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林声的语气带上几分无奈:“我赔你,还是要淡香吗?”
陈谴曲解道:“那抽一个周末陪我逛实体店吧,我自己挑。”
电话那边一时噤声,只剩翻动纸页的轻响,半晌后蒋林声回答:“我过两周飞巴黎出差,你之前不是还计划去奥赛博物馆看看,不如这次陪我出差一并去了吧?途中顺便偶遇香水店,也不用局限在云峡市仅有的那几家,一举两得。”
陈谴抓字眼儿:“不是说你陪我,怎么又成我陪你了?”
蒋林声笑道:“那赏个脸陪我好不好?”
陈谴依了:“我还想逛加列拉宫。”
“都行,交给助理去计划。”蒋林声向来不用费心做这种事,“你现在就下床到客厅透透气,别搁卧室闷太久。我给你叫了锦云阁的外卖,五分钟后就能到。”
“那我再躺五分钟。”陈谴得寸进尺,唇齿张合间不慎刮过唇钉处,他顿时吃痛,挂电话后摁亮了床头的磁吸壁灯。
镜子不在手边,陈谴只能开了手机前置查看伤口,还没观察个细致,一通来电蹿上屏幕。
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响了两声没被拦截,陈谴便接了,那边马不停蹄就来了句澄清:“不是卖保险的,不是房屋中介,也不是……”
流出听筒的声音总会有几分失真,陈谴虽觉耳熟但一时猜不出电话那头的是谁,加之刚醒不久,脑子浑噩得提不起精神揣测,于是直接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知道了。”
徐诀以为陈谴明确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好,今天有空见个面吗,我还你充电宝。”
陈谴愣了下,支起身子捞过床尾的包翻了翻,随即又塌下酸痛的腰部趴到床上:“是你啊。改天吧,外面雪大,不想出门。”
徐诀闻言,把手探到栏杆外:“没有吧,天早就放晴了,宜出门。”
隔着卧室门,陈谴听到屋外有人按铃,他估摸着这是五分钟过去了:“你稍等,我取个外卖。”
“不想出门”和“取个外卖”简直是标配,徐诀不再逼迫人,改口道:“你家在哪,近的话我给你送过去吧,我中午放学有空。”
陈谴送走气喘吁吁的小哥,捏住打得长长的外卖单扫了眼蒋林声不要钱般给他点的七八个菜:“放了学马上过来吗?”
徐诀嗯了声:“不拖堂的话,十一点半就能放学。”
陈谴瞅着挂钟也不用等很久:“那麻烦你了。”
陈谴给的地址离学校不远,骑车的话比徐诀住的旅馆还省个几分钟,徐诀查过地图,送完充电宝还能在附近拉面馆填个肚子。
那一带徐诀平常去画室路上都会经过,但从不曾久留,实在是周边那个海鲜市场腥味过重,水产运输又使得路面常年潮湿肮脏,让人直想避之不及。
徐诀骑着辆共享单车转悠许久才找到短信里说的长年路,就在海鲜市场两百米开外,那边的楼房都是上了年头的,墙面粉刷了一层又一层,也掩盖不住街区整体弥散的老旧气息。
雪未化尽,徐诀骑行速度不快,单车前轮碾断一截枯枝时他就险险捏住车把刹停。
刚好兜里的手机播报导航结束,徐诀便把车停放到路边,单肩背着包四处找六巷。
眼前就有个巷子,窄窄一条被夹在两幢建筑中间,巷口左侧是个早餐店,店门上方写着“秋姑饼家”;右侧是个花店,玻璃门开着,门口的塑料桶没插多少新鲜的花,看店的披着条毯子坐藤椅里躲懒打盹。
巷子入口的铝板门牌被淌下来凝固住的白漆遮住了数字,看不清是8巷还是6巷。于是徐诀拐了步子问早餐店正忙活的老板娘:“阿姨,这里进去是六巷吗?”
老板娘包着馄饨头也没抬:“是六巷!头一回来的吧,上楼梯留心点,三楼灯泡坏了,当心摔着!”
“行,”徐诀低头看着中岛柜里卖剩的饼,一上午只塞了几只汤饺的胃部隐隐叫唤,“这是什么饼啊,还卖吗?”
