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做蟹黄面,”男妈妈说,“正是蟹子肥的时候。”
宁晃明显喉结动了动。
螃蟹。
自从背井离乡出来,已经许久没吃了。
家里蒸的螃蟹总是最香的,白嫩鲜美的蟹肉,溢出蟹壳的蟹黄,掀盖时手指都在发烫,热乎乎地沾着酱醋,一只能吃好久。
海蟹鲜,河蟹香。
更别提还能配一碗美味的细面。
肚子咕噜噜叫得更厉害了。
赶紧喝了口水假装无动于衷。
十八岁的宁晃,穷酸嘴馋,还死要面子,自以为掩饰得万分妥当。
在自己未来相处多年的爱人面前无所遁形。
忽然又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叫给我做,你要带我去哪?”
陆忱忍着笑,又忍不住心疼他,温声说:“回家——咱俩的家。”
宁晃张了张嘴,立刻就要拒绝。
可话在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这个变态,笑起来倒挺像个好人的。
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安心感。
还有点儿馋。
7
柯南综合症。
极其罕见独特的病症,以其暂时性、反复且不稳定的返老还童的症状表现,以一知名的漫画作品角色命名。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发病机制不明,治疗方案不明。已知病例约有四位数。
在宁晃身上的表现就是,一夜之间从三十四岁的男人,倒退回十八岁的愣头青,从记忆到身体的全方位倒退。
值得庆幸的,就是目前并没有对患者产生不良影响,病症会随着时间延长出现波动,直至完全消失。
宁晃拿着自己的病历。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把自己带回家的男人,再一次怀疑到底是自己脑子进水了,还是这个世界真的魔幻了。
就算这个狗屁综合症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跟这个西装革履、不知底细的变态回家了。
尽管从他的视角来看,一觉睡醒就过了十年,他还是他,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本家里电话打不通,旅行回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寄存行李,手机解锁密码也不知道,口袋是空的,脑子是晕的,偌大一个城市变得天翻地覆,而他就是琥珀里被解放的可怜虫豸。
不,这个形容太可笑了。
宁晃轻声嘲笑了自己一下,探头去看正在做饭的男人。
领带扯了,西装外套也脱了,昂贵的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清瘦优雅的手腕,却认认真真在挑螃蟹清洗。
他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未来会认识这样的人。
陆忱嘱咐他:“少吃一点点心,一会儿该吃不下了。”
是在医院等待报告时给他买的,怕他饿坏了肠胃。
宁晃“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陆忱把五花大绑的螃蟹放进锅里蒸。
螃蟹。
五花大绑。
宁晃不知道想了什么,脸都绿了。
陆忱注意到他的眼神,说蟹粉要弄好久,先蒸两只你吃着解馋。
这当然是故意的,螃蟹蒸上了,就可以把人给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他“哦”了一声,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边,打量了房屋许久,果然开始问他是不是真的认识自己。
陆忱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加了冰块,说是的,而且还谈了很久的恋爱。
“你跑去旅游,然后就没了音讯,我这几天都很担心。”
陆忱把自己弄丢了小叔叔,没头苍蝇失魂落魄的惨状一笔带过。
“你联系不上阿姨,是因为五年前阿姨就搬了家,电话也换了,一会儿我发给你。”
提到自己母亲,宁晃怔了怔,低头说:“好。”
陆忱又给他看手机里两个人的合影。
手机壁纸也是三十岁时的宁晃。
微长的碎发,抱着吉他,冲着镜头懒洋洋地笑。
——这就是自己?
