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越发有些睡不着了,嘴唇抿了抿,总好像还残余着方才亲吻的余热。
半晌,轻声喊了一声:“卫瓒。”
卫瓒“嗯”了一声。
沈鸢说:“你跟别人亲过?”
卫瓒一顿,显然没意料到他会问这个,说:“没有。”
沈鸢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卫瓒,淡淡说:“我怎么见着你还挺会亲的?”
卫瓒本是心里酸涩,让他这么一问,却不知怎的,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又大狗讨好似的,亲了他嘴唇一下:“不是说过守身如玉了么,只亲过你一个。”
“只是见了倒许多。”
沈鸢撇了撇嘴说:“你真一句假一句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唬我。”
“罢了,左右我也好糊弄,新的旧的也分不清,就是你在外头舌头亲烂了,也跟我没关系。”
卫瓒实是哭笑不得,垂着眸小声说:“要不你再用一用,看看是不是新的。”
“要不是新的,你给我咬烂了。”
沈鸢这才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一双眸子滟滟的,玉似的人凭生几分媚态,却是嘴上淡淡说:“谁稀罕。”
若是平日里,卫瓒可能会忍不住顶他一句。
谁问谁稀罕。
隔了一阵子,沈鸢又有几分好奇的意思,便问他:“梦里也没亲过?”
卫瓒说:“梦里也只亲了你。”
……可想起那个吻,骤然笑不出了。
沈鸢垂眸问他:“怎么?”
卫瓒低声说:“只亲了一次。”
刻骨铭心,若是想起沈鸢死前受了那许多磋磨,便是一想起,就叫他疼得发抖。
锢着他的手臂也紧了,目光中几分说不出的执念来,咬着他的耳垂喃喃说:“折春,你答应我,不许靠近安王。”
“不许单独见他,他的话一个字儿也不准信,他往后若来寻你,你也只管让他冲着我来。”
沈鸢几分不情愿,淡淡道:“小侯爷未免将我看得扁了。”
卫瓒能看出,安王对沈鸢有兴趣。
就像前世一样,尽管不知那恶意从何而来。
可那隐晦的,饶有兴致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沈鸢每一寸皮肤骨骼上流淌过去,仿佛要像刀子一样,一寸一寸将他肢解开,看着沈鸢成为垂死挣扎的碎块。
卫瓒没法儿放心。
这次与先前都不一样。
从他瞒着沈鸢,是因为知道一切都是冲着靖安侯府来的,而非冲着沈鸢的。
如今不愿再隐瞒,却是怕沈鸢因为不知内情,再一次被安王算计了。
“沈鸢……他会害了你。”
卫瓒盯着沈鸢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把旧事告知沈鸢。
沈鸢越听越是心惊。
最叫他心惊的,并不是安王对他的恨,而是一环扣一环,几乎每一环,都是他必定会做出的选择。
而这条路,正如卫瓒所说,注定通往死亡。
安王到底是有多么憎恶他。
才会为他设计这样一条严丝合缝的道路。
沈鸢怔怔地听着,睫毛颤了颤,身子不自觉地越来越紧绷,目光越来越紧张。
卫瓒仍是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说。
像是眼睁睁将沈鸢死亡的过程复述了一遍,直到康宁城一战,他顿了顿,却还是说了——连同照霜的陨落。
他越是了解沈鸢,便越明白,自己在沈鸢面前藏不住什么。
沈鸢越是聪明敏锐,受到创伤时便越疼,命运从未公平过,它最爱挑软柿子来回碾出汁水。
而沈鸢就是那一颗最不服输的软柿子。
卫瓒已说到沈鸢面色发白了,他终究是住了口,轻声说:“别怕。”
沈鸢说:“没有怕。”
又翻个身说:“还没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可怕的。”
一直是这样。
怕了也不会说怕。
卫瓒低着头,不想告诉沈鸢,他杀了安王的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怪梦。
梦见他坐在树下,拼一只玩偶兔子。
母亲送给他的,一直放在床头的旧兔子,不知被谁撕坏了。