“卖!就剩这几张了,全包起来好吧,给你算便宜点。”老板娘摘下手套擦擦手,推开柜门利落地把饼夹进西饼盒,“整条街就数我这的老婆饼最大最好吃,吃了准能找到漂亮老婆。”
徐诀暂且还不考虑这个问题:“那吃什么能提升学业能力,我写作业效率太低。”
老板娘扯了个塑料袋将西饼盒装进去:“这我可帮不了你,不过咱六巷有个小年轻英文讲得特溜,学习应该也不会差,你可以请教他。”
谈到英语徐诀就犯困,他接过袋子付了钱,踩着雪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虽深,实际上就一个能上去的楼梯口,其余空间则打通成内凹的车库。小车是挤不进巷口的,所以车库里停的都是非机动车和摩托车,大片位置则堆放着废弃家具,墙根处竟然还有张八成新的台球桌。
穿堂风冰寒,徐诀没逗留太久,拎着东西拐上了楼梯。
怪不得老板娘提醒他留心走路,楼道内挖的通风窗面积极小,四周昏暗得可怕,每层楼道口的照明灯泡发挥的作用都微乎其微,走到半路还能踩到被人捏瘪的易拉罐。
快到三楼时徐诀碰上了个扛着大纸箱的快递员,对方正挨着扶手休息,嘴里念叨着504。
“504?”徐诀停下步伐,这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么,“正好,我帮你扛上去吧。”
快递员还是有点职业素养在的:“手机尾号多少?”
徐诀念出一串数字,接过纸箱在臂膀上掂了掂,还蛮重。
快递员活动着肩关节下楼了,边咕哝埋怨:“五楼还让人送上去……”
尽管天气严寒,但徐诀一路过来还扛重物爬上五楼,背部还是黏了层薄汗。
他腾出手叩叩门,还在寻思坐慕尚的人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屋内就响起脚步声:“谁啊?”
徐诀答:“送快递的。”
门开了,陈谴预备接快递的手顿在半空,盯着徐诀怀抱的纸箱惊讶:“你还兼职送快递呢?”
脑子有些凌乱,徐诀被对方睡袍交合的衣襟下那片过分白净的胸膛晃了眼,愣过神后才扯开目光:“是啊,还兼职送外卖。”为验证真实性似的提了提左手的袋子,“老婆饼,吃吗?”
陈谴认得塑料袋上的标志:“楼下买的?”
“嗯,买完了好让人家早点收工。”
“那得热一下才软乎。”站过道边久了觉出冷,陈谴伸手接过徐诀怀里的快递箱,“先进来吧。”
徐诀也就礼貌一问,没想到对方还真觊觎他的饼,只好把吃拉面的计划押后,跟在陈谴身后进了屋。
屋里比外头暖和许多,徐诀搁下袋子后就脱了校服外套,陈谴撂完快递箱回头看他:“怎么还拎着包啊,放下吧,随便坐。”
看起来只有一个人居住的屋子很小,能坐的环形沙发也堆满了杂物,徐诀再怎么随便坐也只能占沙发一角,腿长胳膊长的伸展不开,比昨晚坐路边还拘束。
茶几上东西也多,各色杂志堆叠,最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几只外卖包装袋。刚才是陈谴认出秋姑饼家的袋子,这回轮到徐诀认出锦云阁的外送袋,星级酒店连外送袋的设计都要别出心裁,荤菜用黄油色,素菜用豆绿色,甜品用香芋紫,这里黄绿紫全齐了。
陈谴随便收拾了下茶几腾出一处空位,提了西饼盒起身往厨房里走:“你吃饭了吗?”
“还没,不急。”徐诀心道,怎么点了锦云阁的美食还要对他的街边老婆饼念念不忘。
主人家进了厨房,徐诀这个头回来的客人就放松多了,他推了推边上挤着自己的羽绒服,想给自己的背包腾个位置,结果羽绒服底下还压着片黑色布料。
他以为是发带之类的东西,随手拎起就要搁一边,等那片布料在手中展开了才震惊地发现这是条绑带的丁字裤。
那丁点儿布料勾在指尖又软又滑,徐诀一瞬间头脑风暴,眼尾匆匆瞥过卧室方向又避开,生怕下一秒会走出个寸丝不挂的女人。
走与不走成了难题,徐诀站起又坐下,沙发沿的背包“咚”地摔到地上。
“幸好你还没吃饭,”厨房晃出人影,“……你在干什么?”
“没事,”徐诀把那条内裤揉成团攥进手心,匆忙中只来得及捡起背包假装翻东西,手探进去又伸出来,“对了,你的充电宝。”
“谢谢,搁电脑边就行。”陈谴走路很轻,到他面前放下一杯白开水就开始倒腾那些外卖,“我外卖点多了吃不完,刚好你来了帮我分担一些,吃完再回学校吧?”
徐诀还在心虚:“不用了,我打算到附近那个拉面馆吃。”
“这个点去你排不上座,位置都让隔壁写字楼的上班族给占了。”陈谴往他面前推一只空碗。
徐诀压着自己的背包进退两难,余光再次掠过卧室门口:“就我们俩?”
“没别的人了,所以你多吃点。”陈谴给他掰了双筷子,垂眼看着面前的青蟹腿皱了眉,“你喜欢吃螃蟹吗?”
