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么难缠
从洗手间出来回教室的路上,徐诀不巧碰见夹着花名册回办公室的班主任,又不巧被她喊住:“刚才在教室就找不着你,晚修时间上哪溜达呢?”
走廊成了师生小谈的最佳胜地,徐诀将抄着兜的手拿出来:“没溜达,上洗手间蹲了会。”
“课间不去,净爱折腾上课时间,英语卷子写完了吗?”
其实还有两篇阅读空着,但徐诀还是点头:“写完了。”
白素珍的脸色才稍微缓和:“我说你啊,别老盯着英语早读英语晚修的时间可劲儿薅,你瞧瞧你这回段考又偏科成什么样子,语数理综都名列前茅,偏偏英语吊在六七十不上不下……”
徐诀心不在焉听着训,在想那个不收费帮开家长会的好心人会不会突然反悔。
怎么会有人乐意无偿办事?
“……徐诀你有没有认真听?”白素珍问。
“我在听。”徐诀说。
“行,那冲你跟人打架这事儿,我得跟你家长好好谈谈,上回他们就没空来——这周五谁给你开家长会?”
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了?徐诀怔了怔,胡诌道:“我小叔。”
反正不能跟他妈那边的亲戚扯上关系。
回教室时恰好打了下课铃,英语课代表在前面收作业,徐诀扯了卫小朵的卷子过来看,随便改了两三个选项给自己填上去。
邱元飞凑过来在卫小朵的卷子角落画机器猫的妹妹:“白娘子喊你过去聊什么?”
“成绩,处分,叫家长。”徐诀叠起整个小组的卷子递给过道边上的课代表,“你那法子能行吗?”
“绝对能!”邱元飞信誓旦旦,“你记得我舅舅吗,上学期帮我开家长会的。”
“群里雇的?”
“对,又是做笔记又是主动找老师谈话的,演得比我爸还关心我,花两百大洋雇来的就是不一样。”
徐诀转笔的手一顿:“多少?两百?”
“再多我就请不起了,我给一百五都没人搭理我。”邱元飞回想起来还是肉痛,“为了雇个演员我连限定皮肤都没氪……”
“可是我找的那人说无偿帮我。”徐诀给他当头一击。
邱元飞险些掉下椅子:“真的假的?你问没问清楚啊?别被人溜……等下,该不会是教导主任跑群里当卧底吧?”
徐诀心里也存疑,回旅馆洗过澡后往床上一躺,戳开列表里多出来的头像发消息:“刚才忘说了,家长会是周五下午两点半到场,我提前十分钟在校门口等你。”
等回复时徐诀放大对方的头像看了看,是只趴在窗台的黑色柴犬,正咧嘴吐着舌头晒太阳,怎么看都不像是校领导的画风。
对面很快回复了:“好。”
这人话太少了,徐诀还是不放心,给他发了个定位:“到时候学校北门会有指示牌,你顺着左边的停车场进去,在第一棵树下就能看到我。要不你报一下车牌号?我好认人。”
这次徐诀等了快半个钟才等来对方的回复,那边发来一串车牌号:“车子是红色的。”
“好,”徐诀想起白素珍要找家长谈谈的事,“对了,我班任可能会找你聊几句,你随便应付下就行。”
陈谴没想到这高中生那么难缠,他原本计划打车去,对方估计爱面子自作主张要他开车,等解决了车子的事,现在这人上来就说老师要找家长面谈!
家长会是下午才开始,陈谴周五上午就起了大早将自己埋衣柜里翻找,他的衣着风格多偏向于舒适的休闲装,可在“自家孩子”犯了事的前提下与师长面谈,穿太随便是不敬。
铃声作响,陈谴只套了件米白色毛衣就去接电话,两条光裸的腿垂在床边晃。
蒋林声刚开完会,扯松了领带透过一片屏幕看他:“怎么还没消肿啊。”
“前天消了,但是昨晚没忍住吃了泡椒牛蛙,又发炎了。”陈谴把下巴尖藏进毛衣高领里,“你不忙吗,这么早给我打视频检查我赖没赖床啊?”
“没抓到你赖床,不过抓到点别的,”蒋林声瞅见陈谴床上那堆凌乱堆积的衣物,“有约?”
“没约,不过下午要出去一趟。”镜头下移,陈谴使坏让蒋林声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两条腿,“还没挑裤子,你帮我拿个主意?”