宁晃看着全然陌生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螃蟹上来了。
男妈妈去下面,蟹黄蟹肉调了好大一碗,黄澄澄地铺在面码上,放在小叔叔面前。
于是两个人不再闲谈,面对着面吃蟹黄面。
他不应该吃陌生人的食物。
但是蟹黄面真的太香了,忍了好久才没去舔碗底。
别说螃蟹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碰过海鲜了。
眼下这个情况,他本来应该吃完了就走的,但陆忱还煮了好喝的姜茶。
喝了姜茶,又端上来了焦糖布丁。
微苦的焦糖裹着软绵绵的布丁,有隐约回甘的蛋香。
向来不那么喜欢鸡蛋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布丁的美味。
最后肚子吃圆了,他浑身懒洋洋的,想要离开的意志也土崩瓦解。
陆忱对他笑了笑,说:“先去洗个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房间我给你准备好了。”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忽得教他毛骨悚然,又想起那锅五花大绑的螃蟹了。
进锅前是青色的,出来是红色的,再后来就被剥皮拆骨,吞吃进肚了。
不、不会吧。
十八岁的小刺儿头,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而慌张。
对方看出他的警惕来,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想不起来,我睡客房,主卧你随便用。”
“哦。”宁晃抓了抓头发,闷闷地答应。
……被人看穿心事的感觉。
怪恼人的。
8
主卧是米白色的简单色调,床大而柔软,床垫软硬、枕头高矮,都恰好符合他的心意。
床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煎蛋靠枕,他戳了戳,说不出熟悉不熟悉什么的,但空气中的柑橘香让他很舒服。
宁晃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整整一整抽屉、四四方方的安全套。
还是毫无经验的笨蛋处男目瞪口呆。
——果然是个骗子,他妈的,居然一抽屉的套,是不是来一个骗一个?
怎么不编个命定三世前世今生出来?是因为医院诊断不了吗?
他不自觉哼了一声。
拿起来一看,还是大号。
妈的,这得多少人,需要一抽屉。
正看着,门锁咔哒一声,陆忱给他递睡衣进来。
他“嘭”一声把抽屉按回去了。
手一抖,掉下一片来。
宁晃反应奇快,把这袋套往床底下一踢,手跩不拉几地揣在兜里,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陆忱走过来,把一套棉质睡衣放下,温煦的声音里隐约含着一丝笑意:“睡衣是你之前的,内裤我帮你找了新的。”
等等,内裤?
虽然找了新的很贴心,但是这家伙光明正大碰过的吗?他到底穿还是不穿?!
宁晃精神恍惚间,陆忱走到他身边。
他甚至走了个神,想这个家伙长得还挺高的。
“你走之后,这房间我没动过。”陆忱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哦,没动过。
宁晃心不在焉的想。
忽而汗毛倒立。
没动过。
就是说,这房间是他俩的?
这套是他俩用的?!
整整一抽屉?!
宁晃头皮和脸一起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8岁宁晃给34岁自己的笔记:
虽然我不懂,
但,节制一点。
第3章
9
宁晃洗澡时有些别扭。
这里跟他的廉价租房完全不同,没有忽大忽小、忽冷忽热腹泻一样的的淋雨喷头,没有缝隙漆黑,满是霉斑的瓷砖,也没有漏风的两扇旧窗,和一开灯就四处逃窜的虫蚁。
而眼下的浴室宽敞温暖,光线明亮,暖色瓷砖被清洁的一尘不染,花洒的热水均匀着按摩着头皮,连浴巾都厚实柔软,被放在架子上烘得暖而干。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暖而柔和的香气。
很像一个家该有的模样。
只是沐浴用品的味道有些别扭,睡衣的味道也别扭。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撞上刚换了睡衣的陆忱,才发现到底哪里别扭。
因为睡衣、洗护用品和被子上的味道,都跟某个衣冠禽兽很像。
该禽兽目前还穿着跟他同款的睡衣。
这个发现,让他在拖鞋里的脚趾忍不住缩了缩。
陆忱看了他半天,皱着眉头问:“头发吹干了吗?”
“啊?”宁晃记得自己并没有这个习惯。
于是不由分说,就被陆忱拉去吹头发。
吹风机断断续续地轰鸣,陆忱一边吹、一边教训他,说不吹头发容易着凉,以后还会头疼,你三十岁的时候偏头疼,疼到睡不着觉。
尤其是情绪不好、下雨的时候,还要吃止疼片过日子。
十八岁的宁晃嫌他事多,撇着嘴斜着眼睛看他。
叛逆期。
陆忱哀叹了一声,大学那个外号果然一语成谶,一日男妈妈终身男妈妈,三十岁了还要养自家叛逆的小男朋友。
修长的手指穿过漆黑柔软的碎发,摩挲过头皮,激起麻酥酥的安逸感。
宁晃皱着眉胡思乱想,他想自己不会是为了钱才跟这个人在一起的吧?
