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赵森见他忍气吞声,反而变本加厉公报私仇。有一回拍重头戏,竟把那部分的剧情的地点和人物分解错位,致使江若跑错地方,险些耽误拍摄。
这是一场需要结合天气进行拍摄的外景戏,江若迟到一个半小时,太阳差点就落山了。庄导大发雷霆,江若当着众人的面低头挨骂,回头下了戏越想越窝火,噌地站起来要去找庄导说明情况。
小沈拦他:“江老师别去,这事咱们没证据。况且庄导就是懒得管这些琐事才招的执行导演,去告状他多半会认为您不懂事,把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中来。”
江若濒临抓狂:“那继续忍着,一直忍到拍摄结束?“
“应该不用。”小沈说,“会有人收拾他的,咱们再等一等。”
本以为小沈是在安慰他,没想不到两天功夫,赵森就从《皮囊》剧组消失了,走前连声招呼都没打。
另换的一位执行导演是名中年女性,性情温和做事谨慎,上班第一天就把先前被赵森排错的通告挑出来重新整理一遍,看得庄导直皱眉:“那个姓赵的瞎排什么呢,成心捣乱来的?”
事情得以解决,江若总算能继续安心拍戏。
当然他也不傻,这天下了戏进到保姆车里,江若直接问小沈:“赵森的事,是不是席总在背后打点?”
小沈为人耿直,撒不了谎,在江若看透一切般的眼神注视下,没顶多久就招了:“是席总问您在剧组怎么样,我就把这事告诉他了。”
江若听完无甚反应,撑着下巴发了几分钟呆,忽然开口问:“我确实已经开始为公司盈利了吗?”
小沈回答:“从年底的报表来看,是的。”
江若说:“把施助的联系方式给我。”
小沈犹豫:“施助是为席总办事的,您可以直接联系席总。”
“那你为谁办事?”江若借机发问,“到底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小沈顿时不知所措:“对不起江老师,我……”
江若心乱如麻,示意她别说了:“我知道,毕竟是他雇的你。”
接着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我打个电话,麻烦你下车回避。”
是打给席与风的。
绵长的嘟声传入耳中,江若才恍惚想起,他和席与风几乎没通过电话。虽说多数时候交流靠微信,可实际上都是他在发,席与风很少回复。
当时身在局中尚且没什么感觉,如今跳出来回望才发现,他和他的关系,从最初就是一个仰望一个俯视,壁垒分明。
响了四五声就接通了,许是在酒桌上,对面的环境有些吵闹,但人声还是很清晰:“等一下,我换个地方。”
约莫半分钟后,嘈杂的背景音消失,席与风说:“好了。”
接下来轮到江若说他打来着通电话的原因,可不知怎么的,自听到席与风的声音起,他的心绪被搅得更乱,打好的腹稿也分崩离析。
江若索性开门见山:“赵森,是你处理的吧?”
对面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很快“嗯”了一声。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江若说,“请问你是以什么样的立场介入这件事的?我的前金主吗?”
“不是。”席与风说,“我只是想帮你。”
江若笑了声:“哦,那谢谢你。”
一时沉默。
江若做了个深呼吸,再开口时已恢复平静:“你只是想帮我,所以不问我的意愿,不由分说就要伸出援手。那么以后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你都要帮我吗,你能帮我一辈子吗?”
“我……”
“你不能,你有你的路要走。”江若没让他说完,“我不想妨碍你,也不再需要你的帮助……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就此别过。
这通电话是怎么挂断的,江若都搞不清。
半小时后,江若的微信上收到小沈的劳务关系终止合同,和一份新的劳务关系合同,甲乙双方姓名栏都空着。
小沈已经回到车上,江若把合同给她看,问她愿不愿意为他雇用。
“愿意,当然愿意。”小沈猛点头。
两人商量着第二天就去把合同打印出来,以后小沈的工资由江若发,成为完全听命于江若的助理。
有种身上最后一道枷锁也解开的轻松感,江若在微信上,给席与风发了句由衷的“谢谢”。
兴许又回到酒桌上,席与风没回复。
江若便趁机做了断:以后别再联系了
然后不等席与风回复,就点开信息界面,将备注为“风”的联系人删除。
电话号码也一并删除。做完这些,江若放下手机,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小沈坐在对面的位置,正在翻电子合同,碰到有疑问的条款,把手机递过去:“江老师,这里……”
“嘘——”江若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食指虚放在唇边,面向窗外的茫茫夜色,“先别出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江若这边已经干净利索地完成了切割,而席与风那边,是在几天后发现微信消息发不出去,才知道自己被删了。
这种事头一遭经历,席与风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惊叹号,很是不解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拿着手机问身边的助理,这是什么情况。
施明煦凑过去看一眼,又抬头观察席与风的表情,踌躇着说:“应该是对方把您拉黑了。”
席与风本就阴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他冷声问:“那三十万的入账是怎么回事?你把我的卡号给他了?”
