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华丽的巴洛克风格原型客厅,沙发上已经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看见楚斯年进来,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男人沉稳庄重,年龄三十有余,一身考究的高级定制黑西装,虽然是微笑的,眼神中却藏着让人看不分明的东西。女生则很年轻,刚毕业的大学生的样子,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裙子,娃娃脸,马尾辫,带着厚厚的有些老土的黑框眼镜。她的个头却很娇小,尤其在高大的男人身边一对比,头顶竟然还不到男人的肩膀,乍一看简直就像男人拎着的一个老式红色暖水壶。
摄影师敏锐地记录下这个颇具喜感的画面。经验丰富的他们知道,后期一定会在这里做文章了。
女生走上前,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孙悠悠,网络写手,《奋斗吧!三年四班》就是我写的,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至于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孙悠悠活泼地眨了眨眼睛,毕恭毕敬,有些崇拜地看向男人:“你们认识一下?”
楚斯年礼貌地点点头,对男人道:“你好,我是楚斯年,一名医生。请问你是?”
男人伸到一半的手停在空中,有些讶异地微微抬眉:“你不认识我?”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一旁的副导演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她真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不知道陆一帆这个人的名字。目前最炙手可热的青年企业家,身价据说破十亿,她在车站广告,财经杂志和新闻中听过可是看过无数次啊。更何况,陆一帆还是《亲爱的旅途》的金主爸爸之一。其之所以肯屈尊降贵参加节目,完全是为了宣传自家的产业,根本得罪不起。
楚斯年却全然不明所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您是来市一院看过病吗?”
他自诩记忆里很好,可是过往看过的病人里,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啊?
对面的导演组不禁全体扶额。
曜石娱乐是跟他们节目组有仇吗?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古董活宝贝?
陆一帆看着楚斯年清亮的眼睛,心中莫名一动,温柔地笑了:“是我太自恋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一帆,长风集团的执行总裁。”
楚斯年回以微笑:陆先生,你好。”
副导演生怕楚斯年再语出惊人,连忙跳出来介绍下一环节。
“咳咳,下面开始节目的配对环节。请各位嘉宾各自进小黑屋,将你们事先准备好的,能够代表自身性格,或者标志的个人物品盒子交出。另外三位明星嘉宾将通过选择你们的代表物品与你们随机配对。”
三人分别将随时携带的物品盒子交出。其实之所以将物品放在盒子里,不过是增加观众的一点好奇而已,盒子里是什么,导演组早就安排好了。
陆一帆是红酒,孙悠悠是一支笔,而楚斯年的则是一本厚厚的《日瓦戈医生》。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虽然名义上为“随机”配对,但是谁和谁在一起旅行,都是节目组为了节目效果而提前安排好的。明星那边也提前提醒过,绝不会真的“随机”选择。这个环节只不过是为了增加节目的趣味性。
环节录制完毕,楚斯年长舒一口气。他并没有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在盒子里装进那本代表他身份的《日瓦戈瓦医生》。而是思前想后,放入了一个背着粉红小书包的兔子玩偶——那是他的一位小患者无意中落在他的诊室的,因为很久也没有人来领回,楚斯年只好把它收了起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为了保住工作,也为了养母的病,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参加这个节目。但是,他并不是没有选择。虽然节目组有安排,他已经仔细看过合同,里面没有任何规定要求他必须和秦昭一起录制节目。
那个自以为是的小混混,他实在不屑与之为伍,更何况朝夕相对呢?
那只兔子有足够的迷惑性,如果秦昭按照节目组的原定安排选择,那么他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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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秦昭一身皮衣铆钉裤,翘着二郎腿,面对眼前的三个盒子,一抬下巴:“让我先选?”
扛着摄影机的pd是从韩国挖过来的,他听不懂中文,只憨厚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总导演也是韩国人,叽里呱啦地冲翻译说了一通。翻译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这导演是韩国哪里的,怎么口音这么重,听不太懂呢?他只好硬着头翻:“呃……导演让你选那个……那个……有书生气质的!”
“书生气质?”秦昭不屑地撇撇唇角。他亲爱的汪姐和节目组早就计划好,让他和那个冰块脸的楚医生搞cp。可是他也是有底线的。
他想明白了,游戏诚可贵,气节价更高。参加节目,可以,跟一个男人搞cp,坚决不行!
他是直男,决不能弯!
