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来的是局部还是全局?是倾向于某些细节还是事件的整体?”
池霁和判断不出来,有些无措:“断断续续的,嗯。”
“记得一点点,又忘记一点点?”
“嗯。”
纳德医生低头一一记录下。
等到所有的问题结束,太阳已经移到大厦的半腰了,池霁和伸了伸懒腰,打开手机看几分钟前李锋遒给他发的消息,说前面的车出现了追尾事故,会晚到一点。
“李先生还没有来吗?”陈路德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他说会到晚一点。”
“哦。”陈路德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用了。”恰好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何易说道,他看向池霁和,“去我办公室吧,阿遒刚刚给我打电话,叫我给你买了一点蛋糕卷垫垫,他晚一点带你去吃饭。”
池霁和自然是更愿意听李锋遒的,对陈路德歉意一笑。
陈路德耸耸肩,并没有介意,转身走回自己办公室里去。
何易转身走进电梯,等他池霁和也走进来,按下楼层。
电梯门缓缓合上,平稳地向上升起,他微微侧身,开口道:“感觉怎么样?有想起来什么吗?”
“只想起来一些片段。”池霁和说,“医生说我的恢复状况还是很不错的。”
“那就行。”何易跟池霁和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他还没离婚以前,两家偶尔也会聚一聚,但两人之间实质交流并不多。他想了想又客气地补充:“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谢谢。”池霁和礼貌地道谢。
何易办公室大门敞开着,领着他走进去:“随便坐吧。”
“阿遒说的那种蛋糕卷没有了,我就买了另一种,他说给你买一点草莓酱……”何易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只有蛋糕卷的时候,不自然地咳了一下,去柜子里翻找,“我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
“没关系。”池霁和连忙说,“可以不吃的。”
何易像没听到他说的话,继续在柜子里翻了一阵,还真翻出来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日期,递给池霁和:“还没过期。”
“谢谢。”
何易给他拿了一个小勺子,顺势坐在沙发上:“诶,他最近和你联系了吗?”
池霁和熟练地舀起草莓酱均匀涂抹在蛋糕卷上,闻言一愣:“谁?”
“没谁。”何易笑着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我都忘了,你最近失忆了。”
“是谁啊?”池霁和反而更加好奇起来了。他现在对以前的事情充满求知欲望,尤其是很多东西都朦朦胧胧的,偶尔还会有一点烦躁。
何易沉默了两秒钟:“我前夫。”
“啊?”池霁和一脸惊讶,“你结婚了?”
何易准确地补充:“已经离婚了。”
池霁和语塞:“……对不起啊。”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何易一脸轻松地后仰,躺倒在柔软的沙发里。
池霁和默默吃着蛋糕卷。
“诶,如果,如果你恢复记忆了。”何易说,“帮我问问他吧。”
“可是,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恢复记忆之后,自然就想起了。”
池霁和知道自己的医生都是何易帮忙联系的,他还给自己买了蛋糕卷,而且记挂离婚的伴侣,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李锋遒在他刚好吃完蛋糕卷之后,就匆匆赶到了,不过只是和他见了面,就得先上去找纳德医生,配合医生了解他的更多实际情况。
“再等我一会儿。”李锋遒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嘴角跟着沾了点甜甜的草莓酱。
“你们俩这可真够黏糊的。”何易捂住眼睛吐槽。
李锋遒压根儿没有搭理他,池霁和则是十分坦然地冲他笑。
第三十九章
上了车,李锋遒递过来两张票:“宋助理给的,想去看吗?”
“音乐剧?”池霁和看了一眼成熟稳重的男人,没有解读出他是否喜欢,他脸上的表情总是很细微,不像何易跟Andy,总是能让人很快看出来。
不过会拿过来给他,应该是想看的吧?
于是池霁和把票收起来:“好呀。”
他接着提议:“我们周末再去陶吧碰碰运气吧。”上次周末顺利的找到了Andy说的那家陶吧,从外面就能看见独具匠心的设计,池霁和喜欢得很,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
没想到门上挂着一个牌子:“老板今天去钓鱼,不开。”
之后接连又去了两次,都是暂停营业的牌子。
“老板今天要去爬山,不开。”
“老板今天要去划船,不开。”
池霁和慢慢就不觉得气馁了,反正兴致勃勃地去看老板每次用什么样的理由请假。
“你觉得这周我们去的时候,陶吧会开门吗?”
