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没坏。”
“不是一张照片都没存吗?我买个新的,给你都存上。”
席与风笑一声:“存过了。”
“真的?”江若扬眉,“我不信。”
席与风把手机掏出来,丢到江若腿上,说了六个数字。
江若将信将疑地拿起来,输入密码解锁,点开相册,果然有几张自己下午发过去的照片。
存的并不都是着装清凉的那些,不同风格、正脸侧脸的都有。神奇的是其中的大部分江若自己也很喜欢,选片的时候首先就把这几张挑出来放在旁边作为参照标准。
看完把手机丢回去,江若拿起自己的新手机,垂眼似在掩饰什么:“小沈说应该给你看看,我才发的。”
席与风“嗯”了声。
“那如果以后还拍这种,你要不要直接过来——”
正说着,平稳行驶的车突然急刹,江若的身体猛然前栽又后仰,意识短暂空茫,没说完的话也戛然而止。
扭身刚要去看身边的人怎么样,一阵剧烈的敲窗声从右侧传来,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声:“席与风,你给我下来把话说清楚!”
察觉到危险,江若下意识阻止席与风:“别下去。”
相比他的慌乱,席与风镇定极了,咔嗒一声把车门打开,抬脚便跨了出去。
江若也跟着下车。
已经到小区门口,保安显然是也怕出什么事,三五成群围在周边观察动向。
混乱中,江若听到一些诸如“都撤资了项目做不下去了你满意了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表面上花天酒地背后跟我玩阴的”之类的尖声叫骂。
面对咄咄逼人的责问,席与风的反应堪称敷衍,“是吗”“有这样的事”“怎么会,您想多了”……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冷漠。
那位姓施的助理也在,江若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忙里抽空笑着对他打招呼,江若也冲他颔首,然后找到人群之外一处不碍事的位置站着。
他只是不放心,跟下来看看,没想那边正在对峙的两人都往他这边看过来。
除了席与风以外的另一道视线来自一个女人,瞧着约莫四十上下,裙装,盘发,脚蹬一双细高跟,路灯下最亮眼的是她脖子上大颗到堪比海洋之心的宝石。
应该是哪家的阔太太。
此时那阔太眼神犹疑地打量江若:“这就是你养在外面的情人?”
席与风“嗯”一声。
女人笑了:“去年不还玩着女明星呢吗?”
“换换口味。”席与风说。
“你这口味变化够大的。”女人仍是怀疑,“别是路边拉来陪你演戏的吧?”
江若听得似懂非懂,就看见席与风大步走过来,抬手托住他的后脑往前按,毫无预兆的一个吻落下来。
这个吻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江若只觉得他的唇很冷,像一块冰,眼睛也没有闭,深色的瞳孔昭示着一种足够彻底的清醒。
分开之后,江若听见席与风没有温度的声音:“我可等不及了,不然您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不介意现场直播。”
进到室内,门“砰”地在身后关上,江若无意识地哆嗦了下。
席与风并没有发现,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扭头看见江若还站在门口,说:“先去洗澡,等下有事跟你说。”
江若便去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席与风左手夹一支烟,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里面传来郑依婷的说话声。
听到动静,席与风转头,示意江若过来。
江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郑依婷先道歉,说临时有事出差,没赶得及亲自跑一趟,所以只能通过语音通话的方式,耽误二位一点时间。
江若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正好席总和你在一起,省得两头跑。”郑依婷很快切入正题,“主要是江先生过往留下的案底,我们谈谈怎么处理。”
听到“案底”两个字,江若先是一愣,而后道:“那是误判,我没有——”
话没说完,就被席与风打断。
却不是接江若的话,而是问郑依婷:“依你看,应该怎么处理?”
