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退无可退,段临风只好松开拐杖举起双手:“我叫段临风。但我父亲在三年前已经死了,被人谋杀了,你侄子怀疑是我派人做的,为了给我父亲报仇,他联合其他人逼我跳下了镇渊台。”
金秋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大惑不解的神情。
“我可以解释一切。”段临风道,“只要你告诉我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秋雁思考片刻,缓缓垂下了九曜弓:“你知道你父亲建在他东厢房中的密道吗?”
--------------------
来了来了!今天临时有事更得有点晚了!总之哥哥终于支棱起来了!
第57章
“不就是个密道么,有什么吓人的。”
颜寄欢举着火折子探身进那圆口瞧了瞧,不以为然地把火折子往段临霜手里一塞就弯腰钻了进去。那密道是倾斜向下修铸的,以石板加固过,进去十分容易,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哎!怎么不等我!”段临霜对颜寄欢就这样把自己丢下的行为十分不满,转手又将火折子塞回楚云七手里,想都不想就跟着她钻了进去。
“如今的小姑娘个个都人莽胆大啊。”楚云七看着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火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火苗以盖子熄灭重新塞回怀中,然后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她们一同钻进了那幽深无底的黑暗之中。
密道狭窄,越往下走越阴寒,幸而没有岔道,因此即便目不能视物,三人一路连蹭带滑也很快踩到了底。或许是因为长久不通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怪味。
楚云七重新点亮了火折子,停步在一扇石门前。火折子所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只能隐隐约约看清石门旁边立了两个早已熄灭的灯盏,不知何故翻倒在地,应该是原先拿来照明用的。
“这就是你叫我们做好准备要看的东西?”颜寄欢不理解楚云七的故弄玄虚,“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稍安勿躁。”
楚云七将翻倒的灯盏扶起,点亮里面残余的火烛,暗室终于亮堂起来。这时她们才看清四周的环境,这是一个由石墙筑起的密室,三个人站着都略显逼仄,只有一条往上的出口,密室中除了一道石门以外并没有其他摆设,但这石门上却不知为何染了星星点点褐色的血迹,一路延伸到了石门背面。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段临霜忍下不适,蹲下身细细观察血迹的方向,“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或许是因为知道的人都躺在这里吧。”楚云七说着,伸手拉开了石门。两具白骨以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残破到看不出本貌的衣服挂在骨架子上,随着开门带进来的风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摇摆着。颜寄欢没有预料到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几乎要吐出来,连退几步才缓过神来。段临霜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抢过火折子走进去,将所有能点的灯烛都点亮,石门内的景象终于被完整呈现了出来。比起门外的阴森气氛,门内的布置则更像是一个“房间”。桌、椅、床、凳一应俱全,不过如今都横七竖八倒在了地上,角落里还有几根染血的绳子,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让我看看。”颜寄欢终于缓过劲来,说着就要往里走,石门从她背后缓缓合上,楚云七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了门,说道:“小心,这种门只能从外面打开,最好留一个人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难道你被关过?”颜寄欢嘴上质疑,还是老老实实照他所说留在门外。
“我不知道,我只是从这两位大哥的死状中判断而已。”楚云七指了指地上的两具人骨,“门口的血迹是从外延伸至里的,说明他们是先在外面受了伤,之后才进入屋内,但是这样的出血量并不会当场致命,只要及时处理就可以得救,他们却没有。而且你们看这里——”
楚云七举起火折子靠近门板,在门缝的位置都是一道一道用手指扒出的血痕,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他们是被困死在这里的。”他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扇门无法从内部推开,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他们出去求救。”
段临霜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将石门推了回去,他们两人被反锁在了门内。楚云七不明就里。段临霜却摸出一块纯白玉佩嵌进墙上一个凹口之中按了下去,石门随着她的动作重新弹开一条缝。
“你只猜对了大半。”段临霜顺手将颜寄欢拉进屋内,“这扇门可以从里面打开,只要有一块庄主之玉。”
颜寄欢啧啧叹道:“看看,说到底是人家家里的机关,楚云七你还是不要太卖弄。”
楚云七哑然失笑:“我竟疏漏了这一层,还是妹妹家学渊源。”
段临霜脸上的郁色更甚:“这分明是庄主秘地,但我从未听父亲说起过。哥哥和你说过吗?”