啪,蒋林声那边画面暗了,估摸着是被人用文件夹挡了镜头,只剩一个低沉的画外音:“没约就好,几天没见了,中午过来陪我吃饭。”
陈谴也不守镜头前了,拣了条黑色直筒裤套上:“这次不许再给我点海蟹了。”
三四天的工夫,街上扫成堆的雪都融化了,天气好得格外适合出行,车流比起前些天又膨胀数倍。
去蒋林声的公司前陈谴先打车往万灯里走了一趟,白天这里比较清静,常见的都是些没课的大学生,借着阳光晴好跑来这里拍照。
南门左拐有个叫“咕哝”的清吧,装潢不算别致,场地也比不上别家的大,但陈谴没事儿时挺喜欢摸到这边来消遣。
不过他今天有事儿,所以逗留不了多久,推门进去就朝吧台后的调酒师喊:“午安姐,我来取车匙。”
伍岸已经三十二了,但身材和脸蛋都保养得当,留一头九十年代香港女星最爱的蓬松黑长卷,总爱厚涂张扬热烈的小辣椒,一笑起来就风情万种:“你坐会儿,我上楼给你取。”
陈谴不坐:“我一坐你就趁机给我调试新品,我待会儿没法开车。”
“讨厌死啦,我老公出差,你也不陪我。”
伍岸前后有不少口头意义上的老公,陈谴不知道她又换了哪个,于是说:“今晚过来还钥匙再坐。”
“今晚不用上班吗,怎么有空过来?”
“下周再上,我还没销假。”正说着话,陈谴发现一串挂在酒瓶装饰物上的钥匙,他摘下来勾手里,“不说在楼上吗?”
“活儿多,忙忘啦。”伍岸专心切冰块,“你昨晚上的哪家店玩儿?”
“没上哪玩儿,宅家里看电影了。”陈谴看看时间,“我走了,今晚给你还钥匙。”
“诶!”伍岸没喊住人,偏头看着那个走出门的纤瘦身影,又咕哝着低下头去切冰块,“破弟弟,跟对象跑别家店快活还不肯承认。”
陈谴出了门没听见,伍岸的车子就停在外头,被深冬的阳光簇拥成艳丽的一抹红,显得特别拉风。
久未驾车,陈谴兜着万灯里来了一圈,确认自己的状态不会给那个小同学在大庭广众下丢脸,才朝蒋林声的公司疾驰而去。
尽管蒋林声的办公室暖气逼人,但陈谴一路裹着寒风来,一进门还是先捧了对方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暖手,还凑嘴边抿一口湿润干燥的唇瓣。
蒋林声回复完手头上这份邮件,抬头便看到陈谴正仰着头舔被咖啡烫到的唇珠,有点傻气,也有点可爱。
“怎么换成胶钉了?”蒋林声从办公桌后绕过来,和陈谴一同靠在桌沿,但给彼此之间留了一尺距离。
陈谴主动挨过来把距离缩减成零:“下午要回贤中一趟,所以特意换了不容易看出来的透明钉子,省得贤中的老师以为我不乖。”
蒋林声深感意外:“一片伤心地,回去干什么?”
“因为遗憾太多,不说服自己填补一些缺口,每当想起就总是心乱得没法安睡。”陈谴垂着眼帘,鼓起嘴吹散杯沿的热气,“林声,其实我知道你每次载我都会专门绕开贤中周边的路,觉得我不看就不会心烦。”
“可实际上,我当年的课本都锁在书柜舍不得卖掉,在路上遇见背着书包等公交的贤中学生会忍不住嫉妒,梦见读书时的场景醒来后会怔忪好久。”
越躲避越惶恐,他这个年纪已经没资格再穿一次校服坐在教室里听课,踌躇再三只好遵从心意给自己一个机会,走一遍那条当年离开时没来得及回头看的校道。
咖啡被陈谴喝了大半,蒋林声却发现陈谴捧杯的两只手在轻微颤抖。
他用手背触碰对方的手背,随即拽下自己搭在椅背的西装外套扬开给陈谴搭上:“进屋这么久了手怎么还没暖,我让助理把车上的暖手宝送上来。”
“不用,”陈谴拉住蒋林声的手臂,“我这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想到要回去了,紧张得要死。”
蒋林声被他的用词逗笑,抬手给他理好领子,问:“以什么身份回去?”
“不怎么光明,给别人冒充家长。”陈谴放下杯子走到书柜前,玻璃门映出他的身姿,蒋林声的西装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了,但反而削减几分刻板,内搭高领毛衣透出不失闲适的稳重。
“林声,”陈谴剥削完男朋友的咖啡又来觊觎衣服,“这件外套能不能先借我啊?”
周五原是中学生难得盼来的好日子,晚上不用着急做功课,回家得先把电子产品摸热。
贤中高二生的好日子却被家长会搅了局,大批学生被撤到阶梯教室自习,腾出教室给家长们恭听自家孩子近一学期下来的在校状况,是光荣是不齿,都由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判。
自习没人管,徐诀搁下书包占位就走了,邱元飞见状也跟着,问:“你找好人放风了吗?”
