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古代架空]——BY：掉入轻舟

　　“姐姐觉得他们的死有非同寻常之处？”
　　段临雨摇了摇头：“他们死的那一年我已远嫁，并不知详情。只是前几日我为临风上香，在墓园中看见园丁在打理几座偏冢，随口聊了几句，偶然得知此事，方才听你们聊到平乐盘口，我这才又想起来。”
　　段临霜道：“难道他们去的地方正是平乐盘口？”
　　段临雨纠正她道：“是平乐邑，那时尚未有平乐盘口。”
　　段临霜大为不解：“不是去盘口，那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问题就在于此，竟没人能说出一二来。”段临雨道，“总之，他们从那里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但整日胡言乱语，甚至拿了剑跑到父亲房中去，说要锄奸，结果被恰巧回来的父亲误当作是贼给……”她没有说下去，但是段临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胡言乱语了什么？”段临霜追问道。
　　段临雨边说脸上边露出不解的神色：“说是父亲房中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柜子，里面藏了许多……孩子？可是父亲的房中并没有这样的柜子，我也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大家才当他们是撞了邪，说起疯话了。”
　　段临霜心中一震，凉意从她背后升腾而起。柜子。藏在父亲密室里的柜子。这些人知道了父亲藏在密室里的秘密，所以才会死。他们究竟在平乐邑遇到了什么？是谁把这个秘密告之于他们？段人杰？他们是去平乐邑寻找段人杰的么？
　　不对，父亲一直认为段人杰已经死了，他派这几个弟子去寻找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
　　双龙玉玦是打开柜子的钥匙，但是最后它出现在了楚云七的手上。
　　密室中的两具白骨死于惩戒。段人杰被逐出清泉山庄。阿初死在清泉弟子从平乐邑回来的那一年。
　　他们去找的人是楚云七的母亲。
　　她拿走了双龙玉玦，她知道柜子里隐藏的秘密，所以才招致这样的杀身之祸。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切又与后来的平乐盘口有什么联系？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后，偏偏又是平乐盘口出了事？
　　段临霜喃喃道：“我要去一趟。”
　　“什么？”段临雨更为困惑。
　　段临霜起身道：“我要亲自去平乐盘口一趟，还请阿姐替我稳住主庄。”


第71章
　　泥泞的小道尽头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地上斜斜倾倒着一块被青苔覆满的石碑，上面隐约用篆书写了十二庄的字样。
　　“碑上说还有三里路就到了。”段临风起身从石碑旁站了起来，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没有路了。”
　　“大约是雨水将路给冲垮了，马车进不去。”九行仙从他身后走了上来，“剩下的路得徒步进去。”
　　段临风回过头看看在不远处喂马的楚云七：“那马车怎么办？”
　　九行仙拍了拍石碑上的青苔，一屁股坐了上去，说道：“没关系，接下去的路你们两个去吧，马车我带走。”
　　段临风有些意外：“九前辈不和我们一起吗。”
　　九行仙叼着一根草往楚云七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在塞外的骆驼还等着我回去呢。那小子既有你陪着，还能出什么大事。”
　　段临风的耳朵尖都烧了起来：“前辈，我……”
　　九行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释：“我老人家也年轻过，你们这眉来眼去了一路，我老人家又不是瞎的，难道看不出你们什么关系？真是想不到，我一辈子看不起你们三大世家，从这逆徒八岁起便耳提面命叫他离你们远点，他转身却给我讨了个清泉少主回来做相好。”
　　段临风摸不透为何九行仙突发此言，只好垂着眼默默听着，一边在心底狠狠痛骂楚云七没事干嘛专挑这时候去喂马，竟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面对他喜怒无常的师父。
　　“你慌什么，我又没怪你带坏我徒儿。”九行仙一眼看破他的局促不安，“看你们这样子，是我那逆徒带坏你比较多吧。”
　　段临风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先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我先动的心思，不怪他。”
　　九行仙眯眼看了看他，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收他为徒吗？”
　　段临风更糊涂了，只能顺着他的话猜道：“因为他……天赋高？”
