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他们都叫他野种、杂种,他们说他骨子里流着恶心又卑劣的血,日子久了,就连他自己也认同了这种说法。
“我活着,不是所有人痛苦的源泉么?”
所有人巴不得他去死,各种意外层出不穷,各种疾病接踵而至。
“我不是最应该不得好死么?”
贺溪南一句句自轻自贱的话从嘴里溢出,像是一柄柄带刺的尖刀,把自己伤的血肉横飞。
陆君砚到这个时候才认识到,他们都被骗了。
眼前这个人用一副威风凛凛不近人情虚假形象包裹住了,那个卑微到尘埃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孩子。
赫赫军功章堆砌起来的坚硬外壳原本可以抵御一切伤害,让他尽管伤痕累累,也看起来从容不迫,像是坚不可摧。
但现在,他的内里被瓦解,被掏空,他渐渐的只剩下一副虚张声势的空壳,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彻底吹散了。
“不是!”陆君砚收紧双臂,“都不是,傻瓜,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是他们不懂的珍惜,是……我们错了。”
贺溪南的泪渐渐决堤,像蓄势已久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断断续续的呜咽慢慢变成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把这么多年,沉寂在心底的委屈,苦闷尽数宣泄了出来。
陆君砚静静的抱着他,除了抱着他,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贺溪南哭了半个小时,渐渐收了哭声,他静静的依靠在陆君砚的身上,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
陆君砚摸了摸他哭红的双眼,抄膝将人抱了起来。
他的腿不宜长时间静立,抱起来时陆君砚刚好看到贺溪南微蹙的眉头。
贺溪南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的窝在陆君砚怀里。
爆发性的发泄情绪的后果就是颓丧性的精神疲惫,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昏昏欲睡。
陆君砚把他放在床上,他下意识的拽着陆君砚的衣领不肯撒手。
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而身边这个人,恰到好处的给了他强大的安全感。
“我不走,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陆君砚低头,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而后单膝跪在床边,像个尽职尽责的大型犬。
他的眉眼里凝着化不开的浓情,他的神色里都是心疼。
贺溪南呆呆的看着这眉眼深邃轮廓凌厉的男人,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这个人的犀利,刻薄,无情,利用,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伤的支离破碎,他曾经在刺眼的手术台上心如死灰的发誓,要远离他。
可是,兜兜转转,在他世界土崩瓦解的时候,这人又以一种强悍而温柔的姿态守护在他身边。
他这一生,所求所愿都是空妄,是不是,他这半生悲惨,也终究换来了老天一分怜惜?
他不敢奢想……
“陆君砚,”贺溪南唤他,看着陆君砚看过来的眸,语气酸涩又可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
没有什么需要你费尽心机讨好来欺骗的东西了,你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意逢迎,告诉我,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陆君砚愣了一下,看着贺溪南的眼眸渐渐低垂,藏起一抹不想被人察觉的期待,心像被针扎了一般。
他的指尖抬起贺溪南的下巴,让他高高抬起头,像是回到枝头的凤凰。
他的上将大人,喜欢一个人不该是真的摇尾乞怜的卑微模样,他只要站在梧桐树顶,等着自己穿越风雨去爱他就好。
陆君砚眉眼染上炙烈,瞳孔里像是绽放了世间最美的烟火,语气极尽荣幸而自豪。
“上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可遇不可求的恩赐。”
话落,陆君砚缓缓阖上眼眸,自下而上的吻上那让他日思夜想的唇。
这个吻,没有情欲,像是一个虔诚的信教徒,祈求天神给予的圣光与洗礼。
曾经,贺溪南一直自认为是那个阴暗可怜的信徒,日日祈求,夜夜祷告,祈求天神能怜悯垂爱。
而现在,两极反转,陆君砚告诉他,他成为了那个卑微而虔诚的信徒,自己,却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天神。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小可怜少帅身份大揭秘,从小到大坎坷历程一览表模式开启,陆君砚要开始护妻狂魔模式了。】
第103章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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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溪南在陆君砚怀中又沉沉睡了过去,半个小时的发泄他身心俱疲,无边的黑暗包裹过来之际,他依偎在一个安全可靠的怀抱里,无比放松的睡去。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绵长,紧皱的眉头和断断续续抽噎却依旧让陆君砚绷紧了神经。
大哭过后立刻入睡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但看到贺溪南那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他又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陆君砚粗粝的食指微微屈起,拭掉那浓密睫毛上晶莹的泪珠。
哭的那么可怜……
怕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吧!