破碎的耳朵,破碎的红眼睛,柔软的棉絮像白花花的雪。
被撕开时只用了一瞬间,他却再也没法儿把他拼回去了。
卫瓒把沈鸢搂得紧紧地,他这时才发现沈鸢的身体一直是微凉的。屋里熏笼蒸了那么许久,也不见身子暖和起来。
卫瓒喃喃说:“折春,不会一样的。”
“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不会一样的。”
沈鸢低低“嗯”了一声。
卫瓒侧卧的影子被光线在地上拉长,像一只巨大的野兽,竭力把沈鸢藏在他肚皮之下的皮毛里。
他的沈哥哥。
他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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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鸢第二天一早,本以为卫瓒还会赖在床上,谁知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身侧已没有人了。
手脚却比平日里都暖和了许多。
他只要一入秋就身上发冷,昨夜却睡得格外暖和。
想来跟卫瓒不无关系。
阳光穿过床帏时。
他蓦地想起昨晚黏糊得拉丝的回忆来了,不觉耳根一烫。
脸埋进了枕头里,只冒出一只微红的耳朵来,心道要么怎么总说月色撩人呢,人一到了夜里,就容易干出些不大清醒的事儿来。
心里却道幸好卫瓒识趣,早早便走了,省得知雪照霜发现他们之间那些猫腻。
……也不知这人正常了没有。
夜里那些话实在叫人难受,只是他听了都如此,卫瓒如同亲历过一般,也不知心里能不能过去。
他这般想了几番,难得在床上多赖了一阵子,
待知雪她们进来了,他便装作一副无事发生似的模样,慢吞吞踩着鞋,从床上起来了。
却见知雪这小丫头,一副审讯他似的模样,茶壶似的叉着腰,眼巴巴地说:“公子,小侯爷一早从咱们院子出去的。
沈鸢“哦”了一声,低着眼皮也不接茬,只淡淡说:“可能昨儿东西落了吧。”
又问:“他气色还好么?”
知雪说:“挺好的,还冲我笑呢。”
——那就应当是没事了。
知雪没忍住,又说:“小侯爷一早还送了东西来了。”
沈鸢一怔,道:“什么东西。”
知雪便指了指桌上摞得小山一样高的食盒匣子。
沈鸢随手挑了一个打开,便瞧见上好的雕花木盒里头,满满地塞着糖果,各色形状都有,晶莹剔透的,透着隐隐的花香,外头还挂着一层白霜。
——似乎是京里近来时兴的糖果。
再拉开一匣子,又是各色果脯甜点。
送来了十几盒子,竟都是些糖果甜品匣子。
下意识拿起一块来吃。
甜意在舌尖儿漾开,这才想起昨儿卫瓒尝了他嘴上的苦药,不自觉耳根就是一热。
——苦倒是不苦了,也不怕他蛀了牙。
知雪咳嗽了一声,意有所指说:“一早上点心铺子来送了七八趟,像是整个市坊都让小侯爷给扫了——公子,小侯爷是什么意思啊。”
沈鸢眼神飘忽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半晌撑着面子,继续装模作样,说:“谁知他是什么意思,且收着吧。”
房内一片寂静。
沈鸢若无其事,一力死撑。
知雪沉默了片刻,终于横下了一条心,说:“公子。”
沈鸢:“嗯?”
知雪说:“……你嘴唇肿了。”
第57章
卫瓒下午回松风院的时候,就见沈鸢独自坐在树荫下头读书。
下午正是热的时候,沈鸢在书房里头呆的闷了,便总爱着出来透一口气,怜儿一人陪着大毛二毛在院子里散步打滚儿。
那两条恶犬精力旺盛得很,倒是苦了负责养狗的怜儿,太阳底下追着屁股气喘吁吁地跑,不像是人遛狗,倒像是狗把人给遛了好几个来回。
却很听沈鸢的话。
沈鸢一招手,大毛二毛便冲过来,挤着蹭他的手心儿,吐着舌头趴在他腿上。
沈鸢喂了两块肉干,又用帕子慢慢擦了擦手,对着怜儿道:“累了就去歇一会儿吧,不放出院儿去,也不用一直看着,换个人来接一接班。”
怜儿这才松了口气,擦着汗一边歇着去了。
大毛二毛便在院子里撒开了欢地玩。
卫瓒见没人,便挨到沈鸢的身边儿去一坐,笑眼弯弯地喊了一声:“背到哪一页了。”
沈鸢见了他,却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跟没瞧见似的,好半晌翻过一页书去,淡淡说:“差事又办完了?”
