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南蛮四国是圣上的心病。”慕霆炀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他又想丰功伟绩,又忌讳我功高盖主,征伐西北之后我就已经发现了,他的目的,就是卸磨杀驴。”
单钰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明了。慕霆炀只有顺着庆云帝的意,才能暂时打消他的疑虑,同时还能继续利用他摆平南蛮四国,统一大晟,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就是天家父子啊....
“如果...”慕霆炀声音都在发抖,“如果你真的想离开...”
单钰想抬头,但慕霆炀大手在他后脑勺一按,把他拥入怀中,只听到慕霆炀的声音都在发哽,“你若要走,我这次,绝不阻拦...”
“你...”单钰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你真的愿意...”放过他?
慕霆炀沉默了半天,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短短的一声,重重地敲击在单钰的心头。他知道自己是绝对跑不掉的,几乎以绝望的心态,来迎接暴风雨的来临。当初他送走了他最为敬佩的老师,如今送走了最好的挚友李轩宁。
只剩下带给了他痛楚的慕霆炀,他知道送走别人的滋味有多难受,他现在更加能够体会到独自一人等死的滋味有多难受。
慕霆炀的怀里仿佛是一个温暖的港湾,给漂泊流浪的他,一个终身的归宿...
单钰心中五味陈杂,鼻头发酸,他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就像是一只没有人要的野鬼,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如今终于遇到了这个人,他不是良人,却能陪他到头。
这样...就足够了...
单钰倚靠在慕霆炀的怀里,忍不住伸手回抱了他。
----------
圣驾不日将会到达,东厂在西南作恶多端,慕霆炀早已下令西南晟军与之抗衡,若是遇上阉贼,可视情况,就地拿下,树大如此,自然也就荫蔽了许多要员。
单钰将军营文书们放回到辖地的事宜也受到了来自西南文官们钦佩,东厂造了种种冤孽,现今来势汹汹,长史不拖累他人独身面对,人心向背,自然不言而喻。
慕霆炀法令有度,单钰宽厚待人,文武再次联合起来,以至于阉贼在处处地方都讨不到好。
沈昌辉听到手下的传报,心里早将慕单二人恨的咬牙切齿。他携了一盒药丸,带着手下又风风火火地跑到庆云帝那华丽如行走的宫殿的轿撵里吹风了。
庆云帝正在闭目假寐,新晋封的妃子伸着一双雪白的柔荑柔柔弱弱地给他揉着太阳穴,看他的样子似是头疼有发作了。
沈昌辉将新制出的药丸呈送给他,满脸担忧,“圣上,这个咱家命太医院,将药粉制作成了药丸,药效比喝汤药更强,也比喝汤药更加方便。”
庆云帝点点头,在妃子的服侍下,将那漆黑的小药丸和水吞下,不过片刻,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他深深地呼了口气,问道,“朕这个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沈昌辉自然知道他问话的目的,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不想万岁的。对于这个药,他心里也开始没有底,庆云帝用药越来越频繁,他好不容易才想个办法弄了药丸。
可是以后应该怎么办呢?
他按捺下心中的担忧,又让他的手下向庆云帝汇报西南事宜,通过添油加醋一番,庆云帝恢复如常的脑袋,又开始发疼了,有些埋怨地看着沈昌辉,“朕给你如此多的人手和权力,结果还是没办好。”
沈昌辉一听他的话,就知道庆云帝萌生了退意,他本就是犹豫不决,又好面子的脾性,这次也是受不住他的激才前往西南的。
若是他自己一人前来的话,说不定又会被慕霆炀干掉,只能把这尊大佛请来。
他苦着一张老脸,“毕竟郡王是圣上的亲生子,老奴实在是...无法下狠手啊,可是郡王实在太过猖狂,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了。”
见庆云帝面色不虞,他状似不经意地悠悠道,“毕竟郡王的野心不小,若不早做准备,必定后患无穷啊。”
庆云帝皱眉沉吟,浑浊的眼珠更加暗沉,心里再是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
慕霆炀把大营搬回了郡王府,现如今他和单钰一同出现在了内堂里。
一众将领对他们同进同出已经习惯了,也大概猜出了两人之间深层的关系,但在此关键时刻,没有人会在意单钰身为男子,居然屈居于另一个男人身下,是多么尴尬的事。
或多或少会因为他的不离不弃,而有些动容和钦佩。
林江自觉地将他的位置留给了单钰,现在是他坐在慕霆炀左下方。
慕霆炀坐下之后,林江便道,“圣驾已经过了中原,估计就是这两日便会到达西南。”
其中一名武将抱拳道,“除了将必要的人留下,末将已经将所有的人马全部集结在府上周围,并要求全员做好伪装,不得惊扰百姓,一旦府上有情况,第一时间就能赶到。”
慕霆炀点点头,“兵马如何准备?”
