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在她带着殷切地笑意注视下,僵硬地点了点头,姨妈才心满意足告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忙。”
姨妈满面愁容地来,最后被沈方煜哄得喜气洋洋地走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冲沈方煜笑了笑。
连带着从见着面就没抬起过头的丽丽走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谢意和歉意对两人点了点头。
亲眼见着母亲这样大喇喇地攀关系,显然内向的姑娘还是有些难堪。
江叙瞥了沈方煜一眼,“王建成是谁?”
“不知道啊。”沈方煜随口道。
江叙:“……”
“你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沈方煜拿着手机点了几下,像是在打字,然后向江叙晃了晃手机,“宿渠妇产科的饭局,周末,王建成也来,我亲自去给你妹妹拉关系,够意思了吧。”
宿渠一医院是下级医院,愿意和沈方煜交好是情理之中,但无论是哪个医院的医生都忙的不可开交,能这么短的时间把局凑起来,估摸着也只有沈方煜办得到。
“你放心,”沈方煜说:“我要是感觉这王医生不行,就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你跟你姨妈说什么转院的危害、说什么接生是助产士的工作,人家才不会往心里去,明摆着来找你托关系的,那心里头铁定是觉得找了关系的医生才靠谱。”
“甭管是王医生张医生,熟人认识的医生那才是好医生。江医生开医嘱的时候倒是挺会对症下药,现在怎么就不会了。”
其实他们心里头都清楚,除却极个别没医德的,绝大多数干这行的,甭管是大医院的医生还是小医院的医生,都是真心实意盼着病人好,就算没红包没熟人关系,也没人会对患者敷衍。
医术平平无奇的,不会因为一个红包就突飞猛进,而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也绝不会因为没有红包就落下十万八千里,谁敢在患者面前摆烂懈怠,除非是不想干了。
丽丽要是真有什么疑难杂症的情况,无论是济华医院还是江叙都会头一个把她接进来,想尽办法地治,而她现在好端端的,各项产检指标也都没问题,他们怎么也没道理让丽丽来插别人按时预约的队。
江叙冲沈方煜点了点头,“谢”字在嘴里犹犹豫豫地打着转,没等说出口,沈方煜已经换了话头,“所以呢,”他拿眼神点了点江叙的小腹,“我们商量商量?”
于是那声谢谢到底是没说出来。
“你别管了。”江叙说。
沈方煜的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需要你做手术的时候我会联系你的,”江叙看了他一眼,“其他时候,你离我远一点。”
“离你远一点?”
沈方煜像是一时间没能理解他话里的含义,怔了片刻,才突然笑了一声,那笑里带着点冷淡,也带着点自嘲。
“行,没问题,”他说:“反正江医生一向只会命令,从不和人商量。”
说完他直接插着兜,面无表情地绕过江叙,踏进了住院部的旋转门。
第21章 手铐
一个月后,妇产科二号医生办公室。
江叙和沈方煜几乎同时换下白大褂起身,一个从前门出,一个从后门出,沿着楼道两头的电梯背对背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江叙左手拿着喝了一半儿的即食粥,右手在核查邮箱收件,刚走进地下停车场,遥遥地就看见了刚刚还跟他背道而驰的沈方煜。
他思索了片刻,往远离他的方向走了几米,然而沈方煜直接坐进车里一个大转弯停在了他面前,他摇下车窗,胳膊肘搭在车框上,冲江叙眨了眨眼睛,“新车,漂亮不?”
他俩有个全世界大部分男人都有的共同爱好——喜欢车。
果不其然,沈方煜话音落下,江叙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新车上。
亮黄色,有点儿张扬,江叙不喜欢,不过车型……是他相中已久的品牌新款,不过因为忙,后面又被意外的孩子折腾的没了心情,他到现在都还没去4S店试过车。
沈方煜就跟能读懂他的心思似的,从车上走下来,替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试试?”
从先前与沈方煜不欢而散之后,他们这一个月来几乎没怎么说过话,除了公事公办的交接工作,也就只有丽丽生产之后,沈方煜发来一句“母子平安”。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是江叙的妹妹,最后先给他报喜的居然是沈方煜。
这俩月沈方煜一直践行着他那句“离我远一点”,这还是头一主动凑到他面前。
江叙扫了他一眼道:“试也应该是驾驶座。”
“我钥匙都没拔,你给我开走了怎么办?”沈方煜看起来像是真情实感地担心,“我都给你把车门拉开了,你赏个光坐坐呗。”
江叙的眼神有几分犹疑,总觉得沈方煜没安好心。
“要是不敢坐就算了,”沈方煜耸了耸肩,作势要关车门,江叙直接抬手挡住,凉凉地睨了沈方煜一眼,“谁不敢?”
