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霜……”韩山道还想再说,但段临霜甩下了他,大步流星向金白晓的方向走去。金白晓本就心虚,见她这样气势汹汹而来,正欲开口说几句客套话安抚安抚,想不到段临霜直接拽起他的前领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你觉得我哥哥死了,你就可以取代他做天下第一了,是不是?”她咬牙切齿道,“做梦去吧,我们的婚事取消了。”
金白晓挨了她这一巴掌,顿时恼羞成怒:“你说取消便取消么,没有铜玉牌……”
段临霜只厌恶地瞥他一眼,冷笑道:“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你和你的铜玉牌去地府成亲吧。”
“你!”金白晓怒火中烧,欲扬手打回去,颜寄欢眼疾手快,一下亮出匕首将他拦下。
“听她说完。”她威胁性地晃了晃匕首,“懂了吗?”
段临霜与颜寄欢对视一眼,那一瞬间她周身的戾气终于短暂卸下了几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望向台下诸位掌门,朗声道:“群雄见证,家兄遭小人挑拨污蔑,含恨身故。苍梧掌门金白晓早前便有借两派联姻之事取我兄长而代之之意,其险恶用心,今现端倪。临霜微末,才不及兄长,然身负家仇,绝不愿与弑兄之人同床共枕。父亲生时亦亲传清泉剑法于临霜,此后清泉山庄的庄主之责我愿一力承担,以追查弑父真凶,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台下的议论声逐渐变大。清泉山庄此前从未有过女儿当家的先例,可是如今段临风自尽,即便有清泉五杰坐镇,江南第一庄仍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庄主,而正如段临霜所说,她是段天问三个子女之中唯一能担起此重任的一个。
“传人?”金白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抬手指向台上台下所有人,“江南第一庄如何能由一个黄毛丫头来继承!你瞧他们认你么?”
段临霜冷笑一声:“他们不认我,更不会认你。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你是怎样一步一步逼死我哥哥,你永生永世都摆脱不掉这个污点。别以为你是苍梧掌门我就不敢动你。你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去过什么地方,我会一点一点查清楚,若是让我抓到一丝你设计陷害我兄长的证据,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金白晓气得抓狂,又碍于形势不能当众发作,只能咬牙应道:“好!那我们便走着瞧!本座身正不怕影斜,你尽管来查!”语毕,他就一甩袖子,领着苍梧派的人离去了。
段临霜收了剑,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楚云七身上。
楚云七骤然见到段临风惨死,原本发誓要同台上这帮人闹个不死不休,忽见段临霜归来,顿时像是被迎头泼上了一盆清水,滔天的恨意化作了对挚友亲妹的深深愧疚。他无颜再面对段临霜,又觉得不能不说些什么,只得放轻声音说道:“临霜,对不起,是我没能……”但段临霜根本不愿听他说完。话才起了头,她就劈手夺过楚云七手中那柄血迹斑斑的断水剑,冷冷打断了他:“你不配拿哥哥的剑。”
颜寄欢自刚才起就一直跟在段临霜身后,见状想要上前劝慰两句,但段临霜冲她摇了摇头,把断水剑交到她手里,示意她暂且保管。接着,段临霜走向镇渊台中央,俯身捡起了段临风没能用到的匕首,然后转向了萧关傲:“这是舅舅的?”
萧关傲的脸色十分难堪,他捏紧座椅扶手,目露警惕,没有说话。段临霜冷笑一声,忽然拔出匕首向萧关傲走去,沈望岳大惊,以为她要对萧关傲下手,立刻上前去拦,但段临霜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狠狠将它钉进萧关傲旁边的巨鼓上。
“我与萧庄主的舅甥情分自此断绝。”
做完这一切后,她终于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五位清泉弟子。他们五人如今知道自己无意铸下大错,又悔又愧,生怕段临霜责怪,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段临霜也不说话,只站在他们面前沉默地盯着他们的脸,一直盯到他们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才缓缓开口:“其他话我不想多说,现在只问你们一句,我还能信你们么?”
五人相视一眼,然后齐刷刷跪到地上:“弟子愿将功折罪,谨遵师姐吩咐,绝不会再重蹈覆辙、生出二心。”
“好。”段临霜点了点头,再度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楚云七,“明日回庄。将此人一并押回。”
“霜儿!他也是无辜……”颜寄欢怕段临霜要迁怒于楚云七,想要上前劝阻,却被楚云七制止了。
“没关系。”他主动走上前来将双手递上,“是我应得的。”
“师姐,那她呢?”梁小武看了看颜寄欢,“要一并押上吗?”