　　九行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是他和你说的吧？这小子还真敢吹。他天赋的确高于常人，不过也没有高到让我九行仙一眼看中要收他为徒的程度。我之所以收他为徒，一是因为他阿娘是我的小友，二是因为我老人家那天突然善心大发，决定拉他一把。”
　　他拿出酒壶喝了一口，又道：“十几年前我在这里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疯狗，见谁咬谁，打架就像不要命似的，若是我不将他带走，他迟早有一天不是被人打死就是打死别人。你看他现在成日没心没肺脾气很好，其实他心里有很多恨。在这世上活着实在孤苦，人只有互相拉持才能勉强吊住一口气。他与他娘相依为命，他娘死了，吊他的这口气就化成了恨，对自己的恨、对旁人的恨。若是没有人能够拉住他，这份恨只会将他反噬。”
　　段临风看着不远处正摸着马鬃对马儿轻声细语说话的楚云七，怎样都无法想象他与疯狂和恨意沾边的样子。他认识的楚云七向来是一个从容又温和的人，就算你将匕首捅进他的小腹，他也只会笑一笑而已。
　　九行仙不知是不是又看破了段临风的想法，紧接着说道：“你看他这样好脾气，那都是我教得好。我带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远离这个叫他伤心的地方，等到他长大了，我又把他娘的遗物给他，我想或许等到他寻回了他阿娘的过去，他就可以彻底放下。若是这块玉没有牵扯出这样大的麻烦，他本是可以安稳一生的。”
　　段临风沉默片刻，道：“这块玉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还他一个清白。”
　　九行仙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其实你们大可以就此离开，也不会有人追寻到你们的下落，但即便我这样劝你们，你们也不会听吧。”
　　段临风道：“事关我和云七的父辈恩仇……”
　　“我明白，我明白。”九行仙重重叹了口气，“我九行仙孑然一生，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就这样一个半路捡来的逆徒，毕身绝学都传授于他，若说我无私吧，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人的一生不过百年，我总是希望我的功夫活得比我更长一些。但归根结底，他不是我的武功秘籍，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人都有自己的道要寻，或许我也不该强求。”
　　段临风想了想，宽慰他道：“云七是个有分寸的人，前辈不用太过忧心。”
　　九行仙笑道：“我这徒儿从来都不是个有分寸的人。这小子觉得我莫名其妙将他锁在身边不讲道理，其实他哪里知道再有本事的人也是血肉之躯，我不过是五年不见他，你算算，他都死里逃生多少次了。”
　　这话听得段临风不禁有些心虚。要知道这五年间楚云七死里逃生起码有一大半都是因清泉山庄而起，甚至他本人就亲手把他往死路上送过两次，即便有手下留情的成分，但他也是留疤不浅、受罪不轻。更不用说那块他们还没查清楚的双龙玉佩后面可能藏着的血海深仇了。这桩桩件件加起来，莫说九行仙是看着楚云七长大的亲师父，要是段临霜找了一个对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仇家公子做他妹夫，他也要气得夜不能寐连夜拔剑拆散鸳鸯谱。
　　思前想后，只能自己先主动承认错误：“前辈，我和云七从前有些误会，他因我才受了许多伤，仔细说来，我的确不算是云七的良配……”
　　“停停停！怎么又开始了！”九行仙皱眉打断他，“你爹到底是如何养的你，怎么那么喜欢和自己过不去？先说好，我老人家可不是来听你检讨的，我是来托孤的。”
　　“托孤？”段临风不明白。
　　九行仙点头道：“我暗中考察了几日，觉得我那逆徒眼光还是不错的，我可以放心将他托付于你。你可要好好看着他，我还要等着他回去给我放骆驼呢。”
　　段临风愣了一愣，终于明白了九行仙的意思：“前辈……不在意我们两个……”
　　九行仙啧了一声，拎了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叫什么前辈，叫师父。”
　　段临风的脸因为明白了这句改口背后的含义烧得通红：“师父的嘱托……临风一定铭记在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九行仙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等这事了了，再来塞外找师父喝酒，两个都要到。”
　　“马儿吃饱了！上路吧！”这时楚云七终于喂完了马，他跑过来一把揽住段临风的肩，“你们在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说你坏话。”九行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从他手中接过马鞭，“回头见了，徒儿。”
　　“师父不和我们一起去了。”段临风对他解释道，“还有，雨把路冲垮了，我们只能徒步进去。”
　　“啊？”楚云七一时没回过神来。
　　段临风被他的神情逗笑了，他恶作剧般揉了揉楚云七的后脑勺：“啊什么啊，走了。”
　　——