施明煦打了个激灵:“没有,前阵子江先生联系我要您的卡号,我说不知道您的私人卡号。”
可是这笔钱还是打了过来,或者说是原路返回。连时间都差不离,去年也是在开春的时候,两人经由一场意外发生了肉体关系,后来江若约席与风见面,席与风二话不说给他打了三十万。
当时江若还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说会尽快还上这笔钱。
一年功夫,果然很快。
这三十万见证了两人纠缠的开始,如今又见证了两人的分开,它的意义早就不止于一笔钱款,或者一个数字。
席与风明白江若的意思。
——我别无所求爱你一场,最后只想清清白白地离开。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纠葛,哪是借多少还多少这么简单。
阳历三月二十三,周昕瑶和刘导的婚礼在枫城举行,收到请柬的时候席与风没当回事,这种场合他一般能不去则不去,礼送到就行。
可后来接到一通电话,他却改变主意,让施明煦推掉了周六晚上的应酬。
即便如此,那天席与风还是迟到了。
近来公司里事多,又因他前段时间把手头的股份的五分之一转让给孟岚,几个和席成礼一起打江山的元老颇有微词,都在商讨着要开股东大会,明确委任谁为集团的执行总裁,对此席成礼没有表示反对。
越是动荡的时期,越是要谨慎行事。席与风这些日子连轴转几乎不曾休息,除却处理公事,还要拉拢人心。
周六下午和高层领导们打几圈牌,天就黑了。
坐车前往举行婚宴的酒店,被司仪引到宴会厅时,偌大的场地,三十来张圆桌,几乎坐满人。
也几乎是在踏进去的那一刻,席与风一眼看到了江若。
他坐在中间靠边的位置,穿一身裁剪合体的银灰色西装,面前的杯子里装的是有色饮料。
想来是因为还在拍戏,宴席结束之后就要赶回剧组,所以不能饮酒。
两个月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些,也有可能是拍摄需要,毕竟他演的是一个万人迷。
席与风翻看过《皮囊》的剧本,讲述的是动乱年代,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少年因为家道中落,父母离散,变得孤苦无依,加之身无长物无法养活自己,只好出卖皮囊,辗转于无数垂涎他美貌的男男女女之间,寻求一处安生之所。
先前,席与风并不觉得江若适合这个角色,让他去试也只抱着放任的态度,想看看他光凭自己能走到哪里。
而眼下,席与风发现自己错了。
离开不过两个月时间,江若就仿佛完成了一场蜕变。他从一个每当去到人多的场合,都紧张得手心冒汗的男孩,变成了一个置身名利场中也能面带微笑,从容应对的青年。
那么多人在看他,他也丝毫不露怯,有人举着酒杯跟他搭话,他便举起饮料与对方交流。陈沐新坐在他左手边,间或凑近和他耳语,不知说了些什么,江若嘴角上扬,笑得犹如春花般明艳。
而当视线不经意扫进人群,撞上那道存在感极强的、始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江若先是一愣,然后冲席与风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
脸上笑容浅淡,是一种礼貌的疏离,和对那些同他搭话的人,全然没有区别。
没人说得准这改变多少是由那个角色带来的,又有多少是因为身心解放,灵魂自由。
席与风只觉得仓皇,好像再不快一点,就要抓不住他了。
第四十六章 等不及
婚宴流程无非那些,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双方父母发表讲话,再播放一段煽情VCR。
刘导准备的是一段以周昕瑶为主角的短片,由许多个场景拼凑剪辑而成,有周昕瑶在走红毯的,吃冰淇淋的,蹲在教堂外喂鸽子的,在片场的折叠椅上打瞌睡的,被求婚时掩面而泣的……甚至有她刚起床顶着惺忪睡眼刷牙的片段。
