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桃的师兄杨柯平日就对她多有倾慕,见她如此窘迫,心知金白晓是想拿她出气,忙帮她开脱道:“掌门师兄,不怪桃儿师妹,是那段临霜太下作,对师妹用了那采花贼才用的擒拿手,师妹这样的清白姑娘,如何能想到一个名门闺秀竟能使出这等下流功夫,自然不设防。”
其实这都是杨柯的添油加醋之词,偏生金白晓就爱听这套。他早就看着段临霜与颜寄欢的关系不正常,忿忿然已久,杨柯这一句正好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去。他心满意足挥手叫孟桃退回去,故意高声说道:“怎么?难道段家这两兄妹,哥哥不好女色,反倒是妹妹好女色么。”
杨柯立刻顺着他的话说道:“一根藤上生不出两种瓜,哥哥死到临头都不忘当众做出那等下流之事,妹妹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货。”
宾客席传来窃窃私语声,这一次议论的却不再是金白晓在百门风云会上吃的瘪,而是段氏兄妹这种“异于常人的癖好”。
金白晓大为满意,点头道:“不错,有理。倒是叫桃儿师妹受委屈了。”孟桃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立刻就被师姐妹们拉着坐了回去。
舞剑这一茬终于算是揭了过去,乐曲声重新响起,宴会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模样。双崖门边长老的大弟子边庄也在一旁坐着。双崖门与云松楼向来不对付,他喝着喝着,目光便不怀好意地落到了贺塘身上:“说来跟在段二小姐身旁那颜姓女子生的是真水灵。贺兄,你们云松楼与归虹谷最是相熟,你说说,那野猴谷的小娘子们都生得那么好看么。”
贺塘知道他是在讽刺二当家次子与陆如青的事,冷冷一笑,不咸不淡回敬道:“怎么,边兄要同人家清泉二小姐抢夫人,你也不怕抢回来一看,底下掏出来的东西比你还大?”
宾客席中传来阵阵窃笑。边庄挥了挥手,露出厌恶的神情:“说了都倒胃口。阴阳颠倒,人伦尽丧,也不知段老庄主一世豪杰,如何教养出的这一双子女,一个赛一个的荒唐。”
金白晓向他们一举酒杯,揶揄道:“你们可要小心,玉面飞龙楚云七前段日子逃出清泉山庄,可是发了誓要来我苍梧派寻仇的,说不准此刻他正混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话呢。”
贺塘不屑一顾:“他?雷声大雨点小,要来早来了,装什么情深义重,别是正在哪家青楼搂着小相公快活呢。你们猜猜他在那种时候嘴里会不会叫小风?”
他有意捏着嗓子淫叫了几声,顿时逗得满堂大笑,连边庄都笑弯了腰。金白晓笑得几乎背过气去,连酒杯都拿不稳,直拍着桌子哎呦不停。乐曲转了几个弯,将鼓点推上了高潮,主事阁的气氛愈发热烈,一时间乐曲声、说笑声与捧杯声撞到一起,显出一团其乐融融的景象。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竟是方才城墙上的守门弟子。他身旁站着那御马少年,不知为何举止打扮与之前大相径庭,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守门弟子一见金白晓就匆忙跪了下来,道:“启禀掌门,弟子在城门外见到放马的常师弟,称自己在御马途中遭劫,恐怕歹人此刻已经混入城中。”
这话一出,乐曲声便停了下来。席下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心底揣度着发生了什么。
金白晓敛了笑意,直起身问道:“你是说,本座派你守门,你却放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歹人进了苍梧的大门?”
守门弟子的额头冒出层层冷汗:“那人将通关口哨学得惟妙惟肖,又打扮成师弟模样,弟子一时失察……”
金白晓深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道:“那么这名歹人如今在哪?”
守门弟子支支吾吾道:“弟子……不知,或许……或许是在马棚?”
金白晓怒极反笑:“什么意思?人还得叫本座亲自去找?”
守门弟子一下子匍匐在地:“弟子知罪。弟子现在就去找。”
金白晓又笑了一笑,勾勾手指将他叫到跟前,忽然一脚狠狠踢上他的肋骨:“废物东西!你还想跑?”
