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准备上楼梯回机舱之前,回头看了看机下那个人,应该是完成了所有适航检查,正在通过耳麦跟机长通话。常庚甩甩头,自言自语:“专心工作!”
乘客落座完毕,空乘关好舱门、做完安全检查和安全解说,飞机被缓缓推出,常庚朝驾驶舱外头看看,那双眼睛举着红色的说明条冲着驾驶舱展示,这个动作表示飞机起落架插销已经拔开,可以起飞的信号。
飞机伴随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冲上了云霄,满载着旅客和货物,还有被副驾驶暂时抛在脑后的一些好奇心,往东京飞去。
三个多小时的飞机距离,在飞行途中吃个饭,喝杯茶,也就差不多要准备联系成田的地面做降落准备了。飞机进入平流层后,机长让常庚调到自动驾驶模式,乘务员送来了茶水。吴机长以前也带过他不少,跟常庚一家都都挺熟悉的,他一边喝茶一边问:“公司准备放一批机长,你的条件够了吧?这次打不打算试试看?”
常庚想了一想:“条件应该是够了,争取这次可以升上去吧。”
吴机长笑了笑:“你这小子,要是当初大学直接去飞行学院,这不早就升上去了嘛,还用等到现在?”
常庚也笑了:“这不是叛逆期嘛,家里越想让我干的,就越不想干,还非得想着自己走走别的路。机长您看我这情况就是个案例教学,以后想让孩子干啥,就假装不准他走这条路,最后说不定还能心想事成呢。”
吴机长哈哈大笑:“听着好像是这么个理啊。”
回去得琢磨一下升机长的事了。飞机落地的时候,常庚心里这么想。
东京的夜晚跟G市也没啥不同。他们这个职业,满天下跑来跑去,哦,不对,飞来飞去,经常早上醒来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好像在酒店住的时间都快超过在家的时候了。常庚经常会在想,那些有家有室的飞行员们,是怎么处理这份工作与家庭的关系呢?反正他觉得自己爹没怎么处理好,他小时候一直觉得那就是个匆匆的过客,自己有种与妈妈相依为命的感觉。
回到G市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停机坪上灯火通明的。这还真是两头黑啊,出去的时候亮着灯,回来还亮着。
常庚觉得自己像个工具人般下了廊桥上摆渡车,特意探头在机下瞅了好几眼,没看到那双眼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好奇,就是感觉这双墨黑的眼睛后面有着什么故事。他都自嘲地笑了:“这上千号人呢,哪能又碰上,想什么呢。”
在班车上,他批阅奏章似的把手机上的未读信息看完,又打开邮箱看公司有没有工作安排,发现明天下午要去参加个会,与机务部门讨论近期飞机状况的问题。于是又自嘲地笑了:“这上千号人呢,哪能开个会都碰上,想什么呢!”
这是飞行队跟机务部门的例会,主要是根据近一周到两周的航班执行情况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进行通报,同时解决一些需要双方协商的问题。
最近这段时间都比较太平,没有出现特殊状况,自己执行的航班也都很顺利,常庚去参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过,本来身为副驾驶也不会有太多的负担,机长才是主要责任人。
常庚进了会议室找了合适地方坐下,他来得比较早,过一会儿人才陆陆续续地进来,他看手机的间隙时不时抬起头笑着跟认识的人打打招呼。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的时候,他把腰完全直起来了,他盯着一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心里笑了笑:这上千号人呢,居然很能碰上,这都什么事呢?