这种毫无根据的概念性问题,李锋遒从不会去预测,但他并不想扫池霁和的兴,给了一个答案:“不会。”
从前几次的情况来说,这一次不开的几率更大。
“但我觉得会啊。”池霁和说,“之前都没有开,说不定这周就开了呢。”
“我们来打赌吧?”他突发奇想,“看看谁猜的更准,好不好?”
“嗯。”
“那如果我赢了……嗯。”池霁和冥思苦想,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得想个大大的。
可是有什么呢?
李锋遒平时对他有求必应,他也想不出自己还需要什么了。
“那就先当成一个愿望吧。”池霁和苦思无果,决定先攒着,“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愿望,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个愿望。”
李锋遒没叫他满眼期待变成失望:“可以。”
“嘿嘿,对了,老公。”池霁和问,“你认识何易的前夫吗?”
“认识,怎么了?”
“他今天忽然问我有没有和他联系,还说等我恢复记忆之后帮他问一问。他叫什么名字呀?”
“林棉,你们之前关系很好。”
“真的吗?”池霁和打开手机在微信里搜索,却没有找到一个符合的联系人,“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啊。”
“可能你们不用微信联系。”李锋遒解释,“等记起来之后,再帮何易问吧。”
池霁和把手机扔在一边,摇下车窗,企图让流进来的风吹散一点烦闷的郁气。
李锋遒余光注意着他,等绿灯的间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奶糖。
“好甜。”池霁和舌尖舔了舔,把他抵到腮帮子上,圆溜溜鼓出来一小块儿。
“纳德医生说你现在的恢复状况很好。”李锋遒知道他现在烦闷什么,“不用着急。至于何易跟林棉的事情,如果他真的想知道,大可不必让你去问。”
池霁和被他说中了心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去看两侧飞快往后退的树。
李锋遒失笑,想要伸手揉一揉他,眨眼红灯就要跳到绿灯了,只好作罢。
“咔嚓”。
快门声清晰可闻,池霁和举着手机,刚好把他的笑拍下来。
晚饭是阿姨做的中餐,池霁和还叫阿姨熬了高汤,留着明天早上下面。
他挨着李锋遒坐下。原本两人是面对面坐的,但是池霁和觉得桌子太宽了,便两人挨在一侧,还把两张椅子搬得近些。
“何易今天还说教我做菜呢,他说你喜欢他做的菜。”池霁和说,“真的吗?他做的菜很好吃吗?”
“没有,他做的家常菜味道可以,色泽一般。”
池霁和紧追不舍:“那我的呢?”
“很好。”
“哦。”池霁和就算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心里也美滋滋,给他夹菜,“那我下次再继续努力。”
“这些事情阿姨来做就可以了。”李锋遒温和地说,“你不用做太多。”
“可是我好像都不能替你分担什么。”
“你不需要替我分担什么。”李锋遒握住他的肩膀,“也不用自责,就当是放一次长假,开开心心地过完,好吗?”
池霁和抵着他的肩膀,大粒大粒的眼泪砸在他的衬衫上,晕染开洇湿了一小片。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突然难过,感觉自己快要想起来了,那些东西又总是若即若离地隔着一层。
他想记起来,很想记起来。
可是一点都记不起来,很空白的一片。好像他从没有在这个世界生存过,他所能记住的东西那样苍白,就像一个虚构的异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性。
李锋遒没有催促他,耐心地等待他把情绪发泄完。
“饭冷了……”哭得眼睛发红的池霁和咬了一口肉丸子,又放下了,“我去热一热。”
“我去吧,你去洗一洗脸。”李锋遒抓住他习惯性去揉眼睛的手爪子,“别用手揉。”
池霁和用水洗了脸,站在镜子面前,掀起衣服看了看肚子。
好像宝宝也没有再长大了。
“男人怀小宝宝不太明显。”李锋遒是这么告诉他的,池霁和深信不疑,他把手掌贴在肚皮上,试图感受一些特别的生命跳动,当然一无所获。
他失望地放下手。
“快一点想起来吧,快一点想起来吧。”池霁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不管他遗忘的是什么,他都想要完整。
“小池,吃饭了。”
池霁和搓搓脸,弯起唇角:“来啦!”