全然忘记了自己三个月前刚被沈方煜的激将法坑过。
他绕过沈方煜走到他身前,正要坐上去,沈方煜忽然在他身后一把卡住他的手腕,因为手里拿着东西,江叙来不及反应,“咔哒”一声,手腕一片冰凉,趁他晃神的时候,沈方煜直接一把把他抱上副驾驶,干脆利落地扣上安全带,坐回驾驶座锁上车门。
江叙身前绑着安全带,双手被手铐反锁在背后,他挣了挣,面无表情地望向沈方煜,“你哪儿来的手铐?”
“无人售货店。”
行,避孕套不会买,买情趣用品倒是很熟练。
沈方煜像是能读出他心思似的,“江老师那天批评过我之后,我就去学习研究了一下。”
“你是不是活腻了。”江叙评估道。
后者把他的粥放在两个座位之间,手机塞回他上衣兜里,笑道:“得罪了,我也是受人之托。”
亮黄色的跑车在公路上飞速疾驰,江叙沉默地听着车里欢快的音乐,认真思考着等一下如何处理掉沈方煜的尸体。
车缓缓停在康嘉私立医院的停车场,唐可笑眯眯地迎上来,感慨着还是沈医生有效率。
江叙查出来怀孕之后,唐可三令五申让江叙记得第三个月来做产检,结果到了时候,他催了无数遍江叙都只有一句“忙”。
他没办法,本着对患者负责任的态度,唐医生直接给沈方煜去了电话,后者当即谴责了江叙这种不拿身体当回事的行为,并且保证会尽快把他带来。
然而副驾驶车门打开的时候,唐可沉默了。
“听说这是你的安排?”江叙缓缓地咬紧了后槽牙。
他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却让唐可瘆得慌。唐可赶紧哆嗦着手去给他解安全带,等看到江叙手上居然还铐着手铐,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给厥过去。
沈方煜还真是不怕死啊……
罪魁祸首这会儿正优哉游哉地从驾驶座上晃悠下来,手里还转着手铐钥匙,他看了唐可一眼,“怎么样,我任务完成得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您这简直是在拿命完成任务啊。唐可没敢吭声,直接退到了三米外。
果不其然,手铐解开的一瞬间,江叙直接转身单手扣住沈方煜的手,右臂卡住他的脖子,恨恨把他的脸压在了车玻璃上。
沈方煜吃痛道:“轻点儿。”
江叙正要开口,沈方煜睨着他分神的空隙一个转身,顷刻间反拧住江叙的手,回身锁住他后背,江叙反应过来抬腿踢他下盘,沈方煜骤然失了重心,他下意识前扑扣住江叙压在身下,然而就在两人堪堪要同时落地的时候,他猛然一个转身,和江叙交换了位置。
尘土飞扬,“咚”得一声,沈方煜摔在地上,江叙摔坐在他身上,他本能抬手便是一拳,重重地砸落在沈方煜的肩膀上,后者闷哼一声,生生受下了一拳。
“你怎么不躲?”江叙看他跟看神经病似的。
“消气了吗?”沈方煜双肘撑着地,半立起身子望向跨坐在他身上的江叙,渐凉的秋风吹起他的衣领,他点了点另一边肩膀,“没消气这边再来一拳。”
江叙心里的火气突然就蓄积不起来了。
他“嘁”了一声站起来,对唐可说:“不是要做检查吗,”他看了眼手表,“走吧。”
第22章 爸爸
唐可看了一眼还坐在原地的沈方煜,再回头的时候江叙已经走远了,他忙跟上去,遥遥还对沈方煜喊了一声,“你快点儿啊,三楼。”
沈方煜在原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站起来,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回到车里换了身衣服,又喷了点儿男士香,这才满意地走向检查大楼。
检查室里,江叙撩起衣服,他的腹肌线条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不过孕肚的轮廓依然不清晰,三个月的孩子不到一个梨子的大小,加上江叙吃得少,乍一看腹部依旧是平坦的,腰依旧很窄,唯有脱了衣服很仔细地观察,才能看出一点儿轻微的幅度。
沈方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这样的画面。他还是第一次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看到江叙的肚子,明明也看不出什么,可莫名的,他的脑子有点儿嗡嗡的。
江叙这次没有自己看,他的目光落在B超仪的显示屏上,看着画面伴随着唐可的动作而改变。
光滑的探头在皮肤上缓缓地移动,带着一点压力,江叙的视线从显示屏上挪回来,沉默地望向天花板。
胎儿发育的很好,虽然体型有点儿小,但各个器官部位都发育得很清晰,三个月的孩子外生殖器已经开始分化了,江叙甚至能从那一团模糊的黑白画面中看出来,那大概率是一个女儿。
唐可也一样看出来了,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什么也没说。
一个胎儿,和一个女儿,一字之差,意义却天壤地别。
流产之所以要趁早,一方面是拖得越久对身体伤害大,另一方面则是难以避免的,孕育者与孩子之间越来越深的情感维系。
然而显然有人粗神经,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嚷道:“嘿,是个闺女!”