他这一脚用足了力道,守门弟子的骨头顿时发出断裂之声,痛得在地上打起了滚。金白晓却还不肯放过他。他吹了一声口哨,原本缠绕在舞女臂上的十条黑白相间的蛇缓缓游下,将守门弟子围了起来。这种蛇的毒虽然不致命,然而被咬伤一口就如同万箭噬心,十分难熬,守门弟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往后退去。御马少年在一旁看着也吓得两股战战,忙扑跪下来,苦苦向金白晓恳求道:“弟子知错了,放过师兄吧。”
金白晓不为所动,抬起腿又是一记狠踹,冷声道:“差点忘了你了。连几匹畜生都看不住。你丢了几匹马就自己伸着胳膊去喂几口蛇,本座赏罚分明,一个伤口都不会多要你。”
御马少年闻言瘫坐在地上,已然忘记了挣扎。
满座皆寂。毒蛇缓缓围成一个圈,向两人的方向聚集。
突然,从左后方飞来一道白光,十条毒蛇的头在眨眼之间就被生生斩断成了两半。金白晓看清那暗器的模样,脸上的颜色刹时尽褪。
已经恢复真容的楚云七从角落中缓缓走出,身上还穿着从御马少年那里扒来的衣服。
御马少年见状大惊,指着他高呼道:“这……这就是袭击我的歹人!”
“什么叫歹人。”楚云七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在座的宾客,“在下可算是各位的老熟人了,刚刚还聊得热烈呢,是不是。”
话音刚落,他扬手一甩,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一旁的贺塘惨叫一声,吐出两颗带血的门牙来。原本端在手中的杯子已经被暗石击碎成片,割得他满手满脸鲜血淋漓。
“你!”贺塘呲牙咧嘴地抽出长刀,上前就要与他拼命。然而刀尚未握稳,楚云七已经抬脚踹起一张桌案,将他整个人生生反扣到了墙上。贺塘的手被案脚制住动弹不得,一下就被卸了刃。楚云七拎着他的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胯下:“你对别人那档子事很有兴趣啊?方才你说什么,要不要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贺塘知道他一定已经听到自己刚才对众人开的那一番“玩笑话”,脸都白了,哪里还顾得上颜面,连连求饶道:“飞龙少侠饶命,我不过是嘴欠!没有半分对故清泉少主不敬之意啊!”
楚云七冷笑道:“慌什么,我可没有想要你的命。”
贺塘松了口气,以为楚云七会放过他,却不成楚云七突然敛了笑意,对着贺塘的胯下挥手就是一刀,鲜血顿时洇湿了贺塘的下摆,贺塘连叫都叫不出来,当即翻着白眼痛昏过去。
楚云七以刀尖挑起一截血肉模糊的东西甩到地上,然后将刀塞回已经昏厥的贺塘手心,道:“不好意思,手欠。”
宾客席上的众人此刻才如梦初醒,离门近的仓皇失措夺路而逃,剩下的人拿剑的拿剑,拿弓的拿弓,顷刻之间就将主事阁堵了个水泄不通。金白晓从主座背后的墙上取下一张弓,威胁性地指住楚云七的眉心,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座的地盘也敢独身来闯。”
楚云七并不慌张,只淡淡一笑,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把用黑布包起的兵器。
“三大世家中我已破过两家,若是落下了苍梧,岂不可惜。”
寒光现,断水出鞘。
——
熄灭的灯烛歪斜着倒在断裂的桌案上,美酒佳肴连同碗瓷一起摔碎在地,四溅的鲜血与汤汁浊酒混在一起淌了满地,酿杂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厅内漆黑一团,刀剑碰撞声已经止息,伤病败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叫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惨白的月光下,楚云七以剑作撑单膝跪地,微微喘着粗气。他浑身浴血,小腿翻出一道狰狞血口,偏偏嘴边仍挂着微笑,仿佛只是闲庭信步时不小心被野猫挠了一道。
在他对面,金白晓更为狼狈。他的头发散乱下来,衣衫俱已挂破,只能捏着银弓躲在屏风后面,茫然地握紧早已空空荡荡的剑袋。他身旁的边庄、杨柯两人也是狼狈不堪,一个捏着被踩断的手筋哀嚎不止,另一个瘫在地上,一截腿骨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突出来,痛得只剩出气。
楚云七用袖子拭去剑上血迹,一步一拖地往金白晓的方向走去。剑尖划在石板上,发出刺骨难听的摩擦声。金白晓连连往后退去,嘴里骂道:“你发什么疯!都说了段临风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心高气傲!被误会几句就受不了要寻死!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楚云七斩开他用以藏身的屏风,一剑抵住他的咽喉,冷笑道:“和你无关?那金掌门怎么连区区清泉少主的一把遗剑都怕得要命。”
“剑下留人!”
