你还和哪位老师有联系伐?”
宁小北跟着保安队的一行人进了位于校门口西侧的保安室,爷叔倒是客气的很,还给宁小北泡了一杯茶。
“侬是03届‘黄金一班’的学生啊。厉害厉害,现在混得一定很好吧。”
“现实世界”中,宁小北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和中学年代的同学老师们也没有什么交集,就连同学会也只参加过一次,还是某次在路过饭店的时候,被恰好出来抽烟的老同学看到,硬抓进去的。
他记得大学刚毕业的那会儿,还玩过一阵“人人网”和“开心网”,加了几个中学同学做好友。但是随着这两个网络的没落,干脆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哎呦,这位先生,你说的这些老师,不是退休了,要不早就转到其他学校去教书了,都不在一中了呢。”
这位保安队长倒是热心,拿着张通讯录一个个地查询宁小北报出的名字,只可惜他能报的出名字的那些老师都不在了。
“那,负责图书馆的王秀云老师呢?她还在么?”
宁小北想了半天,终暔渢于从记忆深处找到这个老师的名字。他毕业的时候她才三十多岁,应该还没有退休吧。
而且图书馆的老师应该也不会随便跳槽才对。
每周二下午,一中设有兴趣班,学生们可以任意选择喜欢的科目。但是宁小北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看书。
于是每到周二的下午,他就一头扎进图书馆里,一直看到放学。
在喧闹的校园里,只有图书楼永远保持安静。宁小北喜欢身处其中,畅游在无数本书籍组成的汪洋大海中。
很多时候,整个阅览室里,只有他和王老师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本书,隔着长长的走廊和一长长桌子,遥遥地坐着。
有时候王老师看他一个人看书累了,还会请他去办公室吃小点心,而他也会帮忙老师搬书。在初二的时候,他干脆做了图书管理员,每天抽空去图书楼帮忙。
所以,王老师应该还记得他这个不多话的学生吧。
“王老师还在啊!”
保安大叔终于不再摇头,宁小北眼睛一亮。
“但是下午区里要开会,王老师已经走了。哎……要不你明天再来吧。你明天直接来门卫室找我,我带你进去。”
热心肠的大叔拍着胸脯说道。
“那……就谢谢您了。”
宁小北感激地笑了笑。
正在此时,一部银色的SUV开到了学校门口,轻轻地按了两下喇叭。
保安大叔从座位上起身,将闹到探出窗外。
“哎呀,是常老师呀,来的那么晚,今天下午才有课?”
坐在驾驶室里的长发女子摘下墨镜,对着大叔点了点头,没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宁小北。
大叔用遥控器打开栏杆,车子缓缓地滑进校门口。
“常老师,先等等。有侬一个快递,等我拿给你。”
“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爷叔了。”
宁小北不好意思再打扰保安大叔工作,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
就在女子打开车窗,接过门卫大叔递上的快递的一刻,宁小北从她的车窗前走过,下意识地转头朝她望了一眼。
“你……”
宁小北看着女子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谢谢爷叔,麻烦你了。”
女子接过快递,放在副驾驶座上,一抬头,眼神和宁小北在空中相会。
“你是……你是……”
女子一脸难以置信地捂住红唇,满眼难以置信。
“常乐蕴……”
“宁小北!老同学!”
常乐蕴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双手击掌,露出了灿然的笑容。
“我们这音乐美术课啊,历来是最不受重视的。你看,分给我们的办公室就豆腐干似得这么点儿。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茶去。”
托常乐蕴的福,在门外徘徊了好半天的宁小北终于得以步入久违的校园。他跟着常乐蕴,穿过重重走廊,坐上电梯,来到了位于教师楼最北面的一间办公室。
这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合用的办公室,一共才十多个平方米。
一中那么多年来,初中部加上高中部一千多名学生,音乐和美术老师只各两名。
若是初中部的音乐老师病了,那高中部的就必须来顶上。要是两位老师同时都病了……那太好了,就上数学课吧。
宁小北双手接过常乐蕴递上来的热茶,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四周。
墙上挂着各种成品和半成品的画作,有素描,也有国画。桌子上各种乐谱和学习资料混杂在一起。墙角里是一堆石膏塑像,塑像旁躺着一个三角铃和一个铜拨,不知道是故意放在一起做静物模特的,还是胡乱堆出的效果。
总之,又小又乱,像个杂物间。和打扮得洋气十足的常乐蕴格格不入。
“我平时也不来这,我一般在琴房。美术老师就呆在美术室,比这儿大多了。”
常乐蕴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在这做音乐老师?那真是挺合适的。”
宁小北说着,看了看常乐蕴,衷心赞美道,“你从小拉琴就拉的好,以前住在你家楼上,每到周末都能听到楼下传来的琴声。那个时候我爸就说:你看人家王阿姨的女儿,全身都是艺术细胞,多听几回,感觉自己都要优雅起来了。”
和某些只能传来震天迪斯科响声的低素质邻居截然不同。
“哎,我这也就混口饭吃。真的拉得好,早就去乐团了。”
王乐蕴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
“宁小北,你怎么会想到来一中啊?我在这工作了三五年了,都没见过我们以前的老同学呢。”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美丽的小公主成为了眼前成熟的女性。宁小北想着若不是在学校门口遇着,而是在街上碰着的话,说不定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