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煦打来电话,说公司又有几个高层要来医院看席成礼,席与风说:“让他们来吧。不过事先提醒一句,老席总还没醒,就算带着文件来,也没人给他们签。”
施明煦应下了。
放下手机,没安静多久,外面隐约传来喧哗声。
“我来看我老公都不行?你们是不是也被席与风那小畜生买通了?让开,让我进去!”
席与风抬手捏了捏眉心,把笔记本放在面前的矮几上,起身走到门口。
门打开时,正对上挺胸叉腰要踹门的萧茵。席与风眉宇微蹙,问:“吵什么?”
旁边负责登记访客的护士无措道:“这位女士说要进来看席先生,我没拦住……”
“席先生?”萧茵瞪圆眼睛,“你口中的席先生是我的合法丈夫,凭什么拦着不让我看?”
尖利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无限放大,隔壁病房已经有人探身出来看怎么回事。
席与风沉声道:“你的合法丈夫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要是想他早点咽气,你尽管大声喊。”
听了这话,萧茵才闭上嘴,瞪着席与风的眼神依旧凶狠,像要把他剥皮抽筋一般。
等进到病房里,又换了副凄惨柔弱的面孔。握着席成礼扎了输液针的手,萧茵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回家了,你又进了医院。
“你说那大货车是真没长眼,还是明目张胆冲你来的啊,周围那么多车,怎么就偏偏撞了你坐的那辆?
“快些醒来,差人好好查查这事吧,我实在有心无力,插不上手啊!世道险恶,人心叵测,我们娘俩不能没有你啊!”
…………
席与风在外间原来的位置坐下,听着萧茵这番意有所指的哭丧,唇角一勾,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把得了失心疯似的女人送走之后,席与风去到这层的前台查看这几天的探视者名单,交代护士有人想探访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回去路过楼梯间,看见一个人背靠墙壁,似在这里站了有段时间。
孟潮面带薄笑:“那我要来探视,是不是也得经过席总批准?”
两人去到这层的公共休息室说话。
“我本来懒得走这一趟。”孟潮说,“家里都闹翻天了,实在待不住。”
沉吟片刻,席与风说:“抱歉。”
“欸我可受不起,这话还是留着对孟岚说吧。她那臭脾气啊,这些天快把家里能砸的都砸干净了。”
“你可以去我那儿住。”
“那晚上你给我留个门。”
“嗯。”
安静一阵,孟潮问:“话说,伯父车祸,真跟你没关系?”
席与风抬眼,无甚意义地看过去,孟潮当即一凛:“我就问问。不就是不想结婚吗,不至于铤而走险做到这一步。”
接着又问:“都到这份上了,你们集团内部,应该没人能与你抗衡了吧?”
“不一定。”席与风说,“他们如果团结起来,不容小觑。”
孟潮点头:“难怪你要守在这里,这种时候谁先得到伯父的支持,形势上就越有利。”
两人谈了会儿公事。
总之席家和孟家的合作项目还在推进,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送人出去的时候,孟潮说:“对了,我今天见到你家大明星了。”
席与风一怔:“在哪里?”
“他的住处。”孟潮说,“我去找安何,顺便把那三十万还给他。”
“三十万?”
“嗯,去年安何做心脏手术,钱是你家大明星出的。”
去年……席与风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不过他没收,因为——”孟潮说着自己卡壳了,笑一声,说,“算了,这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你这里已经够乱的了。”
回到病房,席与风难得有空发了会儿呆。
倒也不是单纯的发呆,脑袋里走马观花地闪回了许多片段。
和江若的初见,那在药性促使下迷蒙却销魂的一夜,以及后来的面谈,江若听说这三十万是他应得的,几近难堪的表情。
还有江若弯唇笑起来的样子,难过落泪却不肯让他看到的样子,跳舞时喘着气却无比快乐的样子,在床上意乱情迷抱着他说还要的样子……
或许是太久没见面的关系,一听说有关他的事情,回忆便倾闸而出,收也收不住。
又坐了一阵,席与风起身,打算去洗把脸,忽闻病床方向传来细微的动静。
绕进里间,走到床边,已经昏迷半月有余的席成礼眼皮颤动,缓慢地睁开眼,竟是醒了过来。
看一眼旁边的监测仪,一切正常,席与风没有立刻叫医生,而是拿起床头的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
倒了半杯温水,他举着杯子,问躺在床上的人:“喝吗?”