卫瓒懒洋洋叹了一声:“哪是办完的,分明看戏看完了。”
“今儿安王去跟圣上表衷心了来着,我倒是见识着了,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一把年纪了,袖子擦着眼泪,要多逼真有多逼真。”
安王有意打感情牌,指天骂地说,自己绝无二心,若有不臣谋逆之心,甘受万剑穿心而死。
那叫一个言辞凿凿,连左右宦官都忍不住动容。
沈鸢道:“我就说你打草惊蛇了,没攀扯上你就算不错了。”
就凭着一个旧日带去辛的仆从,想把安王拉下马,实在是不切实际。
卫瓒说:“他倒是想攀扯,我奉皇命行事,一点线头没留给他。”
“圣上叫他在家里休养三个月,好歹这段时间应当不敢再兴风作浪了。”
至少没法儿直接出现在沈鸢面前了,就这就值得卫瓒高兴一阵子。
沈鸢偷偷掀眼皮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已是没什么事了,就低低垂着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卫瓒有意伸出手指摆弄他鬓角的一缕的发,却让沈鸢一巴掌轻轻将手给拍落了。
卫瓒便忍不住笑:“干嘛,睡了一觉就不认人了?”
沈鸢也不看他:“胡说什么?”
卫瓒说:“我胡说什么了,昨晚你……”
想到沈鸢脸皮薄,才住了口了。
卫瓒又问:“送来的糖吃了么?”
沈鸢轻轻“嗯”了一声。
卫瓒说:“我不常吃这些,顺路买的。你尝一尝,要觉得哪样好吃,我往后再给你买去。”
沈鸢低着头说:“太多了。”
他说:“吃不下的就给知雪照霜她们。”
不提知雪照霜还好。
一提起来,沈鸢几分恼火剜了他一眼,说:“你就非得光明正大送来——”
“我要是偷偷摸摸送来,岂不是更招人眼么,瞧着跟咱俩私相授受似的,”卫瓒说着说着,便知道沈鸢哪来的气性了,坐在那儿挑了挑眉:“被发现了?”
沈鸢不说话。
卫瓒笑意却越发深了:“怎么发现了?”
“是我早上走得晚了,还是……”
他指尖轻轻擦过沈鸢微肿红润的唇。
便见得沈鸢一下涨红了面孔,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卫瓒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了,睫毛颤了颤,却是声音几分哑:“原是这让她们瞧出来了。”
沈鸢便维持不住那淡然自若的做派,一下面露窘迫,瞪着他道:“你早瞧见了?”
卫瓒一早上就瞧见了。
沈鸢五官本就艳,这一宿过去,唇被他蹂躏得微肿,海棠春睡似的景致,他若这都瞧不见,岂不是瞎了么。
其实想了好一阵子,一时想,沈鸢竟连亲个嘴都能给亲肿了,往后可怎么得了。
一时却又心生喜悦,沈鸢是断然不可能让旁人这样碰他的,独独他在沈鸢心里头不一样。
这般胡思乱想,自然不可能把沈鸢叫醒,提醒他露了痕迹。
如今见了这唇上的肿还没消,鬼使神差的,又轻轻揉了几下,仿佛还带着昨夜的饱胀和氤氲。
越发心尖酥酥痒痒的。
沈鸢见他这样,便忍不住又踢了他一下:“你瞧见了,就不能跟我说一声。”
“我一早上……”
沈鸢一想起自己还在那似模似样装得若无其事,却被一句话戳穿,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连回忆都不敢多回忆。
卫瓒见他这样子,目光渐渐幽邃了,隔了一会儿,却是喃喃说:“瞧着了就瞧着了,往后……还有别的呢。”
听着“别的”两个字,沈鸢登时恼羞成怒,冷哼了一声。
“做梦。”
将书往卫瓒脸上一扔,人便走了。
瞧着背影,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气急败坏。
卫瓒脸上盖着那书,如梦初醒似的,却越发忍不住笑。
——他觉着自己还是有些毛病。
明知道沈鸢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偏偏就是爱惹沈鸢恼火,爱见他在他面前绷不住脸红羞涩。
还觉着可爱异常。
越是见沈鸢一副君子内敛的做派,越是想欺之以方,可见他天生是有些混账的。
他在亭子里头坐着,正逢着知雪那小姑娘过来,将大毛二毛领回去吃饭。
见了他,便神色古怪起来,人也不走了,却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模样。
他撑着下巴,笑着问知雪:“你家公子这些天筹备秋闱,是不是又要两三更才能睡了?”
知雪眨了眨眼睛,也不答他,就嘀咕说:“小侯爷当松风院都是怜儿呢。”
松风院也就怜儿一个傻。
剩下的都是什么主子什么姑娘,个个儿都快成精了。
知雪看他一眼,半晌眼珠子一转,试探似的说:“看在沈家那事的份儿上,我劝小侯爷跑得快点吧,照霜在后头磨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