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缪存对他是有些排斥的,做好了长期攻坚的准备,没想到他却在自己面前红了脸。
拐过一个路口后,路虎驶入僻静小路,骆明翰依诺将车停下。
“我的衣服呢?”他解开安全带,搭着方向盘转向缪存,看向他空空如也的两手。
“忘记洗了……”缪存的心还在七上八下,双眸不自然地垂着。
骆明翰太想欺负他了,欺负不着,只能拧了拧领带扣,一脸欲盖弥彰的动心。
“你把身份证给我,下次洗好了我再还给你。”大概是怕骆明翰误会,缪存马上说:“快递给你也行。”
他恨不得划一条楚河汉界,骆明翰给可爱得笑出了声,“无所谓,一件衣服而已,我弟弟不会介意。”他打开中控,拿出身份证递给他:“收好,下次未必碰得上我这种好人。”
缪存确实开始觉得他是个好人了,甚至开始为自己莫名的冷淡自责。
多没礼貌,这是骆老师的哥哥。
“谢谢。”缪存乖乖道完谢,想下车,车门自动锁着,骆明翰没有给他解锁的打算。
“吃饭了吗?”
缪存:“……”
“我帮了你两次忙,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骆明翰似笑非笑。
收回刚才「好人」的判定。
骆远鹤是骆远鹤,狗是狗。
缪存浑身又开始出现冰冷的抵触气息,“烧烤、麻辣烫、兰州拉面、山东煎饼。”
骆明翰的目光仍锁着他,“就这么打发我啊?”
缪存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穷。”
“多穷?”
“包子配白开水的穷。”
骆明翰微微一笑,从善如流:“既然这样,那刚好,我请你吃顿好的。”
缪存冷冷又气地看着他,无语。
淦,这人怎么这样。
骆明翰偶尔会来这边找骆远鹤吃饭,知道几家不错的饭店。他早有预谋,太远了缪存或许要上晚自习,因而提前定了一家附近的私房菜馆,是退了休的老教授夫妇开的。
“他们两个年纪大了,一天能做的有限,上菜有点慢,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餐厅不在街边,在小区里,跟缪存的别墅区隔了整片中大,是带花园的排屋,一花一草都被老人侍弄得很精致。
缪存不爱跟骆明翰瞎聊,蹲地上看花。都是月季,栽在盆里迎风摇晃,色彩浓郁极了。老教授出来摆餐布,见缪存目不转睛:“你喜欢?”
缪存点点头。
老教授看了骆明翰一眼,骆明翰笑了下点点头,绅士得很。过了会儿,老人递给缪存一盆用报纸包好的幼苗:“送给你,这是上一批扦插里状态最稳定的一株,你要好好对它。”
很少有人对缪存好,因而他对恶意总能又快又狠地反击回去,对这种好意,却毫无处理能力。
心里其实是很受宠若惊的,但在骆明翰看来,缪存只是意外地瞪大了眼眸,拘谨又僵硬地站着,脸上一片懵懂。
“我不会。”他推拒,眼睛看着花。
老教授笑得温慈:“慢慢学,这世界上没有养不好的花。”
缪存终于接过,抱在怀里,小声说:“……谢谢。”
要是换别的孩子,这时候可能都说上一吨好话了,会叽叽喳喳地夸月季多漂亮,夸教授多厉害,惊喜地保证一定好好养它。
缪存心里也明白,因为他弟弟缪聪就是这样的人。他很讨人喜欢,爱笑嘴又甜,就算骄纵长辈也愿意宠他。逢年过节聚会,缪聪是明星,缪存一个人在角落默默等开饭。
这样的性格没有人会喜欢,幸好,在十数年的失落和自卑中,缪存已经自成铠甲,既不需要也不渴望被别人喜欢了。
不过面对教授这样的善意,缪存还是忍不住会想,是不是感谢得不够?教授会不会觉得他不知好歹?会不会失望?