楚云七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
“哥哥和你腻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多,我总得问问!”段临霜没好气地打断他,“一下多了个没听过的义兄,一下又冒出来间没见过的密室,我已经不知道我的长辈究竟瞒过我多少事了。”
楚云七听出她是被接二连三的冲击弄得一时烦躁,于是缓声安慰道:“事情还没查清,起码小风从未提过这间屋子,或许是你们父亲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所以才隐瞒了下来。”
“是啊霜儿,你想,要是我房间底下藏了两具白骨,我也肯定不会叫我的家人知道。”颜寄欢原本想要附和几句,说出口才发现这话不太妥当,连忙吞了回去,“当然我也不是说老庄主和这两具白骨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颜寄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段临霜也没有搭话。三人沉默着蹲在地上盯着白骨看了半天。半晌,段临霜拨弄着白骨身上的衣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楚云七:“寄欢说我哥哥为你断了袖,他是真的喜欢你?”
楚云七看了颜寄欢一眼,颜寄欢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应该吧。”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在两具白骨面前讨论这个话题,他甚至不想在阳光普照的晴天里谈论这个问题。
“但是你拒绝了他。”段临霜道,“我哥哥有哪点配不上你的?你要这样伤他的心。”
“我不是有意让他伤心,我只是……”楚云七顿了顿,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他对段临风的感情,他连自己都搞不清这样的心痛是缘何而起,“我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觉得……我以为那样对他更好。”
段临霜摇了摇头:“所以你只是胆小而已。”
“那个……家事先缓一缓再聊。”颜寄欢小心地插嘴打断他们,“我好像找到这两位大哥的身份了。”
说着,她从白骨残破的衣物之中抽出一块已经严重生锈的腰牌,被红锈覆盖的表面隐约可见“清正德义”的字样。
“是清泉暗卫的牌子。”段临霜认出了这个腰牌的形状。
“暗卫?”颜寄欢有些意外,“暗卫怎么会被关死在自家的密室里?”
楚云七试着提出思路:“这腰牌上会写名字吗?或许我们可以查到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人。”
段临霜沉思片刻,忽然抓过一块破布呸了几下,用力去擦腰牌侧面。不一会铁锈就被擦掉不少,露出了一串文字——七五八三。
“这是清泉山庄用来表示暗卫身份的标志。”段临霜对着灯光细细看了刻在腰牌上的字,这几日挑灯夜读翻阅过的档案一点一点重新浮现在眼前,“我想起来了……二十一年前的确有两个暗卫失踪,好像就是七五八四和七五八三。”
“二十一年前……”颜寄欢转头看向楚云七,“不是你阿娘离开清泉山那一年吗?”
“人杰也是在二十一年前从清泉山庄消失。”段临霜沉思道,“怎么都是发生在同一年的事,是不是太巧了……”
楚云七却独自盯着那堆白骨不说话,似乎心中已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这两个人生前有多处骨伤。”他说着,捡起一截断裂的腿骨,“都是被生生砍断的。”
颜寄欢道:“如果发生过打斗,有这些伤倒也正常。你方才说血迹是从外面延伸至内。我猜他们原本是在门口站岗,结果被人砍伤躲进屋内,想不到这间屋子易进难出,所以被困死在里面。”
段临霜摇摇头,指了指屋内的一地狼藉:“他们若是进屋只为躲避,那么屋内的景象如何解释呢?”