秦昭居高临下,严肃地打量了三个盒子里的物品。红酒么,选这个的八成是油腻装逼男,要么就是风骚装逼女。
这个笔,呵呵,不就是导演组口中的“书生气”?一定是那个冰块脸楚斯年的东西。还用得着专门提醒?他又不傻。
至于这个胖乎乎的小兔子玩偶……
秦昭伸出两根指头夹住小兔子的一只毛茸茸的长耳朵,和小兔子大眼瞪小眼。
这兔子毛茸茸的还怪可爱的,代表它的,应该是一个可爱的萌妹子?秦昭想了想,之前他旁敲侧击,记得公司里的人说过,参加这个节目的好像是有一个小女生。
其实秦昭心底里暂时并不很想和女生打交道了,薇薇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可是在和“虚伪的冰块脸男医生”和“可爱的萌妹子”的唯二cp对象选择上,钢铁直男秦昭还是更倾向于后者。
更何况,这小白兔不还背着书包吗?书包也是“书生气质”的表现啊。
秦昭对着摄影机,嘿嘿嘿一脸坏笑。汪萍萍啊汪萍萍,是这个节目组有漏洞,可不是我故意钻空子啊。
秦昭一脸得意洋洋地揪住小白兔的耳朵。气沉丹田,笃定无比:“我选它!”
第8章 天降大鹅于斯人也
一辆白色的SUV在三月的南方田野间飞驰。在北方的这个时候,还是万物尚未复苏的季节,而在婺源,早已草长莺飞,碧绿的梯田层叠蜿蜒,间杂着成片灿烂的金色油菜花随风摇曳。远处是青山连绵白雾苍茫,近处是白墙黛瓦的村庄小镇炊烟袅袅。车在田野间绕行许久,终于在一间农舍前停了下来。
秦昭带着墨镜,一身骚包的朋克少年装扮,对着车前镜整理了下发型,这才长腿一迈下了车。
呜呼,这里是个好地方啊!
秦昭环顾四周,伸展了下四肢,把行李箱一个一个搬下来。导演组已经先到了,面对齐齐一排摄影机,秦昭丝毫不怵,反而有种众星捧月的爽感,他甚至还热情地冲大家挥手打了个招呼。
节目组助理上前简单介绍了一下,按照节目组的规定,他将在此等待他的配对嘉宾,然后共同在这后面的农舍相处七天。
来的会是谁呢?
说来也奇怪,每次想起这个始终保持神秘的配对嘉宾,秦昭就觉得左眼皮一跳一跳的。到底是左眼跳福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福来着?
秦昭叉着腿坐在他硕大无比的银色行李箱上,有些忐忑,又有些无聊地揉着怀里那只小兔子玩偶的耳朵,腋下还夹着一束灿烂的向日葵——那是他带给配对嘉宾的见面礼物。
只要不是楚斯年,他还是想在节目里好好表现,和嘉宾友好相处的。
远处又渐渐响起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同样一辆赞助商的suv缓缓停在农舍前的平台上。秦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捧着灿烂的向日葵,对着即将打开的车门,摆出一个招牌的俊朗微笑:
“Hey!How are you?”
话音未落,秦昭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车门打开,楚斯年一身简简单单白衬衫,浅米色的长风衣和蓝色牛仔裤,正准备下车来,清晨的光线不偏不倚洒落在他柔软的黑发和长长的睫毛上,简直就像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在跟拍pd的镜头里,这一幕完全值得慢镜头,并配上最诗意的音乐——如果楚斯年的表情不那么惊愕地像见了鬼。
秦昭看了看楚斯年,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兔子,感觉心里轰隆一声炸地粉碎。
哪个正常的大男人会选一只穿着粉裙子,背着小书包的兔子玩偶当自己的代表物?这个人是变态吧!
楚斯年有些僵硬地从车里下来,面色苍白。显然他也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虽然他之前已得知秦昭的明星身份,但是短短两次相遇,秦昭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好的印象。对于从小就品学兼优,奖状贴满墙的模范学生楚斯年而言,秦昭就像学校低年级里最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幼稚的小屁孩,自以为是,花枝招展,同时又很暴力不学好。
在学校的时候,优等生楚斯年从来都是对这些小混混不屑一顾,即使被小混混挡住了路,他也是会背着书包目不斜视绕开的那种。
可是现在他却无法这样做。
对面的导演组一个个挥舞着胳膊,对着口型,助理导演甚至直接举了一个白板,上书四个黑色大字:
【打个招呼!!!】
如果一开始就冷场的话,会让导演组的工作很难做。
楚斯年抿了抿唇,艰难地点了点头:“……I‘m……I’m fine……thank you,and you?”