那武将道,“安插在府上的,有一千精兵,围绕在府外的,有三千精兵,城外的,还有五千兵马。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把安插在府上的一千精兵如何落实好。”
此番既然是以郡王府作为基地,驻扎在府上的兵马骤然增多,现在要暗自进行布兵,但明面上他们还是得为庆云帝的圣驾做好一系列准备。
单钰作为唯一一名出生翰林,又在内阁培养的文官,在做迎接的活上也是费了好番心思,既不能给人留下不敬的口舌,又得给一众武将布兵留下足够的空间。
他将草拟好的图纸摊开放桌上,一一指点哪些地方的士兵应当如何进行伪装,如何不着痕迹进行部署。
在这之前他反复请教过慕霆炀一些问题,现在有备而来给各位将领们解释起来也是游刃有余,他本就善于游说,如今一番说下来也把一众武将说的一愣一愣的。
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慕霆炀看着他,眼里含笑。
待单钰说完之后,慕霆炀围绕的他的话,又进行细致部署,终于将其敲定下来。
商议完毕之后,慕霆炀环视一周,朗声道,“生死在此一战,各位必将全力以赴!”
在座的武将们都是随着慕霆炀出生入死多年的,早已将庆云帝置之度外,在这关头也自然是唯慕霆炀之命是从。
他们神色肃然,齐声答“是。”
第一百零七章
短短的两天,整个郡王府上下都是严阵以待,慕霆炀亲自将整个府上检查一遍,数不清的人找他谈事情,单钰也同将领们商量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问题的应对之策。
慕霆炀深谙治军之道,越到关键时刻,越是要站在前方才能鼓舞士气,单钰也不是缩头之辈,几乎整夜都和武将们耗在议事堂里。
两人刚把话说透不久,现在却没想到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在短短的照面中,通过对方的思慕的眼神聊以慰藉。
圣驾自踏入西南,每一步都在慕霆炀的掌控之中。
慕霆炀的卧房里,单钰郑重地将慕霆炀的头冠戴好,为他整理好面圣的朝服,这件朝服以黑色为底,金丝为线,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巨蟒,是在慕霆炀还是皇子的时候,在其样式上做得改变。
尽管花样有所不同,但他与生俱来的霸王之气,在岁月的打磨下愈加浑厚,让人望尘莫及。
单钰将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大敌当前,不见丝毫颓丧,反倒让人觉得他高不可攀,让人低至尘埃。
慕霆炀双手对外伸开,只要他收回臂膀,就能将单钰揽入怀中。
单钰一丝不苟,全神贯注地为他整理衣襟的时候,真是让他无比心痒痒,只有这个时候,单钰才是全身心地投入在他的身上的,他近乎于痴恋地看着单钰,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都扒下再来一次。
两人相对无言,但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那份炽热的念想,谁都不愿意挪开一眼,他们距离离得很近,几乎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鼻吸。
慕霆炀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了吻单钰,单钰闭上眼,浅浅回应着他。
两人脸上写满了眷念,良久,才略微分开。
慕霆炀凝望着单钰,轻声道,“以后咱们有时间,又游山玩水去。”
单钰点点头,忽然想到以前的事,忍不住噗嗤一笑,但很快脸上被悲伤所覆盖。
慕霆炀何尝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霸道地揽着他的腰,“那次是我追着你的屁股后面跑,迟了好些苦头,这次去哪里,就都得听我的。”
单钰温和地笑了笑,眼波流转,浅浅道,“好。”
---------