要这样自己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换了口味,喜欢这种成熟的类型?
他想着想着就说出口了。
陆忱又一次被暴击。
好半天黑着脸,说:“我看起来年纪很大?”
要仔细听,陆老板声音还有点委屈。
其实陆忱只有三十岁,在各类杂志新闻头条上,都说的是年少有为,更何况他五官根本看不出真实年龄,只是那股子精英矜贵的气质显得成熟罢了。
宁晃用手抹去浴室镜子上的雾气。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高大优雅,颇具书卷气,眉目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要带上一副眼镜,就是斯文败类的典范。
眼睛是凤眼,对待他的态度明明是温柔驯顺的,却偏偏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感。
他们通过镜子对视,宁晃用好奇的目光,直勾勾看了他很久,终于声音还是稍微放得和缓了,嘟囔了一声:“也没有。”
陆忱这才舒展开眉宇,笑着说:“再看我要收费了。”
宁晃“嘁”了一声,以示不屑。
头发吹干了。
陆忱关掉吹风机放在一旁,看着自家龇牙咧嘴的小男朋友,忽然慢悠悠说:“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晚安吻。”
“!?”
陆忱的睫毛颤了颤,神色温和而平静,仿佛他在提出一个天经地义的要求:“都这么久了,没有我会睡不着。”
晚、晚安什么玩意?
他三十岁以后都搞这么洋气的吗?
宁晃瞳孔巨震,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却正正好撞在某人的怀里。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向投怀送抱,脸色越发变了。
“我知道你不习惯。”
对方用平静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侧,安抚似的低语:“脸就可以。”
却偏偏已经堵在浴室的出口,大有一副不亲就不打算让他出门的意思。
!果然!不该随便跟别人回家的!
宁晃孤立无援,还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大。
——肌肉也颇为结实。
宁晃猛地一甩胳膊把人挣开,磨牙霍霍僵持着瞪他。
陆忱又垂眸道:“我不想为难你。”
说着,缓缓俯下身来。
宁晃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就是没躲开,也没反应,木头似的看着对方靠近自己。
浴室里水汽氤氲,柔软的触感仿佛蜻蜓点水,在脸颊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第一次被别人亲了,在这个很像家的地方。
宁晃怔忪许久,余光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火烧火燎的耳根,张嘴想要骂人,可对方已经后退一步,到了一个安全而体贴的距离,教他想生气都起不起来。
最后龇牙咧嘴半晌,就嘀咕了一句有病,踩着毛绒拖鞋,骂骂咧咧走了。
在浴室门口还踉跄了一下。
分明听见身后一声闷笑,却连头都不敢回。
怂瓜。
宁晃在心里骂了一句。
陆忱倚在浴室门边,伸了个懒腰。
真的有晚安吻习惯吗?
开玩笑,他家小叔叔脾气那么臭,人还别扭,怎么可能黏黏糊糊跟他晚安吻?
但从现在开始有了。
他甚至小心眼地算了算。
十八岁,看反应,不会是小叔叔第一次被人亲吧。
刚刚翻身成为年长恋人的陆忱,最大难题是如何克制住自己偷了腥一般翘起的嘴角,和欢欣愉悦的神色。
10、
宁晃本以为这天晚上会睡不好,结果却一觉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以为自己打工要迟到了,下意识跳起来披上外套,触目所及却是昨夜那个温馨又宁静的房间。
这很奇怪,明明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外面还睡着一个向他索吻的男人,床头还塞着别人准备的一堆套。
但只要碰到那床软绵绵的被子,裹在那让他别扭而无处不在的淡淡气息里,似乎就莫名失去了警惕性。
第二天他是顶着软趴趴的鸡窝头,揉着眼睛闻着饭香出来的。
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早饭吃得也浑浑噩噩。
陆忱也起晚了,早餐是餐厅订的,配菜是黏糊糊的土豆沙拉,小叔叔见了就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