明明是心疼的,但是,这个人,这幅模样躺在自己怀里,信任自己,依赖自己,对自己敞开心扉,真的让他开心到起飞。
指尖触感还带着微微的咸湿,陆君砚轻柔的抚平那眉心攒聚的苦痛。
等到人终于睡踏实后,他才缓缓离开卧室。
贺溪南刚刚睡下他就联系了程序言和陆智,算算时间,人也差不多过来了。
小胖一看到他出来就欢快的滚了过来,亲昵的蹭着他的腿,像是一条好久不见主人的小狗。
“夫人,主人情绪平复了。”
“嗯。”陆君砚的精神力还留在卧室一部分,随时注意着他的精神力波动。
“叮铃……”一声响,门口的防护光幕随即一阵能量波动。
小胖的机械脑袋随即转向门口,屏幕脸上露出一个呆板的机械化微笑。
“程特卫来了。”
陆智一进门就叽叽喳喳的朝陆君砚跑了过来。
“啊,哥哥哥,想死窝喽……呃……感嘛?”
“闭嘴!”陆君砚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上将刚睡着。”
陆智立即意会,他成天和程序言厮混在一起,也知道贺溪南近来被失眠折磨的事。
“你们,这是……”程序言挑眉看向卧室,“和好了?”
“不知道,”陆君砚招手让两人坐下,笑道:“现在他是砧板,我为鱼肉,是生是死全在上将一念之间。”
程序言捞着陆智坐下,问道:“叫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我想知道,他的过去,”陆君砚神色有些阴沉,“全部过去!”
程序言摇头,“抱歉,如果上将愿意让你知道,我一定言无不尽,但很明显,上将并没有那个意愿,他要对你保密,我就不能说。”
“程特卫,你应该知道,我想查的东西,只要陆智出手,得到答案只是时间问题。”
陆智看到他哥投过来的目光拍着胸脯点头,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
程序言咬牙切齿,“你这是逼我犯选择性错误。”
“不是,”陆君砚截断反驳,“我是在求你!”
程序言烦躁的扒拉了一下头发,而后长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
“我是四年前调到上将身边的,”程序言缓缓道:“我们原本就因为爷爷的关系很要好,四年前,他因伤退役,我自愿调职成为了他的副官。”
“我一直知道上将和家里人不太亲近,除了东哥和他二叔,家里没有其他人关心他。”
陆君砚点头,贺家基本情况几乎是个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一顿团圆饭都要给贺溪南添堵,一家子冷嘲热讽猜疑忌惮。
甚至贺家一个管家都能给贺溪南使绊子耍脸色,傻子都知道是上行下效。
“但是,直到我成为他的特卫员我才知道,亲人给予的伤害才最为致命。”
“什么意思?”陆君砚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呼之欲出。
程序言的神色也变得格外烦躁,陆智看得出,他真的在用很大的力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你抓了土石,应该知道了上将的身世吧!”
是!他知道了。
陆君砚撑在膝上的双手猛地蜷缩起来,心也狠狠的被人攥紧。
帝国建立之初,风雨飘摇,内忧外患,那时候为了提升帝国军事力量,由军方激进派代表仕砾和贺州年牵头,成立了一项机密的生化基因研究所。
生物研究所研究的主要导向就是把兽人的基因和普通alpha的基因融合,从而杂交出一个战斗力高强又自愈能力逆天的生化战士。
他们妄想用这批生化战士扭转在战场上人类比兽人一族的天生劣势。
实验因为惨无人道与资金不足,一度被迫中止。
而那时候,暴发户的陆峰那个神经病为了在上流社会立足,拿着一大笔资金面加入了军方的一道反人性基因实验里。
可是,大概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实验体不堪痛苦折磨,大规模越狱。
贺州年是第一个尝到恶果的人。
逃跑的实验体强暴了他的新婚妻子,并在重创了他的两位弟媳后逃脱。
一年后,双胞胎落地,贺家内部整个掀起了腥风血雨。
“徐博嫣原本怀的是三胞胎,可是有一个孩子在娘胎里,被另一个孩子吸收了,”程序言怒骂一声,冷笑道:“就因为上将出生时比贺北宸大,他们就认为是上将吞噬了另一个婴儿。”
“艹!”陆智气的跳脚,“这特么什么歪理!”