那双黑得让人心颤的眼睛跟同事一起进来了,找了个比较角落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好,坐下后也没有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聊天,只是默默地打开手上的笔记本,低头在看些什么。
短短几天就碰到三回,这种缘分让常庚顿时来了兴趣。他往后坐了坐,靠着椅背抱着胳膊,堂而皇之地端详起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这个人。
皮肤挺白的。这个判断刚刚做出来,常庚自己都有点吃惊。他见过这个人是在机坪工作的,机坪是什么地方,露天啊,现在还是夏天,那太阳毒得跟不要钱似的。别说一天到晚在机坪待着干活了,就算是在外头散个步回来,都能黑一圈。就这条件还能有这肤色,常庚真的怀疑这人工作是不是经常在偷懒,要么就是不要钱地往身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高强度防晒霜。
这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堆东西还没完,会议就开始了。果然跟他之前想的一样,飞机好好的,开会就差不多是大家聚聚,强调一下以后的注意事项,这会议记录都写不了几行就结束了。
散会后,大家陆陆续续往外走,有几个副驾把常庚一起揪了过去,想相互通通气,看升机长这事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常庚本来还想去找大眼睛来着,被人拉着说了两句话,抬头就不见人影了,倒是失落了一小会。
第3章 许言
因为第二天还是休息日,常庚晚上就不着急早早睡觉了。袁程上班,温雅加班,付思辰被他老妈给拖去相亲去了,吴桐值班,搞得他跟个光棍似的一个人杵在音乐吧里,捧着杯没酒精的东西喝了半天。飞行前24小时禁酒,这是公司规定,所以在酒吧他也喝不了酒,就找个吧台位子听那个袁程对她有点意思的歌手唱歌。
也不知道那姑娘唱到第几首,常庚听到吧台的人在说话:“来了啊?”另一个说:“嗯。明天休息,就过来了。”
常庚听着声音有点子熟悉,扭过头看了看,一怔,吧台后面站着的居然是大眼睛,一个没有穿工作服的大眼睛。世界可以再小点吗?
他笑了笑,撑着吧台往前探了探身子,朝大眼睛说:“你好。”
大眼睛正低头在忙活,听着有人跟他打招呼,便挑起头,看到一个年轻人冲着自己笑。他微微一点头:“你好。请问喝点什么?”
常庚一愣,看了看大眼睛手底下正在忙活的事,又抬眼看了看他的脸,疑问道:“你这是?调酒师?”
大眼睛没有给太多的表情,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师不师的还不敢当。”
这话说得,就是承认自己是在调酒啦?
常庚就更奇怪了,这明明是个工程师啊,怎么换身马甲就调上酒了?他实在是没忍住,继续问:“你这是副业?”
大眼睛抬起头盯着常庚看了老半天,满脸写满了四个字“此话怎讲”。
常庚不是一个心思弯弯绕绕的人,直来直去惯了,所以这回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的。他直起身子,一只手在把台上轮番敲着手指,跟弹钢琴似的,一边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昨天早上还在机坪做航前检查,今天下午还在会议室开会,晚上就换身份啦?”说完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想了想,说道:“怎么的?业余时间还受辖制?行政规定上可没这条啊。”
“是没这条。我这不是好奇嘛,居然见着个同事在调酒。”说完,常庚右手往前一伸,“常庚,副驾。”
大眼睛也伸出手回握:“许言,我干什么的好像也不用介绍了。”
“怎么的?上班还不够累,下了班还得继续?”常庚喝了口薄荷苏打水。
许言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低头一边倒腾杯子一边淡淡地说:“就是个兴趣爱好。”他抬头瞅了一眼常庚的杯子,又低下头继续倒腾,“怎么来酒吧就喝水?”
“明天半夜的航班,我也就只能喝点水了。”
“就这条件也还想着上酒吧坐?消磨时间的方式很多。”
常庚眯了眯眼:“我就乐意这种。”
“也对,有钱难买我乐意。”有张单子被送过来,许言瞥了一眼,就开始调酒。
常庚倒也真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人调过酒,就见过电脑上一些视频上那些眼花缭乱的操作。许言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气质,修长的手指握着调酒杯哗哗哗地摇着,倒是挺好看的。
调完两张单子后,暂时没啥新的需求,许言便简单地收拾着台面。
常庚说:“下次来找你调一杯喝吧。”突然又想起来个什么事,“不过,就咱俩这种上班时间,能碰上也不知道是啥时候的事了。”
“能碰上就调,碰不上也还有别的调酒师。”许言依旧是淡淡的样子。
就这么一坐就消磨到了11点多,付思辰一个电话过来冲着他哇哇哇一顿抱怨,常庚一只手握着个电话当着他的垃圾桶,另一只手朝许言挥了挥,意思是自己先走了。
许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给多余的表情。
付思辰这晚上看来憋屈得不行:“你说说,为啥老太太就是这么急吼吼地要给我找媳妇呢?我这一天天的小日子过得挺舒坦的啊,看到有意思的姑娘就聊聊,找个媳妇不是把我给锁死了嘛,那简直就是找个祖宗给供着,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这头常庚就一直嗯嗯嗯地回应着,表示他还在听。
付思辰貌似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的水,继续叨叨:“这姑娘是我爸的什么同学的女儿,刚大学毕业过来G市工作。他们同学聚个会,就给聊上了,然后就把亲儿子给卖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常庚听出来了,付小爷对这姑娘没意思,又碍着爹妈的面子不敢太直来直去的,憋着个性子陪了一晚上的,这才刚把姑娘送回去后回到自己窝里打电话撒气呢。“你如果对人家没意思,就老老实实跟家里人说,别把人姑娘给耽误了。”
付思辰哇啦哇啦表示抗议:“我就是最不耐烦这种说法,为啥总是担心我把人耽误了,就没人担心我会不会被人给耽误了呢?”
