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与风说:“既然他们不敢跟我硬碰硬,尽使些下三烂的手段,我自当配合。”
“先前你们明争暗斗,所幸没有伤及席家的根本,我便懒得插手。”席成礼叹息道,“这回又是为什么?不就是个小情儿?犯得着为了他跑来大闹一场?”
“他是我的人。”席与风说,“如果我连他都护不住,以后拿什么守住家业?”
后半句席与风说者有心,也的确说到了席成礼心坎上。
毕竟像席成礼这样思想传统,又在生意场浸淫多年的商人,最爱的永远是江山,在维护表面和平的同时,但凡触及到家族利益,也能够狠心做取舍。
席成礼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然后接着说:“不管你母亲如何,我对你,始终都有亏欠。”
至于亏欠的缘由,既然都不想提起,索性省略。
按照以往的经验,席成礼认为先前用得顺手的怀柔政策,放在席与风面前也同样适用。
“你们年轻人在外面玩,我是管不住也没法管,不过和孟岚的婚事,还是早些定下来吧。”席成礼说:“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如果你有孟家支持,你弟弟和萧姨别说付诸行动,怕是连歪脑筋都不敢动一下。”
席与风面色倏然沉敛。
这事老生常谈,哪怕在公司碰面,谈完公事,席成礼也不忘催促几句。并且相比先前的大动干戈坚决反对,如今席成礼对他的私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已算退让。
“我需要一个由头,将房子名正言顺地转到你名下,连同这让人眼红的位置一起,因此你需要孟家为你保驾护航。望尘头脑简单又冲动,难保以后不再起事端,我也不想看到你们兄弟阋墙。”
如果前面只是劝告,最后那句便是绵里藏刀,含有明显的警告意味。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上,我是真心为你筹谋。”席成礼看着席与风,“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别让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毁了席家,也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江若醒来时,已是夜晚。
单人病房,白墙蓝窗帘,头顶的铁架上挂着吊瓶,随着气泡规律的升起,似乎能感受到冰凉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灌入身体。
茫然没持续多久,江若就被腹部传来的痛感弄得倒抽气,他扬起脖子,试图去看疼痛的来源,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又躺了回去。
“别乱动。”是席与风的声音,“我喊医生过来。”
医生很快赶来,检查了江若的伤口,让护士给他打了一针止疼。
药起效很快,一刻钟不到,江若后背的冷汗就退了下去。
席与风还是不让江若坐起来,只把床摇到三十度角的位置,喂他喝水的时候,甚至用手小心地托着他的后颈。
江若只喝两口,就别开脸表示不喝了。席与风便轻轻将他放回枕头上,把床摇平。
明明该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问,可是两人仿佛达成某种共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发出声音。
后来是席与风打破平静,问始终睁着眼睛的江若:“还疼吗?”
江若摇了下头。
“睡不着?”
江若“嗯”一声。
席与风便按亮床头的灯,暖黄灯光洒下的同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抚上江若的额头,停留一小会儿,再移至脸颊。
这动作与其说是在探测温度,不如说是纯粹的抚摸。因为几乎没用力气,唯恐把他碰碎似的温柔。
忍不住偏头看向床边,江若看见席与风什么也没做,只是掌心贴着他的皮肤,静静地凝视着他。
只是这样,就让江若的心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海绵,一霎被挤干水分,凭空冒出许多细细密密的孔。
每一个孔眼都在大口呼吸,贪婪地吸收、保存赖以生存的氧气,好像再睁开眼,就是世界末日的前一秒钟。
江若不得不咧开嘴角,哪怕因为唇上的伤口结痂不久,笑容里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滞涩。
他说:“别这样看着我。”
席与风,别这样看着我。
这样的眼神,只会让我觉得,此刻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
第三十七章 框
可席与风还是看着江若。
在这段关系里,他始终都是强势的。
再度把床摇高,席与风扶着江若坐起来,顺势去掀他衣服的下摆。
除了腹部的一大块青紫,腰侧、后背都有大小不一的皮下瘀血,在周围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看完又要去扯裤子,被江若拦住:“下面没事。”说完觉得怪怪的,补充道,“这里是公共场合,影响不好。”
席与风这才松开手。
由于脖子上也有伤,江若没法大幅度扭头,只从席与风阴沉的表情猜测,伤处应该不太美观。
“看不见的伤养养就好。”江若豁达地说,“脸没事就行。”
席与风看他一眼。
江若大惊失色:“我不会破相了吧?”