　　告别九行仙，两人从马车上取了几件行李，一路往山中走去。虽说只有三里路，然而山中地势复杂，小道又被泥沙冲断，他们只能凭借着地上脚印踩过的痕迹来判别方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近半个时辰，只听得头顶鸟鸣不绝，却怎么都见不到一户人家。又走了半个时辰，道路忽然宽阔开来，他们拨开树枝望见前面立着一座牌楼，上面写着的却不是十二庄，而是平乐邑。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段临风问道：“你确定是这条路吗？”
　　楚云七也有些犹疑，他叫住了前面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孩，问道：“小弟弟，你知道十二庄怎么走么？”
　　小孩抬起头来，摇了摇头：“你们走错啦，十二庄在山的那头，要走好久呢。”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右边，一蹦一跳地跑走了。此时已经将近中午，段临风与楚云七走了一路都未曾歇过，此时不禁觉得腹中饥渴，于是便决定先找一家店歇一歇脚，吃点东西再行上路。
　　然而这平乐邑虽然看着不小，街道两旁都冷冷清清，虽然是白日，家家户户却门户紧闭，只有零散几个人挑着扁担坐在路边。或许是因为平常甚少有外人来往的缘故，走了一圈连一间像样的商铺都找不到。他们两个生人明晃晃走在路上，反倒引来不少侧目。
　　“我们带着断水是不是太显眼了。”段临风看了一眼手中的断水剑，“这里或许有平乐盘口的人往来，他们都认得这把剑。”
　　楚云七环顾周围，道：“不会吧，瞧着方才路过的也不像是武林中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段临风想了一想，从包中又掏出一根布制的腰带，然后招呼楚云七替他拿着剑，“还是用布捆一捆，不要太张扬。”
　　“其实你不用太紧张。”楚云七垂眸看着正低头耐心给断水裹布条的段临风。他的头发以布条松松绑起，身上穿了一件米色的粗布麻衣，与他从前玉冠锦衣的打扮相差甚远。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楚云七总觉得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他身上属于清泉少主的那一部分已经淡去了。
　　“你刚刚说什么？”段临风一边将布条扯断一边示意他握紧剑鞘，露出的一节手腕随着他的动作隐隐露出青筋。
　　“嗯？”楚云七收回自己的心猿意马，“噢，我是想说你如今这副打扮，莫说是你从前的手下认不出来，即便连我有时都要恍惚一下。”
　　“怎么，我换件衣服你就不认得我了？”段临风伸手一拉，将手中的结拽紧。
　　“没，绝没有这个意思。”楚云七替他扶住剑鞘，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不穿我都认得你。”
　　段临风瞪他一眼，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剑往他手里一塞：“拿着！师父一走你就开始无法无天，真是欠收拾了。”
　　楚云七扬眉一笑，忙不迭追了上去。
　　“你是不是想收拾我？”
　　“……没空。”
　　“我有空，那我收拾你？”
　　“不行。”
　　“小风，我们好久没切磋了。”
　　“楚云七，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说切磋武功嘛，不然你说切磋什么。”
　　“……闭嘴！不许和我说话！”
　　他追着短临风的背影大笑着跑了上去。这样最好，清泉少主留在了镇渊台下，但是他的小风回来了。


第72章
　　等到日头高悬，两人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家旅店。店里店外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等了许久后厨才慢吞吞走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手中还拿了一块洗过的抹布。
　　“老人家，”楚云七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我们想在此投宿几日，不知可还有空房？”
　　店家似乎脾气不好，听了他们这样说，连头都不抬一下，只低头擦着柜台嘟哝道：“没了，没了。”
　　“可是……”段临风想要与他争辩这里分明空无一人，这时却听到了头顶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正在奇怪，楚云七拦下了他，笑道：“没事，不知店家这里可有果腹之物，我二人舟车劳顿，实在饿了。”
　　老人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他缓缓背过身去自顾自擦起了桌子：“厨子不在，后厨开着，自便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但因没有更好的去处，腹中又实在饥渴，也就不再多问。后厨距离并不远，跨过一间庭院便是，两人推门进了厨房，柴火果然是冷的，然而地上却有许多人进人出的脚印，显然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个热闹的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