“不许动她!”段临霜皱眉喝止了梁小武,又添了一句,“她救了我的命,须以贵客之礼相待。”
这时,头顶传来几声鸟鸣,赤君子展翅落到了他们跟前,段临霜抬眼一看,侯震威正领着巨狼等在一旁,似乎是有话想说。段临霜走上前去,侯震威冲她郑重一拜,说道:“百兽帮原立誓不插手江湖纷争,但二小姐以德报怨,救了小狼性命,百兽帮向来有恩必报。若二小姐来日有用得上的地方,老夫愿尽力相助。”
“无需等到来日,我当下就有一个忙需要侯帮主来帮。”段临霜道,“请侯帮主动用所有力量,为我追查一个人的下落——圣手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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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册 完--
第50章
徽北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多日。
一辆马车从雨幕中匆匆而来,停在了驿站的柴门前。黑色的车帘被掀开,一个蒙面女人从马车上跳下来,低着头将一锭沉甸甸的银两交到车夫手中,轻声道了一句多谢,然后转身推开柴门向驿站中驻扎的一列商队走去。
“是我。”
女人走近商队前一辆马车,用食指勾下面罩露出自己的全脸。坐在马车前的脚夫立刻起身将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向她鞠了一躬:“周夫人。首领已经等你很久了。”
“知道了。”她的兴致似乎不高,随手掏出几两碎银塞到脚夫手中,“辛苦弟兄们在此等候,去驿站里买些酒吃吧。”
脚夫领了赏,心领神会地招呼左右弟兄退下。周歌沉默地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稳了稳心绪,终于掀起帘子跨进了马车内厢。
“姐姐,你来了,可叫我好等。”
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后颈,阴影铺天盖地罩过来。周歌动弹不得,亦不敢抬眼,只能感觉到一阵阵腻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脸庞,她闭上眼,轻声道:“段人杰,放开我……”
“嘘——”
后颈的力道收得更紧,冰冷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姐姐的事办得似乎不够利索啊。”
“我……”周歌的身子僵了僵,“我没想到段临霜能出来……”
“是啊,谁能想到呢?那个小丫头竟有这般能耐。”后颈的力道松了松,指甲慢慢顺着她的脊柱滑下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杀了她?”
脊柱上游走的手指不轻不重周旋在她的腰眼附近。只要注力一按,她的骨头就会像破木架子一样散落开来。
“如果杀了她,会被查出来。”周歌垂着眼颤声道,“我只是……想做得漂亮一点。”
“可是她没死,还发誓要查出我们。”黏腻的气息靠近她的耳垂,“姐姐,这该如何是好呢?”
“可以……可以全部推到金白晓身上!”周歌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金白晓不知道是我们做的,他只是道听途说了我们散布的消息,他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们引导他去查的。就像……就像当年你将那镖的事情推到楚云七身上一样,没人能查到。”
“楚云七……对了……还有楚云七……”段人杰像是想到什么愉悦的事一般大笑起来,“不错!当年他想通过双龙飞镖引我出来,却不想被我反将一军,替我背了这么多年的罪名,着实是委屈他了。”
周歌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只好试探着问道:“听闻如今他被带回了清泉山庄……你……你想要将他带出来么?”
段人杰想了想,反问她道:“你觉得段临霜会如何待他?”