拿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脸仔仔细细照了一遍。
“还好还好,就嘴唇破了。”江若把手机扔旁边,忽然想起什么,对席与风道,“这是你弟用胶带粘的,不是亲嘴亲的……我还没演过吻戏呢。”
席与风正提着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闻言头也没抬:“想演?”
“不想。”顿了顿,江若说,“但……还是想演电影。”
放下水壶,席与风全然没有犹豫:“好。”
江若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能猜到席与风此刻所想,也乐于把台阶搬来放好,自己走上去。
比起拿人家的手软,他更怕席与风对他心怀愧疚,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眼神看他。
可即便如此,后续席与风给予的照顾,仍然超出了江若的想象。
住院的第一晚,江若起夜两趟,都是席与风扶着他去的洗手间。
江若甚至怀疑他根本没睡着,不然为什么每次自己刚撑着胳膊坐起来,他就已经来到床边了?
吃早餐的时候,江若委婉提出这边不需要人照顾,让席与风该忙忙,不用管他。
“不忙。”席与风说,“等下要做身体检查,我带你去。”
上午有好几项检查,血常规,超声检查,还要测量体温和血压。
这让生病后习惯硬扛的江若很不适应,尤其身边还跟着个人,自己无论站起还是坐下,这人总是伸手来扶他,让他有一种自己半身不遂或者命不久矣的错觉。
他分明只是被踢两脚,受了点伤,席与风何至于如此上心,如此细致入微地伺候他?
检查完毕,江若又要方便,席与风把他送到洗手间门口,又要跟进去,江若眼疾手快抬胳膊撑住门框:“我自己来就行。”
席与风盯着他看了会儿,到底还是后退一步:“有事叫我。”
关上门,坐在马桶上的江若严肃思考,还能问他要点什么。
再这样下去,估计他伤还没好,人先疯了。
好在下午席与风要去公司,走之前说下午会有访客,如果不想见就让他们回去。
江若指向门口:“可以先让这两位大哥回去吗?”
只见病房门外,两边各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黑人保镖。
“他们不会影响你休息。”席与风说。
“可是我不需要保护。”江若小声说,“其实我觉得你更需要……”
将西装外套披上,席与风走到床边,抬手轻轻拨弄江若睡乱的头发。
声音也很轻地落在头顶:“我之前也以为,他们会冲我来。”
江若一时无言反驳,或许是因为席与风嗓音中的疲惫透露着一种差点失去的后怕。
保镖到底留下了。
下午先来的是小沈,她带来一束花,正好插在病房桌子上的花瓶里。
唯恐耽误江若休息,小沈只说工作上的事不要紧,郑依婷那边已经联系合作方调整了时间。
被问到郑姐这阵子是不是很忙,小沈踌躇片刻,如实道:“其实昨天事发后,除了在保姆车上的司机和我,郑姐也接受了调查。”
原是席与风认为绑匪出现的时间与江若下楼的时间重合得太过凑巧,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漏放的原则,把所有涉事人员都揪出来查了一遍,和江若约定见面时间的郑依婷自是不能幸免。
江若听完诧异道:“怎么会怀疑你们?绑架我的那辆车应该就埋伏在附近,所以动作那么快。”
小沈说后来经监控视频查证确是如此,那车一大早就在附近的路上来回转圈,看到江若出现,就径直开了过去。
“也怪我们不好,明知早高峰堵车也没换条路走,如果能早点到,说不定就没这事了。”小沈懊恼地说。
“不怪你们啊。”江若说,“对方有备而来,昨天没成,说不定是今天,或者明天后天,这属于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小沈被他逗笑。
临走前,小沈说:“江老师好好休息,工作都不急,席总说了一切以您的身体为先。”
江若应下了。
小沈走后有警察来做笔录,安何是第二天下午来的。
他一个人,把孟潮的礼品一块儿捎来,一个果篮和一个摸着很厚的红包,江若指果篮:“这个是你准备的。”
安何笑嘻嘻:“知我者莫若江哥也。”
两人见过对方最落魄的一面,揭不开锅的时候,经济状况稍好的那个会趁水果摊收摊前打折,买一堆有烂洞的瑕疵水果回来,两个人分着吃,美其名曰减少碳水摄入的同时,补充身体所需的维生素。
这会儿不用吃烂水果了,安何边给水灵灵的红富士削皮,边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俩会在单人病房里吃篮装精品水果,门口还守着俩壮汉保镖。
江若强忍着笑:“你可别逗我啊,我一笑就肚子疼。”
安何就换了个下头的话题:“你知道我来前听说了些什么吗?”