第四十章
周六一大早,池霁和把上周逛商场买的几套情侣衣摊开在床上,叫李锋遒选:“哪一套?”
池霁和的常服色调偏淡,在给两人选衣服的时候却偏好浓烈色彩,这几套“奇装异服”更是各有千秋,李锋遒难以抉择:“选黑色的吧,今天要去做陶,这个耐脏。”
“但是也不一定开门呢。”池霁和专门拎出来两件绿色的,“这个怎么样?”
李锋遒直言不讳:“不太合适。”
“好吧。”他撇撇嘴,“但是黑色太暗了,我想看你穿别的嘛。”
“那就红色吧。”
“真的?”池霁和高兴地把其余的收起来,“那就红色的喽。”
好像他早就笃定获得这个结果一样。
池霁和很白,稍大一码的衣服微斜着,露出一侧大半锁骨,银色的骨链坠子上碎钻闪烁,锁骨上那颗不明显的小红痣若隐若现,多了几分诱人意味。
李锋遒把他的衣服往上拉了一点,遮住那颗小红痣。
池霁和没注意,抬手把他的头发弄得凌乱一点:“好看。”
李锋遒略不习惯。他没怎么穿过这么明亮的颜色,印象中最后一次穿红色是高中时校运会上的班服,那件衣服也早已经不知道扔在那个衣柜的角落下层,被捐掉或者扔掉了。
往常总会对他们笑笑的保安今天目光疑惑地看看车牌,又看看他们,大概还没有认出来。
池霁和在车上笑,拿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何易和Andy,收获了两个同款震惊的表情包。
“他们都不敢相信。”池霁和把聊天记录的界面给他看。
李锋遒正在开车,瞥了一眼就把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路上:“我很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但是特别帅。”
他总是微冷的脸被明媚的色彩调和,变得更加柔软,散乱的头发凭添不羁,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池霁和十分满意,决定应该多多尝试一些新的色彩:“老是黑的多无聊啊。”
“习惯。”他自小被当做一个继承人来培养,所有正式或非正式场合几乎都是管家为他准备好的,清一色的黑,好像要把他与那些年轻的活泼的小孩儿刻意分隔开来,装扮成一个成熟的小大人。
而工作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工作上,随时随地的正装当然更方面应对各种会议和需要临时出席的情况。
去陶吧的路已经走了几遍,池霁和早已了然于胸,拉着李锋遒的手穿过一小片竹林园,木质搭板下层空心,把脚步声都放大了。老式建筑屋檐下正在给兰花浇水的人直起腰,看向他们。
他身后那扇挂了好几次“请假牌”的门此刻大开着。
池霁和十分惊喜:“今天开门了!”
木廊桥窄,李锋遒怕他绊倒往下摔,拽着他的手没让他快步跑过去。
“来做陶?”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问他们。
“嗯,你是老板吗?”
“嗯。”少年把手里的喷壶随意搁在木架子上,“进来吧。”
屋内的空间很大,池霁和注意到地上一大堆的东西,还有帐篷袋。
少年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池霁和收回视线跟上,贴着李锋遒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他今天也不想开的?”
理由都已经很明显了,老板今天要去野营,不开。
少年面容冷清,语气也不热切,但讲解得很细致,一边演示给他们看,一边认真指导。
池霁和上手的熟练度让自己也很意外,老板坐在一边看他:“之前做过?”
“可能吧。”池霁和也不确定,家里并没有发现什么陶艺制品,Andy推荐的时候只说和朋友来这里玩儿了一次,体验感不错。
池霁和又环顾了一圈,觉得奇怪,这儿始终只有他们三个人。
照Andy说的,这家陶吧应该深受欢迎才对。
“怎么只有我们啊?”老板去倒水的时候,池霁和转身和老公说悄悄话。
李锋遒手指拉出大肚花瓶的坯形:“安静一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