就算他对医学一无所知,也听说过双生子其中一子会自然死亡,然后被另一个胎儿融合的情况。
但,这平常百姓家都能淡然接受的事情,怎么到了贺家这种家蕴深沉的世家就变成不可饶恕了。
“上将从小到大意外伤害层出不穷,像是被诅咒附体,我见他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
陆君砚的指节攥的发白,他其实有些想像个窝囊废似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因为,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好想自欺欺人一下,骗自己那个傻瓜没有活的这么艰难。
“原本,上将还有疼爱他的母亲,可是,一次他们母子双双入院后,徐博嫣也失忆了,贺州年夫妇从此就只有两个儿子了。”
陆君砚身上的肌肉紧绷,眼眶发热。
他没办法想象那个时候,可怜无助的上将,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人的脸色,战战兢兢的等待着那个再也不会记起他的妈妈。
他大概不会想到,这次意外让他成为了一个父母健在却无人问津的孤儿,被转送养在一对恨不得他去死的叔叔婶婶手中。
噩梦,起于微末,却不会终于无形,它伴随着贺溪南走过了二十五个生不如死的年头,他不屈服,他遍体鳞伤。
活下去,成为了他在这孤寂血腥的世界里,唯一的目标。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吧,后面剧情开始紧凑了,有些累,估计每一章字数都会多一些。】
第104章 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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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实验体脱逃重创了贺家的两位儿媳,造成两死一伤。他二叔的妻子和他三叔的孩子都没了,贺州徽的发妻也因为重伤,落下了终生需要与轮椅相伴的残疾。
贺州徽恨他,恨不得他生不如死!
贺州年也恨他,恨不得他早死早投胎!
他们一个是他血脉亲缘的“父亲”,一个是他血脉传承的亲爹。
陆君砚几乎咬牙切齿,同时,他也心底被愧疚,疼惜淹没,自己又好的到哪去!
一个不择手段的王八蛋!
“陆少尉,说实话,天狼星的救援行动也许的确无可挑剔,但我还是觉得你不可原谅。”
那么冷心冷肺的说着伤人的话,那么绝情冷漠的斩断上将的手脚,别说上将这种从小浸泡在苦难里的人受不了,他现在想到那个画面依旧觉得怒火中烧。
陆君砚四肢僵硬,像是腊月的天,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
是的,过去的自己做下的每一件蠢事都不可原谅,哪怕用一辈子去赎都赎不清这份罪恶。
他就是那个给贺溪南凄惨人生添砖加瓦的“大功臣”,现在哪还有什么脸去求取原谅。
陆君砚双手撑着头,呼吸都在抖:“天色不早了,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
贺溪南是被肚子里的锣鼓喧天弄醒的,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看来,再不吃东西,它们都要跑出来抗议了。
怔愣的躺在床上听着卧室外死寂一般的安静时,手边另一个位置一片冰凉,他慢慢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
坐在床边,他久久不想动弹。
那个人……又走了么?
昨天把自尊踩在尘埃里,露出最可怜、不堪的自己,结果,也没有让他留下么?
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艰难的迈步走出去。
可他一开门,却见一个不明物体,“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嘶……”不明物体痛呼一声,而后猛地弹跳起来。
“你醒了?”
贺溪南属实被吓了一跳,微肿的眼睛覆盖了纤长的睫毛,来不及收拾的失落模样还挂在脸上,“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嗯,”陆君砚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语气,玩笑似的说:“自觉罪孽深重,想结草携环当牛做马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