“不是打斗,是惩罚。”楚云七突然出声。他把几截断骨按照人体骨骼的走势重新排好,然后将断骨的位置指给她们看:“这两人骨头被打断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如果是在混乱之中交手,受伤的位置不会这样吻合。他们应该是在看守什么,但是任务失败,他们就被关在这里,受到了惩罚。”
“有道理!”颜寄欢一拍手,示意他们去看角落里的绳子,“你瞧这绳子和椅子的位置,像不像是一个人被绳子捆住自行挣脱以后挣扎留下的痕迹。会不会是段老庄主在这里藏了什么秘籍,有人来偷,结果被暗卫发现,抓了小贼等候发落,结果小贼溜走,他们就被……这样了。”
“清泉山庄不会这样惩罚自己人。”段临霜看着一地白骨感到寒意无限,“父亲不会这样对自己人。若真是这样,江湖上怎会没有一点风声?父亲虽治下严苛,却也从未对谁下过如此狠手重罚啊。”
“或许他并不知情。”颜寄欢道,“他可是庄主,就算要罚什么人也不至于偷偷摸摸地罚。”
“这是我父亲住的地方,谁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人。”段临霜慢慢蹲下身去,“除了父亲之外,又有谁能惩戒暗卫。”
“段人杰。”楚云七突然说道。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她们两人身上,而是在翻倒在地的一张木桌上。那木桌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只要定睛细看就会看到桌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初学写字的孩童随手刻下的涂鸦,一笔一画,写着一个本该消失在世上的名字。
——段人杰。
“这不会是段人杰的房间吧?”颜寄欢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好的东厢房不住,住这阴森森的地底下做什么。”
“我倒觉得这房间不是用来住的,这里的一切都太不合时宜了,反而像是为藏下某样东西而做的掩饰。”楚云七的目光跨过木桌,忽然停留在一个放在墙角的柜子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因为打斗而七倒八歪躺了一地,只有这个柜子岿然不动地竖在原地,在一众混乱场景里显得格外醒目。
颜寄欢只看了那柜子一眼,就明白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奇怪的神情。
这柜子长得非常特别。只要你见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再忘记。
它没有镂空装饰,也没有把手,甚至看不出正门在哪里,像一口没有棱角也没有缝隙的棺材一样被突兀地竖在墙角。她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这个柜子,只因为房间里其他的东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段临霜也愣住了。但是她之所以愣住,不是因为这个柜子长相奇怪,而是因为她见过同样的柜子。
在藏书阁。只有庄主之玉可以打开的锁柜。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藏书阁的锁柜正中间有一个锁眼,而眼前这个柜子的正中却什么都没有。
“这个柜子好像没有门。”颜寄欢试探着摸索了一下,“真像个棺材。”
“应该只是将锁眼藏起来了。”段临霜摇了摇头,伸手向柜子左边摸去,“如果没有锁眼,至少应该有一个凹槽。”
她摸着摸着,忽然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楚云七。
“你的双龙镖在么?寒玉那个。”
楚云七愣了愣,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了双龙镖递给段临霜。段临霜接过双龙镖,将它扣进凹槽之中按下,只听得咔嗒一声,双龙纹严丝合缝地嵌入柜边的凹槽,原本看起来没有一丝缝隙的柜子正中突然弹出一个木制把手,段临霜用力一拽,柜子里塞着的东西哗啦啦滚了出来。竟然是一卷一卷堆叠在一起的画卷。
段临霜将手中的双龙镖递了回去,三人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这些画是什么?”
楚云七捡起滚落到自己脚下的其中一卷看了一眼,脸色顿变。他以极快的速度把手中的画卷一收,按住另外两人正在捡拾其他画卷的手,说道:“我来收拾吧,你们别看了。”
“骷髅头都看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得的。”颜寄欢不耐烦地扒开他,从他手底下抽出一卷画像展开,当她的目光落到上面所画的内容时,她的神色也变得难堪起来。
“霜儿,他说得对,你还是别看了。”她一把将画卷收起塞回楚云七怀里,“不是好人家姑娘看的东西。”
“这就是从我家里翻出来的东西!”段临霜生气了,她抢过画卷看了一眼,心重重沉了下去。不是因为她没见过这类主题的画,而是因为画中人的年纪太小了,小到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类主题的画里。
一阵强烈的反胃涌了上来,她下意识想要合上手里的画卷,但她没有。莫名的直觉逼使她近乎强迫一般地去看藏在这里的每一幅画。男孩。女孩。无一例外都是总角年岁的小孩。像大人一样被剥光画在纸上,像收藏品一样被题字落章,锁进见不得光的地下室里。
不同的孩子。不同的背景。同样的主角。
她甚至不需要细看画中另一个人的样貌都知道这些画出自谁之手,只因那笔触她太过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