短短五分钟,仿佛涵盖了两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温馨又感人。台下众人无不感叹,新郎不愧是当导演的,简单的一个短片也能玩出花来。
江若也颇为动容,对这种通过“追随着你的镜头”默默诉说,一个“爱”字都没提,却情意满溢的浪漫示爱。
而作为当事新娘,周昕瑶直接哭成了泪人,婚宴结束之后眼圈还是红的。就这样还不肯早些回去休息,非要拉着江若来参加她的单身派对。
两人在《悬崖》剧组相识,熟起来是在近两个月。周昕瑶模特出身,经常枫城海市两头跑,江若在海市拍戏,两人约着一起吃过几顿饭。
起初江若很不理解:“别人的单身派对都安排在婚礼前一天。”
“我和老刘不守那些破规矩。”周昕瑶手一挥,“我说今天就今天。”
她带着江若来到宴会厅后面的休息室,上台前新娘就是在这里化妆、候场。
环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江若疑惑道:“不是单身派对吗?”
“是啊,全场单身的就没几个,还都去了老刘那边。”
说着,周昕瑶努努嘴,指一门之隔的隔壁休息室。
江若黑线:“……敢情姐你喊我来是凑数的。”
周昕瑶笑起来:“哎呀也不是啦,酒席上人多嘴杂的,都没机会跟你好好说两句。”
既来之则安之,江若拖把椅子在门边坐下:“那行吧,就陪你唠五毛钱的。”
听说江若今晚就要走,明天上午还排了戏,周昕瑶咋舌道:“先前就听说庄导不近人情,剧组成员奔丧都只给一天假。”
“也没那么夸张。”江若说,“庄导很专业,拍摄进度已经比预期快不少,他只是怕我离组太久脱离状态。”
从江若口中听说庄导为了让他尽快入戏,让全剧组的演职人员在非拍摄期间看到他就围着他转,眼神越露骨越好,周昕瑶惊讶之余更是了然:“难怪我感觉你气场都不一样了,应付那些来搭讪的也游刃有余。”
江若无奈道:“完全是条件反射,其实心里还是慌的。”
“看到席总的时候心里也慌吗?”周昕瑶对着镜子把沉重的中式头冠摘下来,状似不经意地问,“其实我就随便送个请柬,也没想到他会来。”
沉默须臾,江若说:“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
那么惊涛骇浪。
好像在剧组的“锻炼”当真起了效果,他也能像个在名利场中浸淫多年的成熟大人,不动声色地、足够冷静地朝对方颔首打招呼。
哪怕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地错跳两拍,狠狠地。
既然话题说到这里,周昕瑶一面把头上繁冗的装饰往下拆,一面说:“其实我更没想到,你们俩这么快就……”
江若撇嘴:“也不快啊,都一年了。”
周昕瑶摇头:“我的意思是,根据我的观察和女人准确的第六感,我以为你俩能……修成正果。”
许是“正果”这个词太具有迷惑性,又太遥远,江若怔了一会儿,才说:“这不可能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周昕瑶从镜子里看他,见他垂着眼,神情些微落寞,到嘴边的关于不相信的揶揄还是收了回去,换了句正经的:“我当初还设想过,如果真到那份上,你多半会委曲求全,做出退让。毕竟你对他……”
江若笑了声:“连你都看出来了。”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席与风动了真感情,也都知道席与风那样的人,不可能为了他放弃任何东西。
“难道他一直没看出来?”周昕瑶问。
“也许没有,也许有,但不想挑明……谁知道呢。”
“我还是保留意见。”
“什么意见?”
“他对你,也不是逢场作戏。”
“是吗?”江若抬手往上,伸了个懒腰,仿佛变回戏里的万人迷,“那我好死不死非要从他身边逃离,岂不是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