席成礼还戴着氧气罩,嘴唇翕张,胸膛也跟着起伏。
他盯着席与风看,眼神里有种无能为力的惊惧。
席与风见他这反应,却觉得好笑:“不会连您也认为,这场车祸是我的手笔吧?”
他慢条斯理地把水喝了,空杯子碰到桌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席成礼在这段时间里缓了口气,隔着氧气罩的说话声发闷,席与风要凑过去才能听清。
经历一场严重车祸的人,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别伤害你弟弟”。
瞳色猛然暗下去,如同乌云聚拢。席与风直起腰,冷声道:“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个弟弟?”
呼吸像是急促了几分,席成礼竭力道:“你……你想要什么?”
原以为还要兜圈子打太极,没想老头子这么沉不住气。
倒省得费口舌,席与风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几张纸:“婚我不结了,这协议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席成礼喘着粗气,眼神里流露几分犹疑,像是在疑惑——如此大动干戈,就为了不结婚?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猜测有误,那车祸兴许真是一场意外。
而此刻的席与风,无暇顾及他在想什么。
“孟家那边我自会给交代,您只要签个字,同意取消这门婚事。”
我只想要他回来我身边。
第四十八章 “但是他不能。”
孟家老宅坐落于城东,依山傍水,也是块宝地,素有紫气东来的美名。
席与风到的时候,客厅里没人在。过了一阵,孟母才从楼上下来,招呼家里的阿姨沏茶。
两人坐下聊了几句。
见席与风把婚前协议拿出来,孟母就没了好脸色,只勉强维持客气:“这婚是非退不可了?”
席与风说:“与其耗着,不如趁早解决,也不耽误孟岚另觅良缘。”
孟母抿了抿唇,道:“其实我本就不赞成这门婚事,岚岚玩心太重,你又是个……”
顿了顿,孟母接着道:“但想着不过是个形式,你们俩没意见,我们当长辈的也没什么可说的。谁想这婚期定下,请柬都发出去了,你偏又改了主意。”
“是我思虑不周,给您添麻烦了。”席与风说,“此事因我而起,若有人谈论,就说是孟岚瞧不上我,将我甩了,以免损害孟家名声。”
听了这话,孟母面色稍霁,轻叹一口气:“也是难为你了,你父亲出了那么大的事,里外都需要你操持,很不容易吧。”
席与风见情势尚可,提了一句股东大会的事,孟母思忖片刻,说:“生意上的事都是你伯父在管,我一向是不参与的。不过既然有股份在岚岚手上,自是不希望看到你们集团内部动荡不定,想来就算碍于身份不能站在你这边,也不会与你对立为敌。”
话说得很明白——你都不跟我女儿结婚了,我没理由再帮你。但是既然你家有股份在我这边,我也不希望它出状况,因此多半会站中立和稀泥,不让事情闹大。
席与风本也没奢望退婚之后孟家还能帮自己,得到这样的承诺已经足够。
又说了些取消婚礼后的收尾事宜,席与风将准备好的笔递过去,指着协议后面新增的一页,席成礼签名旁的空白处:“没有异议的话,麻烦伯母在这里签名。”
孟母仔细阅读了关于协议取消的相关内容,又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的把婚姻当儿戏。”她无奈道,“孟潮也是,去年相亲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女孩,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反悔了。”
这事席与风略有耳闻,不过那会儿正赶上萧茵母子发难,绑架了江若,他实在无暇关心。
“孟潮还年轻,”席与风说,“当下应该以事业为重。”
孟母笑了:“倒也不必安慰我,他在外面有多乱来,我也不是没听说。”
说着正要落笔,楼上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孟岚站在楼梯拐角处:“妈,先别给他签。”接着视线落在席与风身上,几分嘲讽,“别光顾着哄长辈啊,你对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顶层露台,孟岚站在栏杆旁的一片建筑阴影下,任由风吹着裙摆鼓动。
沿楼梯上行时,席与风已然目睹满地狼藉,证实孟潮说的“能砸的都砸了”所言非虚。
他站在孟岚身侧,静默半晌,忽听孟岚问:“敢跟上来,不怕我抄家伙砸你?”