骆明翰不动声色看着,给他倒了杯茶,让他过来坐。
“怎么,对我凶巴巴的,别人送你株花你就偃旗息鼓了?”毕竟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儿,骆明翰要看穿他是多么轻而易举,他手指点了点,云淡风轻地说:“你不用太当回事,他见人就送,上次送了我一车,这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缪存当作没听到,但心里那根弦已经松了回去。
“你不会养花,我会,我可以教你。”骆明翰张口就来。
缪存抬眸看他,满眼都是不信。
“月季是药罐子,怎么施肥,堆多少药怎么堆,怎么养成开花机器,挺难的。”骆明翰悠然地说,给缪存斟茶。
他其实知道个屁,不过就是听家里的园艺师唠叨,耳朵都起茧了,实际上药都没喷过。
缪存将信将疑,但眸中情绪很淡:“我自己会学。”
骆明翰笑了一声,“也行,”他以退为进,“等你自己学会弄清了,这盆花估计也死了,就当新手祭天吧。”
这家私房菜不允许点单,做什么吃什么,吃着像淮扬菜,清淡但鲜。缪存日常就是啃包子,早上包子,中午食堂猫似的只吃一点,晚上又是包子就白开水,画起画来饿过头了也就算了。他活得很粗糙,忽然吃这么好的菜,味蕾都有点受不了。
骆明翰对这家菜的水准很有把握,没想到缪存一脸平淡,“吃不惯?庙里的和尚都比你吃饭积极。”
缪存点点头:“好吃,是我的问题,我对吃的不感兴趣。”
棋差一招,臭了。
骆明翰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断绝了口腹之欲的人。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缪存理所当然地回:“赚钱。”
骆明翰诧异,又有点哭戏不得,想说你他妈的还真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他的追人之路举步维艰成果可怜,微信始终没加上,缪存冷热不吃,这还不止,原本浪漫的户外晚餐忽然间风起云涌,下一秒,暴雨噼里啪啦顷刻而至——
骆明翰骂娘都没脾气,从餐桌上抢救起缪存的那盆花,抱着他往屋里跑。
雷声阵阵,闪电鞭子般抽下来,将刚刚还浪漫的夜幕照得跟鬼一样。老教授笑得不行:“天公不作美啊。”
骆明翰一边拍身上的雨水,一边忍下脏话。
老教授看向骆明翰:“你送小同学回去?”
小同学说:“我打车。”
中大实在太大,到别墅得有四五公里,走回去的是傻子。老教授点开了APP,遗憾地说:“前边排队七十八个人。”
骆明翰不骂天了,觉得自己此刻是玉皇大帝亲儿子。
他抱着花,狼狈也倜傥:“还是让我送你。”
缪存拒绝不了,心里隐隐叹了口气。
倒霉。
除了缪建成,看来这个骆明翰也是瘟神,瘟住他了。
豪车密封好,这么世界末日般的雨硬是给阻隔得静谧无声,只有哗哗般的白噪音,听着反而有温柔的氛围了。骆明翰抽纸巾给缪存,问他地址。缪存报小区名,“到了我再给你指路。”
“你这么小,怎么不住宿舍?”
从来没人能管到缪存的闲事,他淡淡地说:“宿舍闹鬼。”
骆明翰:“……”
到地方,路灯惨淡在暴雨中,缪存自己都还不熟呢,一通指挥乱七八糟,绕了三圈才找到自己那栋。
别墅门口可以就地停车,骆明翰按住他肩膀:“等一下。”继而自己拿着伞下车,绕到他那边,堪称绅士地拉开车门,将他在伞下遮得严严实实。
不绅士不行啊,不然怎么有机会进门?
送到门口而不入,说出去都是他的耻辱。
作者有话要说:
骆明翰:他脸红了,他喜欢我
妙妙:瘟神,晦气
第5章
别看是别墅,到底是十年了,基础设施和路况都跟不上,一下雨就积水,下车到门廊短短几步路功夫,雨水溅过皮鞋裤脚,等门口路灯感应亮起,缪存发现骆明翰半边肩膀都湿了。
骆明翰收了伞,用无奈自嘲的目光着缪存。他眼睛很深邃,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是如此,眉骨压着眼窝,天然就有深情的模样,这一点倒与骆远鹤不同,同样的五官放在骆远鹤身上就很温润忧郁。
“没想到雨这么大。”他说,并没有马上离开。
雷声轰隆隆,风吹得缪存手里那盆花骨朵颤了颤。
缪存不说话,骆明翰不能步步紧逼,他笑了笑:“晚安,T恤记得寄给我,之后发你地址,种花方面有不懂的,也可以给我发短信。”
他的衬衫淋得湿透了,隐约透出臂膀的线条,起伏而性感,一看就很有力。不得不说,这样气场的男人成了落汤鸡的那一刻,总是令人容易泛出多余的恻隐。
何况他还这么识趣,没有调侃想一起进屋子,只把脚步止步于门槛之外。
缪存抱紧了花,挣扎了很久才说,“屋子里有吹风机,……你要不要吹一吹。”
他很快就要为自己心血来潮的善良后悔了。雨势急重,覆盖了别墅内的奇怪声响,也同时模糊了电子门锁的开启声。缪存推开门,在雨声之中,一声叠一声的“f**k”和低吟着的“oh yes”在一楼回荡,两具人影站着抵着楼梯扶手,正在激烈纠缠。
缪存错愕地站住,眼神微微抬起,唇也微张开,显出茫然又震惊的神色。
骆明翰略落后他一步,见他突然停住,骆明翰带上门的同时便碰到了他一下,“怎么了?”