一句说完,楚斯年羞耻地耳尖通红,连额头都沁出了薄汗。
秦昭却是一愣,他从小在加拿大读书,一直到高中才回到中国,他哪里知道在中国的教育里,对于“how are you”问答已经标准刻板到如公式般刻在每一个学生的脑子里。在加拿大,这句问好不带反问的啊!
秦昭只道是楚斯年把尴尬的“皮球”又踢了回来,于是咬着牙,一把把手中的向日葵塞进楚斯年手中,恶狠狠道:
“I‘m fine!too!!!!!”
楚斯年:……
秦昭:……
好在导演组及时拉出了农舍的主人出来化解了这场尴尬。这是一位婺源当地的农民老大爷,姓张,足有七八十岁的样子。胡子花白,光头带着草帽,背微微有些佝偻了,却满脸笑容,精神矍铄的样子。
“小伙子,你们叫什么?”张爷爷和蔼地看向两人。
“我叫楚斯年。”
“我是秦昭。”
“唔唔,好,是小年,和小秦。”老大爷乡音很重,还有点耳背,听了两遍才听清楚。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挥挥手:
“我带你们转一转啊,转一转。”
老大爷带着秦昭和楚斯年参观了农舍。四面环田,曲水绕屋,这是一个很朴素干净的农家小院,三间屋子围成半圆,高高低低的粉墙黛瓦,古旧的木雕装饰还保存着古徽州一府六县时期的遗风,正屋上甚至还画着一块被风吹日晒侵蚀了大半的牌匾,楚斯年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着。
耕
读
传
家
看来这家农舍的主人,还有过读书人。
短暂的驻足,两人跟着老大爷走到了院子中央的桃树下。张大爷突然停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抱歉地笑了笑:
“瞧我这记性。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呢。”张大爷和蔼地看向两人:“小伙子,你们叫什么?”
秦昭:???
秦昭一脸莫名其妙。这张大爷不刚问过他们俩名字吗?
楚斯年却很淡定,像是第一次介绍自己一样,微笑道:“我叫楚斯年。他是秦昭。”
“唔唔,对,是小楚,和小枣。瞧我这记性。”张大爷笑着点点头,颤颤巍巍从柴棚里搬出一个黑乎乎,中间圆滚滚,两头尖的铁疙瘩。秦昭生怕张大爷闪了腰,眼疾手快地接过来。张大爷笑眯眯地冲秦昭点点头,嘴里又是叽里咕噜一通讲。
秦昭满头问号地张了张嘴:“??啊?”
这老大爷哪里的口音?他怎么听不懂几个字呢?
张大爷有些急了,又比划了几下。楚斯年本来不想主动搭理秦昭,但实在看不下去了:“张大爷说,让你把这个搬到院子里。”
秦昭不服气地看了楚斯年一眼:“我听不懂,你怎么就能听懂?”
楚斯年无奈道:“我博一的时候,曾跟我的博导到江西农村义务问诊,听多了,自然懂一点。”
秦昭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切,有什么了不起。
秦昭按照张大爷的智慧,把铁疙瘩搬到树底下的铁架子上。张大爷又叽里咕噜半天,秦昭勉强听懂了张大爷的意思。
秦昭扯着嗓子比划:“你是说,这要用这个,请我们吃……爆米花?!”
张大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
秦昭低头打量着这个铁疙瘩:“我没听错吧?这玩意怎么做啊?长得简直跟个炸。弹似的?”
“这个应该是农村的土法爆米花机。”楚斯年想了想,目光变得有些柔和道“这个时候的农村青黄不接,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张大爷大概是想用这个招待咱——招待你和我。”
这恐怕是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秦昭也领会到了楚斯年的意思。突然不说话了。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都是小孩子最喜欢吃爆米花。这个胡子花白的老大爷,是把他和楚斯年当成小孩子招待了吧。
不知为什么,秦昭莫名想到了在他儿时就去世的爷爷。在他的记忆里,爷爷也总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吃。如果他还在世,应该也是张大爷这个岁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