一个老妇人的身影从阁外缓步而来,身后带着数百装备整齐的苍梧弟子。
摔倒的灯柱被重新扶起,烛光映衬出老妇人的面庞,苍老与病态的皱纹爬满了她的眼角眉梢,但与金白晓的惊慌失措相反,尽管她的外表已经被病容所侵蚀,她的举手投足仍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威仪与压迫。
“金婆婆?”楚云七认出来人,翻手挑剑将金白晓挟到身前挡住,“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楚少侠单枪匹马就敢闯我苍梧大门,”金荷氏淡淡道,“好胆量。”
接着,她挥了挥手,几百苍梧弟子的箭矢齐刷刷指向了他的位置。
楚云七挑眉道:“金婆婆这样做,是要与晚辈赌谁的动手速度更快?”
金荷氏笑道:“老身相信以楚少侠的本领,若只是为了取我孙儿性命,根本无需如此大动干戈,因此老身愿意一赌。”
金白晓见到祖母来了,原本已经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到她这样说,脸色马上又变了。
“祖母!他是疯子!不能和他赌!他真敢动手!”
“住嘴。”金荷氏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投到楚云七身上,“楚少侠此行前来,究竟所求为何?不妨讲与老身听听。老身虽然年迈,脑子却还未糊涂,或许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楚云七看了看横七竖八躺在地下的人,道:“不用了,我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
金荷氏微微一怔,问道:“阁下在找什么人?”
楚云七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思量片刻,转手收了剑,轻轻一跃就窜上了屋檐:“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再会。”
“改……改日再会?你还想来?”金白晓被他的嚣张态度气得几乎语无伦次。剑一离了他的咽喉,他立刻张牙舞爪对着前来增援的苍梧弟子命令道:“别叫这疯子跑了!放箭!放箭!!”
苍梧弟子看看金荷氏,又看看金白晓,一时不知道听谁的话。
“放箭吧。”金荷氏道。
数百支箭矢铺天盖地飞出去。正在这时,天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阵迷雾,这阵迷雾来得突然,却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开来,转眼就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便是箭矢射入某种钝物的声音。等到迷雾散去,屋顶上空无一人,只立着一张不知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圆凳,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愣着干什么!追啊!”金白晓反应过来,对着身旁的苍梧弟子破口大骂道。
金荷氏摇了摇头,止住了金白晓:“别费力气了。他们追不上的。”
“可是……”金白晓想要争辩,却又不敢公然反抗祖母的意思,只好说道,“这阵雾着实诡异,会不会和玉笛的迷雾阵有关系。”
“不会。”金荷氏仰起头嗅了嗅残留在空中的淡淡酒香,“萧关傲那老家伙做的东西,比不上他。”
金白晓皱眉道:“连玉笛机关术都比不过?这疯子真有那么神?”
“不是楚云七,”金荷氏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是另一个人……一个早该退隐江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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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血腥场面描述
第65章
当楚云七跃上那屋檐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活着离开那个地方。
但是一个人背负着未知的宿命杀出重围和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父半道救走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面子上的区别。
他已经出师五年了。他可以为自己负责。他不需要劳动已经退隐江湖三十多年的师父出面为他解决问题。
更不应该被他的亲师父点住穴道捆在这个鬼知道为什么在漏水的破马车上。
“师父,你不用救我,我一个人能出来。”
他一冲开哑穴马上就为自己辩解道。
“你能出来个屁!”他的师父在前面御马,斗笠还未摘下,一听这话气得反手一鞭子抽上了半开的车门,“老实点!没有为师你现在就是那条刺猬凳子!你再多解一个穴试试看?”
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随着他师父的一鞭子出现不妙的裂纹,楚云七咽了咽口水,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强行运功冲穴的想法,坦诚道:“六成总是有的。”
“六成?臭小子,五年不见,你翅膀是硬了不少啊。”
马车的行驶渐渐平稳下来,九行仙将鞭子一收,低头挤入车厢,解下了头上的斗笠转过身来。他的皱纹比从前多了几道,皮肤更黑了一些,衣服的样式与花纹一看就是中原少有,想来是歇都没歇,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逮他的。
楚云七干笑道:“师父怎么突然从塞外回来了?”
九行仙冷哼一声:“还不是飞龙少侠自己争气,为师在塞外养个骆驼都能听到你的光荣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