常庚给他顺毛:“对对对,是是是,我可担心了,我都快担心死了,马上就不行了。”
付思辰在电话那头都笑骂出来了:“你也别在这说风凉话了。不是说明天上午你要回爸妈家吃饭嘛,我预祝您别被催婚啊。”
常庚不以为然地说:“催了就结呗,谁怕谁啊。”
“庚儿,我怎么一点都没有你会是我们中间最早结婚的那个人的觉悟呢?”付思辰继续贫,“我总觉得吧,可能我都结婚了,你还在围城外头闲逛呢。”
“你滚!”
常庚父母平时住得离他不算远也不算近,周末就住到郊区的别墅区去了。得亏不堵车,他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也就到了。
开到门口就看见爷爷在花园浇花,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看花正看得起劲,猛地听到有人喊,就抬头看看,水管也跟着提起来,喷了常庚一身水。
老爷子见他一身水,笑着说:“你小子这样一惊一乍的,赶紧进去把衣服换啦!”
“爷爷,你这是多想我啊,都开水门了,这迎接规格有够高的啊。”常庚抖了抖身上的水,嬉皮笑脸地推开花园的门进来。
“嗬!还水门?想的倒挺美。你当你是A380啊?”爷爷一边笑话他一边把水龙头给关了。
“小洋回来啦?怎么搞得这一身水的!赶紧进来。”听着外面有动静,常庚妈妈从别墅里面出来了。
“妈,我可想你了!”说完就想往自己妈身上一抱。
常庚妈妈眼明手快地闪开,笑骂:“别闹腾,换衣服去!还想弄我一身水啊?”
常庚笑眯眯地回房间去了。
换好衣服出来,经过书房,听到父亲在讲电话。刚在花园热热闹闹一通都没见他出来,还以为不在家呢。
常庚爸爸余光瞟到自己儿子在门口站了一会,便朝他招招手,意思让他进书房等着。常庚便乖乖地进去坐好,刷着手机等他讲完电话。
“听说你开始飞国际航班啦?”常爸爸电话结束得很快,转头过来问他。
常庚关上手机:“是啊,高原机场的飞行小时已经够了,我就申请飞国际航班了。”
常爸爸问:“觉得怎么样?”
常庚认真地回答:“就飞行难度本身来说,肯定比不上高原机场的。气候、地理条件目前也没遇到多复杂的,再看看吧,现在总结经验还太早了点。”
常爸爸点点头:“嗯,慢慢积累吧。”
常庚眼睛眨了眨:“爸,我这到处听人说公司准备放一批机长的事,您这也没跟我透露过啊,到底这事靠不靠谱啊?”
常爸爸斜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想法?”
常庚笑着说:“那当然啊!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厨子嘛!”
“哼!说什么浑话!”常爸爸不习惯听儿子这种轻佻俏皮话。
“就凭我这高原机场的飞行小时,要放个机长的资历应该还是够的。”常庚压根就不是一个怂货,自己老爸这种威压也压不住他,“只不过国际航班小时数太少,不知道竞不竞争得过其他专门飞国际航班的副驾。”说完就直往自己老爸身上瞟眼神。
常爸爸也不是吃素的:“你看我干什么!自己的事自己整去。我不插手。”
得!这后门是开不了了,还给加了双保险给锁得妥妥的,那也只能靠自己本身了。想到这,就不打算继续跟老爸聊工作,开始在书房东翻翻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物件能顺走的。
常爸爸也不管他,随便他翻,便出去了。
因为儿子回来吃饭,常妈妈做了一桌的好菜,恨不得一股脑给儿子灌进去。
常庚吃得直求饶:“妈,亲妈,您儿子今天半夜的航班,不能这么吃法啊!回头别在驾驶舱吐了。”
听着儿子晚上有任务,妈妈问:“半夜啊?这回是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