扫一眼四周,除了铁艺桌椅,墙根旁的几盆绿植也可以成为武器。席与风并没有退却之意:“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没用。”
孟岚笑一声:“好大的决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孟岚是什么洪水猛兽,席少宁愿损失惨重也要躲。”
席与风说:“不是。”
孟岚转过头看向他:“那你为什么要退婚?”
“我们不适合结婚。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回席与风没回答,而孟岚却能从他清明的眼神中明白,自己的心意已然暴露。
她想笑,张开嘴却笑不出来。
只好转过脸去,面向前方苍茫的天际时,孟岚冷不丁想起,在同样的地方,她曾断言席与风是个冷血动物,就算别人向他示好,他也只当别人对他另有所图。
现在,她倒宁愿自己的判断不曾失误,宁愿席与风以为她想和他结婚,是对他有所图。
她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那你能不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孟岚问。
“不能。”席与风答。
这一瞬间,孟岚好像看到了历史重演。
她喉咙发苦:“你们这些人,真的很擅长把别人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再拍屁股走人。”
她想到二十二年前,母亲生下弟弟孟泽。她的弟弟笑起来那么可爱,即便他分走了父母的关注,她依然接受了他,并下定决心做一个好姐姐。
可是孟泽失踪了,之后的许多年,家里都寂静得像一座监狱,她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放肆大笑,但凡待在家里,总是要面对母亲的眼泪和父亲无止尽的叹息。
后来,她的生命里出现一名少年。
他总往家里跑,说是孟潮的朋友,却和孟潮一点都不一样。他总是坐在楼梯下的隔间里,捧一本书,连续几个小时一言不发,却总能吸引孟岚往那边看,看他在读什么书,看他今天有没有穿校服。
次数多了,难免有视线相交的时候。少年面容清隽,眼神是一种冰川雪融的清冷,却能让她面颊发烫,迅速别开脸,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动脖子,偷偷去瞄。
就是这样一个把她的心搅乱的人,现在也要离开她。
孟岚听见席与风说:“这件事错在我,所以给了你股份作为补偿。”
补偿两个字,让孟岚的眼睛一霎瞪圆。
“原来,你早就在计划要退婚了?”她有几分难以置信,“单独给我怕我不收,所以借着要酒的名义……”
难怪给这么多,如果当时没收还好,收下了,无疑等于她也默认这份高昂的股份是退婚补偿。
今后这事一旦传出去,外人也只当两家已经达成一致,再闹只显得孟家得寸进尺。
这会儿孟岚才是真的想大笑,笑自己蠢,还以为那股份代表诚意,还以为只要结了婚,假以时日总能将他的心也抢过来。
到头来,自己不过是进了他的圈套,面子里子,自己一样没占到,倒让他占了个齐全。
愤怒与悲伤,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甚。
孟岚只觉全身的血液往头顶冲,等反应过来,她已经抄起一旁的花盆高高举起,像平日里生气时那样。
而作为预备挨砸的对象,席与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做好准备。
眼圈顿时通红,孟岚提着嗓门,恐吓般地喊:“为什么不躲?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舍得打你!”
席与风犹自镇定,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想打就打,但这不是喜欢。”
“你只是享受碾压我、超越我的快感。”
这些年,但凡席与风沾染的嗜好她都要学,席与风和女明星传绯闻,她就和男明星彻夜不归,席与风包养小情人,她就换男友比换衣服还勤,为的就是证明给别人,也给自己看——我根本不在乎他,我比他还会玩。
直到此刻,孟岚才恍然明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选错了人,亦用错了方法。
席与风并非冷血无情,他藏在心底的温柔只会给同样对他温柔的人。
而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花盆“当啷”摔在地上,只碎了一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