事情解决得很快。
郑依婷早有准备,席与风一问她就提出了几种解决方案,最终权衡利弊,选择了将有案底以及辍学的事隐瞒。毕竟这种事一般人查不到,就算查到也很难发酵起来,公关部门又不是吃干饭的。
江若全程几乎没插上嘴,听着两个人你来我往间就把一个扎在他心里的事故血淋淋拔出来,又轻飘飘捅回去,盖了层杂草就当无事发生。
语音通话挂断,江若还有些茫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是。”席与风说,“先前一直没空,昨天翻了下才发现。”
翻的自然是江若的履历,按席与风的本事,说不定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查了一遍。
所以立刻联系郑依婷要一个解决方案,因为这是一个可能影响投资收益的变数,必须做好风险预估。
江若还是不理解:“那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当然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留案底,又为什么辍学——一般人碰到这种事,不是都会先问缘由吗?
席与风没什么表情地说:“为什么要问?”
嘴巴张了张,江若把那些已经到嘴边的过往,那些从未向人倾诉过的故事,尽数吞了回去。
“也是,能解决就好,”甚至挤出一个笑,江若说,“我还怕这事影响我的星途。”
确认刚才从对方脸上捕捉到的失落是错觉,席与风的脸色也松弛些许:“没事,都能解决。”
说着将烟碾灭,合上笔记本站起来,一步还没跨出去,手就被拉住了。
席与风扭头,江若坐在原地仰头看他:“让我去洗澡,又把我叫来,就为这个?”
“你说呢?”席与风还是这句。
江若站起来,慢腾腾地靠近,下巴搁在席与风肩膀上时,一阵浸透潮湿的沐浴露香气扑面而来。
他太懂如何勾起席与风冰冷外壳下澎湃的欲望。
“刚才你说要现场直播……”温热吐息喷薄在耳畔,江若自喉咙深处发出声音,“现在没人了,你还硬不硬得起来啊?”
许是心情不佳又受到挑衅的关系,这晚席与风格外粗暴。
一场情事下来,江若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到处布满深浅不一的红痕,嘴角也磨破了皮。
倒也算酣畅淋漓。事后席与风从床上坐起,江若躺在床上懒声打趣他:“你就是这么对你家小孩的,把人往床上带?”
席与风笑了一声,没回答。
待脚步声远离,江若扬起的唇角一点一点回落,收敛笑容后眼睛也慢慢睁大,茫无焦点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放在床头的手机一振,江若抬起发软的胳膊摸来看,新手机过分顺畅的解锁功能让他有些不习惯。
安何发来的消息,分享同居趣事,说那姓孟的母亲也做过心脏手术,简直太有缘分了。
江若回复:你管生同样的病叫缘分?
安何发来大笑的表情包:为什么不算呢?
江若盯着“为什么”三个字看了半天,思绪又回到不久前的那句——为什么要问?
是啊,为什么要问呢?
至此江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包养的情人,金主并没有关心情人的义务,关于他的无论是过去的经历还是当下的情绪,都与席与风没有关系。
事实上席与风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纵容却不包容,宠溺却不宠爱,说着神魂颠倒,里头又能有几分真心?
或许某一刻真的觉得他特别,觉得他有趣,但他的作用归根结底无非暖床,做挡箭牌,以及偶尔逗人开心。
说不定那天张绍元说的,席与风也不是完全没听见,只是不好奇,不关心,所以事后不追问,不提起。
只有江若头昏脑热,从贪恋庇护答应缔结关系,到将那一霎的温柔混淆成距离拉近,自以为清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逾矩,天真地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因为某个瞬间的合拍,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狠狠呼出来,江若有种驶到坡顶的过山车,摇摇欲坠地俯冲下来的战栗感。
是一辆本就不该上行的车,如今早早回到地面,倒是为他敲响警钟,避免沦落到摔得粉身碎骨的结局。
这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席与风起来的时候,早餐已经放在桌上,江若坐在餐桌另一头,在翻看文件一样的东西。
“你醒啦。”江若视线落在文件上,“我今天有场试镜,得回去换身衣服。”
席与风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江若有自己的住处这回事,便说:“把东西都搬过来。”
翻页的手一顿,面对这有些无从拒绝的强势命令,江若尽量自然地说:“不了吧,我东西又多又乱,还有好几盆花草,你肯定不想你家阳台遭殃,再说……”
江若抬头,笑容几分玩味:“我可不想以后被你赶出去,没地方可去。”
席与风不喜欢他用这样轻佻的语气,眉心微拧:“我为什么要把你赶出去?”