段氏兄妹幼时在她身旁打闹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周歌心神微移,又怕段人杰看出她的动摇,慌忙掩过伤感神色,说道:“他们兄妹感情甚笃,恐怕段临霜一时半刻难以轻易释怀。只是段临风与楚云七这般关系……想必她亦会顾及兄长遗愿,不会真将他怎样的。”
段人杰意味深长地盯了周歌许久,开口道:“这般关系……是啊,我都差点忘了他们那层关系了。他二人若只是普通朋友,我还有把握将他争取过来,可如今沾上了个情字,反倒叫事情难办了。”
周歌回想起那天夜晚她埋伏在醉花馆外时听到的琴声,还有那截断掉的袖子。
“不必担心。”她出言宽慰道,“楚云七现在不过因好友骤亡而一时伤神,待时机成熟,他明白了一切根源,自然会理解你的苦心。”
“好友?”段人杰眯了眯眼,“他们二人在百门风云会上的表现好像不止如此啊。”
周歌道:“那日我去醉花馆偷面具,无意中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段临风或许有别样的心思,楚云七却是只将段临风当兄弟的。”
段人杰愣神片刻,再度仰头朗声大笑起来:“竟是这样……竟是段临风的一厢情愿……哈哈哈……谁能想到他堂堂清泉少主,那般占尽优势的出身,竟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哈哈哈哈……报应啊!段天问若在天有灵,知道他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宁可替我的儿子去死……我的儿子……只怕是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吧!哈哈哈哈哈……”
顶在周歌脊椎上那根手指终于卸下了劲道,转而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攀上她的腰侧。段人杰侧身凑近周歌的耳畔,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万分。
“姐姐,你被我吓到了吗?”他的嘴唇轻轻擦过周歌的耳垂,“你不要害怕。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我要确定你的心仍在我这里。你记得的,对吗?段天问对你做的事,对我做的事……”
周歌的身子因他的触碰瘫软,又因他的话语变得僵硬。她怎能不记得。尖叫,恳求,挣不脱的掌心,洗不掉的耻辱,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刺耳的咒骂……这一幕一幕,日日夜夜在她梦中徘徊不去,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你我是一样的人啊,歌儿姐姐。”段人杰的声音犹如幽灵细语,“只有我懂你,只有我体会过你的疼、你的恨,只有我能接纳你的所有。姐姐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要是连姐姐都背叛我,还有谁能来救我呢。”
“我没有……”周歌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会背叛你……”
段人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重新坐直身子,伸手抚上周歌的发髻,从里面挑出一根白发绕在指尖:“姐姐歇段日子吧。接下来的大事,我亲自来办。”
“大事?”周歌小心翼翼地接过话,“什么大事?即便段家兄妹都死了,清泉山庄仍不会轻易认你……”
“你以为我还稀罕那庄主之位么?像段临风那样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还不是三言两句挑拨就被弃之如敝屣。我不过是他段天问捡来的孤儿,怎敢奢求如此殊荣。”段人杰淡淡一笑,“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周歌问。
“我要……”段人杰扭头细思片刻,道,“我要这世上再无清泉山庄。”
一句话落地无声。周歌沉默良久,开口道:“这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段人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勾出腰间的双龙玉佩细细摩挲:“虬龙纹也好,蟠龙纹也罢,放在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手里不过就是一道装腔作势的花纹。在这世上真正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龙只有一种,你觉得对于那些人而言,要怎么容忍自己的江山盘踞着一座抬手便能号令万千帮众的江南第一庄呢。”
周歌叹了口气:“上面终于决定动手了?”
“正是。”段人杰点头,“先前战乱连绵,流民泛滥,才叫世家门派借机崛起延绵百年。如今太平盛世,国库渐丰,世家门派却盘踞地方,广结党羽,坐拥财富,名望更甚于皇亲贵族,恐怕朝廷早已有忌惮之意,不过是碍于三大世家的实力迟迟不敢动手。如今三大世家分崩离析,时机正好。”
周歌心中寒意渐深:“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余地了……”
“那不正是你我最想要的结果么。”段人杰的手沿着她落下的发丝一路向下,“我们这样的人想要活下去,想要被人高看,只有变成朝廷手中那把斩断乱麻的刀。”
雨幕渐大,马车吱呀的摇晃被掩盖在那愈发浓郁的夜色之下。
——
雨水顺着发丝一滴滴落下,抵在石板上的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染了血的断水剑丢在一旁,他盯着地上那摊血迹,努力不去看旁边已经僵直的黑色毛团。一朵伞在他头顶撑开,少女稚气的面庞出现在他头顶。
“哥哥,爹走了,你悄悄歇会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回屋里去,小心父亲连你一并罚了。”
“哥哥,你别跪了,就算爹不喜欢狗,他也没必要逼你杀了雷霆。”
他伸手将毫无生气的小狗抱到怀里,徒劳地想要留住被雨浸湿的皮毛下残留的余温。
“我不是为了爹跪的。”
临风,杀了它。
父亲,我亲手将雷霆养大,它……
我也说过,我不喜欢这种畜生,你背着我把它带回来,就是违抗了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