徐诀把包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我不挑食。”
“那这个交给你解决,”陈谴立马将整盒青蟹挪到徐诀面前,“我海鲜过敏,吃不了。”
徐诀随口问:“过敏为什么还要点?”
陈谴顿了顿:“点错了。”
徐诀没再问了,放下筷子正要掰蟹腿,想起自己刚刚碰过什么:“我先洗个手。”
“到厨房洗吧,顺便把电饼铛关了,老婆饼不用热太久。”
起身时徐诀碰翻了茶几边上外卖盒的盖子,他俯身去捡,手背不小心蹭到了陈谴的睡袍衣摆。
衣摆底下是一双又白又细的脚腕,左腕骨后藏着颗很浅的小痣,不知是被抓挠过还是被蚊虫叮咬过,那颗小痣泛着点红。
陈谴身上有股奇异的淡香直钻徐诀的鼻腔,在厨房搓洗双手时徐诀反应过来自己攥过那条丁字裤的左手也是沾着同样的香味。
关了电饼铛出去,陈谴正把盐焗鸡肉撕成小块混着米饭吃,吃不了几口就搁下筷子,抓起叉子转而瞄准甜品。
“难怪要找帮手,你主食就吃这么点啊。”徐诀说。
陈谴吃甜食也慢,慕斯挖下一小块送到嘴边,再用舌尖卷走,末了还拿纸巾蹭一下嘴角。
“嘴疼,没胃口。”陈谴说。
徐诀早发现对方嘴唇下方比昨晚红肿得更厉害了,活像蹭脏的口红印:“我朋友说,体质好的人打完钉三天就能恢复,体质差的要养上个把月。”
“你朋友打哪儿?”
“耳朵。”
“打唇钉比打耳钉还难好,我要两个月吃不好饭了。”陈谴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扔下叉子结束这顿寡然无味的午餐。
徐诀才刚开始吃,陈谴便给自己找事儿做,从抽屉摸出剪刀划拉茶几旁的快递箱。箱子封得密实,他折腾半天把封带划开,徐诀问:“里边都装的什么,这么重,倒贴人家小费也不乐意送上来。”
“你这不是送了么,”陈谴笑了笑,放下剪刀又给徐诀推过去一盒松子梅肉,“给你小费。”
徐诀饿了大上午,自然是来者不拒,但吃人家嘴短,便不再逗对方:“其实我就是顺便替那快递员跑个腿,并没有不乐意。”
陈谴挺不客气:“你要是乐意,走的时候顺道帮我扔一趟垃圾?”
“你真会剥削劳动力。”
“这算什么,我还能更狠。”陈谴继续拆快递,割开纸箱,掀掉泡沫板,将保护完好的多块木材组件一一搬到地上。
徐诀从纹理判断材料:“这是柚木?”
“你眼神儿真好。”陈谴攥着张说明书蹲在那儿,左手在大小不一的组件之间翻找,“我找人定制的衣帽架,也不知道木材正不正。”
他还在区分哪块是底座哪块作支杆和挂钩,一张说明书被攥得皱巴,徐诀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可能是因为这堆柚木和屋里所有材料低廉的家具显得格格不入,也可能是因为陈谴眼里的茫然和认真。
徐诀三下五除二扫光碗中饭菜,站起来抽走陈谴手里的说明书:“我来吧。”
自小摸着各类模型长大的,这堆大件木头在徐诀眼里全是小儿科,他挽起袖子,将组件划分成三组再组装,陈谴只消在他身后递扳手和螺丝刀。
徐诀背对着陈谴,每次对方递东西都若有似无地顺带递来那股清淡的香味,像橡木又像徐诀养在窗台上的小盆栽,但那条丁字裤始终是最贴切的具像。
“屋里够位置放吗?”徐诀问。
陈谴看他组装得差不多了,便给他递了杯水:“就放玄关,一进门就能把大衣啊西装外套什么的顺手往上挂,方便。”
徐诀拧上最后一根挂钩,用指关节敲敲衣帽架的支杆:“木材是纯正的,国内市场应该不好找。”
“托关系找了个木工老师傅,就想定制一个最好的。”陈谴走进厨房,“费了你挺长时间,二十分钟能赶回学校吗?下午的课迟到要不要紧?”
徐诀连忙看表,陈谴说得分毫不差,距离上课只余二十分钟,下午第一节 还是班任的课。
“走了。”徐诀捋下袖子,拎起外套和书包就要利索走人,空着的右手扛起衣帽架挪到玄关处最能顺手挂衣服的位置。
手刚搭上门把,徐诀想到什么,回头问从厨房走出来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的上课时间?”
陈谴抬眼看看他,随后又低下头把保鲜饭盒盖好:“每个学校不都差不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