“谁知道呢。”江若胡乱举例,“腻了,心情不好,或者嫌我做的早餐不好吃?我总要有个去处吧。”
盯着江若看了一会儿,席与风没再说什么。
用完早餐,看到摆在面前的协议,席与风方察觉,刚才那些只是铺垫,接下来才是正题。
“你说过,有异议的部分可以修改增补。”江若用笔指着画圈的部分,“我想在‘符合协议失效的情况’里加一条。”
“什么?”
“如果甲方与他人缔结婚姻关系,本协议自动失效。”
“‘他人’指的是?”
“我以外的所有人。”
席与风沉吟片刻:“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们有钱人,总要结婚的嘛。”
“婚姻对我来说只是商业合作的名目。”
“但是外人不知道。”像是提前打了腹稿,江若总有后招,“我不想到时候谣言散播出去,我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席与风反感“第三者”这个词,否认道:“你不是。”
江若愣了下,然后又笑了:“我也不希望我是……所以加上这条吧,反正于你于我,都没什么损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席与风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呼吸仿佛都结冰。
对方有备而来,终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席与风冷声道:“那你呢,如果是你先和其他人结婚,这份协议也作废处理?”
“当然不,这样的话,岂不是只有你蒙受损失?”江若亦早拿捏住商人的心理,“如果我先结婚,这属于背叛,我会赔偿你在我身上的全部投入,或者翻倍,三倍,四倍,五倍都可以。”
这话听起来难免有夸大之嫌,席与风也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口头承诺。然而他还是因为“背叛”这个过分严重的罪名,霎时一怔,而后抬眼看去。
江若始终弯唇笑着,让人判断不出他这些话有几分发自内心。
“这只是假设,事实上,我觉得我不可能结婚,更别说在你之前。”
说着,江若把笔递过去,似在用行动证明——是你选择开始,是你给我机会,所以停在哪里,同样由你决定。
第十九章 清醒着呢
(上)
这天之后,一切好像都没变。
席与风照样住在市中心那套大平层,照样早出晚归。江若也到底搬了些东西过来,包括几盆需要经常浇水的植物。
他们白天各自忙碌,晚上会一起吃饭,然后做爱。席与风爱干净,做完一定要洗澡,每每洗完出来,刚才还在和他缠绵的人已经不在床上,隔壁房间门缝里漏出一片昏黄灯光。
偶尔也会一起吃早餐。江若做三明治很有一手,番茄切得很薄,蛋也煮得正好,哪怕不抹酱料,味道都很不错。
有时候席与风起得早,会看见江若在厨房,一手拿锅铲一手捧剧本,嘴里念念有词。
听小沈说,给他推的两部戏他都试上了,不全是郑依婷的功劳,和他自己的努力也密不可分。
电视剧六月中旬就进组开拍,那天席与风正好有空,亲自把人送了去。
孟潮来电话的时候,他正站在影视城门口,看着不远处的二十四小时超市里,江若手里举着两瓶饮料,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收银台里的中年女人笑弯了腰。
“在哪儿呢?”孟潮问。
“影视城。”席与风答。
“送江演员上班?”
“嗯。”
“唉,怎么想约你出来吃个饭都这么难?”
“这话该我问你。”
“我这不是刚刚同居嘛,比较黏糊。”
“你的‘刚刚’有一个多月。”
孟潮在电话那头笑:“我以为你懂的。”
席与风摸出一支烟:“懂什么?”
“就同居的感觉,不比烟啊酒啊什么的,美味多了?”
把烟夹在指间,席与风哼笑一声:“如果知道他一心想离开,你还笑得出来?”
孟潮:“啊?”
席与风没把协议的细节告诉孟潮,只说自己答应了一旦结婚就放他离开这件事。
对此孟潮很是不解:“既然豁得出去当无名无分的情人,应该不在乎你单身还是已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