“什么?”
“说席与风带人去拆家,席家闹得鸡飞狗跳。”
“……”江若沉默了会儿,“为什么事闹?”
“这不是得问你嘛。”安何咬一口苹果,咔嚓咔嚓地嚼,“外面传的版本太离谱。”
“怎么个离谱法?”
“说席与风为了一个小明星,不惜和家里对抗,拒绝联姻。”
这回安静持续更久,江若再开口时,不那么确定地问:“那个小明星,不会指我吧?”
安何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挺期待的?”
“没有,你感觉错了。”
“但是孟哥……孟潮说,婚期差不多定下来了,明年春节后。”
江若放在被褥上的手一下收拢,攥出几道指印。
自是没能逃过安何的眼睛。他三下五除二把苹果啃完,又拿起一个梨。
“其实他们这种豪门联姻,大多有名无实。”安何低头削皮,“我很久之前就问过自己,能不能接受这种情况。”
“能不能接受见不得光,没有名分,只能待在他圈的一块地方,每天看着窗外的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地等他过来。”
这描述过分具体,江若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日子里的夕阳落在身上,是怎样一种惨白的颜色。
“或许还要承受骂名,被扣上‘勾引有妇之夫的男狐狸精’的帽子,毕竟外人可不管你有什么隐情,也不管什么先来后到。”
安何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难堪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被原配拿捏,人家结婚证在手正大光明,我们只能是人人都能啐一口的过街老鼠,运气好吃点闷亏,运气差点被当街打一顿都不算稀奇。”
早前江若就承认,虽然他自称是安何的哥哥,但是论这方面的经验,安何比他懂得多得多。
至少他只敢模糊地猜测,安何却能把可能会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包括那些可能远超他承受范围的痛。
江若一时无言。
“是你说的,你清醒着呢。”把削好的梨和水果刀一并放在盘中,安何说,“那就好好想一想,能接受,还是不能。”
由于没把被绑架的事公开,住院的五天内,江若没接待几位探病者。
倒是出院这天来了不少人,郑依婷、小沈、老刘,孟潮也露了脸,说上回忙没跟安何一起来,还望大明星见谅。
趁席与风走开,江若问他:“你是不是也要结婚了?”
孟潮愣了下,一时不知该把重点放在“结婚”上,还是“也”字上。
没等他回答,江若笑着摆摆手:“随便问问,你别这么紧张。”
方姨也来了,从住院部楼下到停车场的一小段路,一老一小互相搀扶着走在人群末尾,时而聊两句。
“这回可真是苦了你。”方姨大致听说了来龙去脉,握着江若的手道,“席家这些年都不太平,小风也不容易,你千万不要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江若说,“这事又不是他做的。”
方姨点头:“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小风发那么大火,可见他真的很在意你。”
江若抿唇笑笑,没说话。
“外面的人都说他像老爷,专横独断,敏感多疑,其实我倒觉得,他骨子里还是像夫人多一些。”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江若的声音,方姨问:“你不问我,他哪里像他母亲?”
江若说:“这不是我能问的,回头让他知道了,又该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