江叙、唐可:“……”
这还是沈方煜第一次透过B超仪看见自己的孩子,他半是小心翼翼,半是不敢相信地问:“我真是她爸爸?”
江叙:“实话说,我希望不是。”
“……”不被承认的爸爸没有被江叙这一句话打消热情,沈方煜像是第一次学影像学课程一样,仔仔细细地盯着B超仪里的画面,恨不得要把它盯出花儿来。
江叙直接打断道:“可以了。”他示意唐可把探头拿走,B超仪上的画面瞬间消失,江叙潦草地擦了擦B超液,放下衣摆。
“孩子三个月了,是时候做早期唐氏筛查了,”唐可说:“要做吗?”
唐氏筛查是为了排除胎儿最常见的一种染色体畸变。
孕检一方面是为了确定孩子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定江叙的身体状况,确保流产手术前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然而唐筛……如果是必定要流掉的孩子,其实就没必要做了。
“我想一下,晚点告诉你。”
唐可点点头,江叙看了一眼时钟,“那我先走了。”
“为什么不做唐筛?”回到车上的时候,沈方煜忍不住问。
“又不会生下来。”江叙望了一眼车窗外,路上种着一排桂花树,能闻到淡淡的甜香味。
沈方煜愣住了,这么久以来江叙都没有再联系他,杂志也没有消息,眼看着孩子都三个月了,他原本以为收到Dr.Kenn回信后,江叙就打消了流产的想法,“你不会要去找那个M国人给你做手术吧?”
江叙没说话。
“江叙,”沈方煜满脑门儿官司,“二十万美金……这是你多少年的工资?钱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但大可不必漂洋过海去给人家信仰美金的资本家做慈善好吗?”
“那你说我怎么办。”江叙的火气也上来了,Dr.Kenn的团队坚持文章见刊之后才能跟他沟通手术细节,然而大型的期刊本来审核周期就长,至今依然迟迟不见刊,唐可托了朋友去问依然没个准信。
如果没有M国的病例在前,江叙或许只能视死如归,硬着头皮让人摸着石头过河,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可是眼下有案例的情况下,无论是江叙还是沈方煜,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他们都希望在有最大的把握和最充实的术前准备下来动这个手术。
这也是为什么江叙一直拖着的原因。
可是眼下孩子越来越大,拖延的代价太大了。
拿不到参考资料,对江叙来说最保险的还是出国去找Dr.Kenn做手术。
可出国的事情也不顺利。
之前唐可估计的三个月,现在看来三个月还不一定能申请成功,他这个病情敏感,涉及到异国产子的问题,加上M国越发严苛的限令,江叙约了三次大使馆的谈话,每次都是拒签,下一次又要等到一个月后。
现在就算江叙凑够了钱也没办法。
他烦躁地摇下车窗,想借着桂花香平息一下内心的烦闷,结果却只有呛鼻的车尾气。
他只好带着几分郁色收回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方煜车里的招财猫摆件,不通情理的招财猫显然没办法感受他的困境,还在笑眯眯地招手。
车里一时有些沉默,显然沈方煜也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孩子揣在他的肚子里,沈方煜怎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他俩是真恋人倒也罢了,可沈方煜和他非亲非故,又是竞争多年的死对头,他的窘境再难捱,沈方煜也犯不上为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