咔哒的关门阻隔了一切雨声,室内落入尴尬惊恐的安静中。
状况超出人生经验之外,缪存傻站着,眼睁睁看着室友和对象手忙脚乱裹衣服,那场面像极了抓奸现场——直到骆明翰的手掌盖住了他眼睛,替他遮挡了所有的奇怪画面。
“你也别看!”舍友怒气冲冲吼道。
骆明翰耸了下肩,礼貌夸道:“很雄伟。”
缪存:“……”
一阵兵荒马乱后,以二楼卧室用力的摔门声为告终。
骆明翰的手很热,一直盖着缪存的眼睛,睫毛扫到掌心,他知道是缪存睁开了眼,接着手就被不客气地撇下了。
骆明翰一只手在半空中不尴不尬地停了会儿,无奈地一哂。
缪存给他礼貌的两个字:“……多谢。”
“会长针眼的。”
缪存噎住,不情不愿地说:“……没看几眼。”
都怪骆明翰。
课表贴在玄关,明明白白写着今晚有大课,结果因为骆明翰的圈套晚饭而逃了。
他满怀歉疚地喃喃自问:“他不会阳痿吧。”
骆明翰硬是被呛了一下,“我想不会。”
缪存抬眸,懵懂地问:“你怎么知道?”
“刚才也没软。”
缪存刷得一下从头红到脚。
骆明翰笑了一声,跟在他身后,目光在安静下来的一楼扫了扫,“这是你室友?还是房东。”
“室友。”
“留学生?”
“嗯。”
“你不是说你很穷吗?”骆明翰饶有兴致。
缪存:“……”
“有钱住别墅,没钱请我吃顿饭?还是你的谢谢都只停留在口头上?难怪一句接一句,毕竟嘴上说说不要钱,对吗,”骆明翰埋汰他:“小气鬼?”
缪存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啪一下打开冰箱,给他展示里面的包子花卷和速冻水饺,以及成排冰着的纯净水,“……我又没骗你。”
骆明翰觉得自己指不定是有点什么病,觉得他自证的模样又笨拙又可爱,心里再度开始痒了起来。
“既然有钱,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他廉价地关切人,别管是不是真关心,反正那股假惺惺的温柔味儿是挺能唬人的。
“懒。”
这个理由说服人,因为缪存居住的地方的确像是懒人能住出来的样子。
倒不是说不干净,只是不整齐,到处堆满了杂物,连茶几都没有,游戏手柄就放在地毯上,沙发堆着山一样的书,画册在地上铺满,客厅最角落显然是他的画室,数不清的颜料和笔刷,以及白布蒙了一半的油画。
老话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骆明翰根本没有艺术细胞,但被骆远鹤灌输久了,还是略懂了点,当即看出了缪存的水平,远非他自己所说的“业余学学”。
“你画得很好,怎么没上美院?”
一个谎言要靠百个谎言来圆,缪存算是懂了。为了把自己和骆远鹤撇清关系,他撒了职校的谎,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圆:“文化分不够。”
学渣好。骆明翰很中意,以前处过一C9法硕,我天那叫一个能言善辩口若悬河,骆明翰又辩不过,窝火得满嘴溃疡。
缪存走过去盖上油画,并不打算跟骆明翰一起欣赏,继而扒拉出吹风机:“快点吹。”
骆明翰感动于他的体贴:“怕我感冒?”
“吹好快点走。”
骆明翰:“……”
衬衫贴着的确难受,他接过吹风机,开最小档呼呼慢悠悠地吹,缪存抱起月季在客厅里没有头绪地转了三圈,最终把花慎重地在电视机柜上放好了。
骆明翰提醒他:“花要晒太阳。”
缪存脸上一囧,附身抱起,在通往庭院的玻璃门旁放下了,为此踢掉了一座石膏像才腾出地儿。他蹲下身,摸了摸叶片,收回手过了三秒,又摸了摸花苞。
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自己才是那株自顾自开得很好的花。
骆明翰良心短暂地上线了一下,觉得真玩了他好像有点造孽。
衬衫干得快,他再磨叽十分钟也干透了。收起电吹风的空档,缪存拎着纸袋下来:“这是骆——你弟弟的衣服,你带走吧,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