“放什么风?”
“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歪星打两局?”
歪星是学校附近网吧的名字,邱元飞被锁了家里的电脑就会去那儿待上俩钟头,连歪星的网管小妹都认得他。
徐诀抖出藏袖管里的手机看了眼,“小叔”还没回他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这时候还敢去歪星,被你爸抓到了能把你脑袋打歪。”
“我看你往这边走,以为你出去呢。”都到校门口了,邱元飞不朝外面跑一下就浑身不舒服,“那我去小卖部给卫小朵买瓶汽水,上回在她卷子涂鸦被发现了,竟然要我负礼请罪。”
邱元飞逆着人流溜出校门,徐诀站到停车场入口的第一棵树下,个高显眼,看着像给家长作指引的。
有辆红色奔驰在他面前停下,主驾车窗降下后一个女的探头问他:“同学,里面还有位吗?”
徐诀视线偏移瞅了眼车牌号,对不上:“有,进吧。”
没多久来了辆贴着粉红凯蒂的欧拉黑猫:“同学,我这车小,能不能直接停教学楼下?”
接连看见几部红色小车都是女司机,徐诀开始怀疑小叔的性别:“不能,你稍往里挪挪吧,后面在叭叭你。”
邱元飞踩着双红色板鞋回来,徐诀已经红色审美疲劳:“你那群聊真的靠谱吗,不会是为了贯彻群名吧。”
“原来你在蹲你小叔啊,”邱元飞陪他一块儿等,“我花了钱的肯定靠谱,你那免费的我不敢保证。果然这种事还是得找高质量的,我那挂名舅舅就不用我特地来接。”
“不是你说么,得提防学校领导卧底,发现不对劲就调头跑。”
又数了几辆车,眼见着还有十分钟开家长会,徐诀拍了把邱元飞后背:“走吧,回去自习。”
谁知邱元飞不肯挪身,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我操,那车有点小帅。”
有点小帅的红色川崎呼啸着从学校大门拐过来,灵活避让两条拥挤车流,随后降速在他们跟前停下熄火。
重机车的设计往往线条锋利流畅,徐诀第一眼却落在那条支撑在地的腿上,腿型被直筒裤勾勒得纤细,脚腕围度有点眼熟,但隐没在小皮靴里无法用眼睛度量真正尺寸。
徐诀想说停车场应该没位置了,不过摩托不碍地儿,可以直接停教学楼下。
但到嘴的话在瞥见熟悉的车牌号后戛然咽回,徐诀愣怔两秒,终于想起抬头看他“小叔”的真容。
只见来人抬手将头盔护镜推上去,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他曾在雪落时打量过,也在一屋明灯下注视过。
“好巧。”对方说。
第6章 不许抱我
那句“好巧”,自碰上徐诀后脱口而出,到陈谴拖着刻意放慢的步伐上教学楼,从后门进入教室,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就一直黏住他的大脑皮层。
和六年前同样的楼层,同样的班级,甚至连位置都没变,周围的吵嚷就像是撒欢儿的大课间,陈谴下意识摸自己挂在课桌侧边挂钩上的大水杯,结果摸到了一只兜着篮球的网袋。
黑板没擦干净,像用拖把沾水抹出来的,右侧一小块是每日课表,头两节就是陈谴最喜欢的英语课。
转过头,靠近后门有个布满便利贴的留言墙,陈谴离得近,随便看了几张字写得好的。
“选择题十错八,全选C都比这强。”
“近视看不清,上课掏手机是为了拍PPT,没收手机前能不能先让我把知识点抄完。”
“英语整五篇阅读是为难谁?有本事让外国人来做五篇文言文。”
陈谴不打算往下看了,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儿。
教室里每张桌面都收拾得很干净,左上角贴着学生名字以便家长找寻自家孩子的座位,陈谴这张桌上贴的是“徐诀”。
徐诀的桌面细看并不干净,靠近胸膛的一小片儿用铅笔写了堆凑很近才能看清的单词,陈谴莫名想起那天晚上被他捡起的单词本上涂黑的字母窟窿,谁背词走神儿,谁听写就完蛋。
家长到齐后教室逐渐安静下来,陈谴调成静音的手机接收了条消息,徐诀给他发了微信:“待会儿班任要是问起,你就说你是我小叔。”
老师站上讲台,冗长的开场白像以前听令人昏昏欲睡的物理课,陈谴坐在末尾摁手机醒神:“我才二十三,你有我这么年轻的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