迎接圣驾不是小事,在得到圣驾随行太监的告知之后,慕霆炀率着一众要员在城外候着了。
单钰没有官职,只有军务,只得跟着一众将领站在一起,倒也站在了前面。
他不动声色地一一扫视着西南的要员,其中有一部分都是在这段时间识时务投靠阉党之辈的“俊杰”,但也不乏有那么些是同慕霆炀表明心迹,决计不语阉党为伍的。
细数下来,竟然差不多对半而分。
单钰眼眸深深,确实叹道比想象中的要好。
冬日的太阳缓缓上升,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金色大旗从平地升起,宏伟的细乐之声从远方出来,逐渐变得清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端的是一派至极的尊贵。
一排排司礼太监从人前越过,一一横着左右长长地排开,左右两边竟看不到尽头。他们手上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神色统一的面无表情。
待他们全部排列完毕之后,一顶暗黄纹绣十六人轿撵缓缓行来,那象征着东厂的飞鱼文案,被精湛的绣功勾勒地十分夸张,显得有些狰狞骇人。
那轿撵行到众人面前,也不见有人出来,执拂司礼太监便匆匆趋步走来,尖声朗声道,“众臣,跪拜沈千岁!”
寒风刺骨,吹得人面颊生痛,但更加让人痛心的,居然是阉党之流敢下令于百官。
一众要员愣了愣,脸上都有些吃惊,显然是没有料到沈昌辉居然会这般给他们下马威,阉党有备而来,若是不跪,定会滋生事端,但若跪下,难免失了清流气节。
单钰眯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那顶十六人的华丽轿撵,尽管有帘幕遮着,但他也能想象得出坐在里面的沈昌辉正在以怎样嚣张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在最开始的时候,把西南百官的尊严狠狠地踩碎在脚下。
除了慕霆炀率领的武将们还站的笔直,其他直属于朝廷的文官们面面相觑,有的要员已然臣服于阉党淫威,眼看着就佝偻着背,要屈膝下跪了。
此时,慕霆炀的声音宛若一道虹光,驱散了众人的迷茫。
“不准跪!”
太监们闻言一惊,连那华丽轿撵都微不可差地动了动。
慕霆炀出列一步,神色威严,昂首挺胸,“西南百官无一不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都是为战胜南蛮四国作出贡献,可以跪天跪地、跪圣上、跪双亲,以示忠孝仁义,尔等算以上几何?”
他的声音是从胸腔传出,气运丹田,声若洪钟,穿透力极强,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百官之中,屈服于阉党的脸色不太好看,不屈服的更是挺直了腰板。
双方僵峙之际,轿中之人似是打了个手势,执拂司礼太监正是为难,见此连忙跑到轿撵跟前,只见他侧耳倾听,连连点头,不过片刻,便躬了躬身子,又跑到慕霆炀跟前来。
他扬起一副讨好的笑容,以两人的声音小声道,“郡王大人何苦与厂主不对付,既然都是千岁了,再往前迈一步就差不多是万岁了,郡王可得知道轻重啊。”
慕霆炀不甘示弱地地回望着他,“那就等他到了万岁的那一刻,再来跟本王说。”他目露凶光,面色阴鸷,忽而咧嘴一笑,“当然,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命真到了万岁。”
面对慕霆炀充满威慑的气势,很少有人能临难不惧,那太监面色铁青,不自觉地躬下了身,额上还渗出了冷汗。
见他已被震得呆若木鸡,慕霆炀怒目而视,低喝一声,“滚!”
那太监连连点头,又回去复命了,这次他在那轿撵的时间停留较短,很快就往后面跑去了,看样子势必是去御前告状了。
不过多时,他有顶着一脑门儿冷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寒冬腊月,他竟然跑得满面通红。只见,他又在那轿撵面前停留,低声说了一句,便退了几步。
那轿撵起先未动,而后妥协似的,不情不愿地缓缓地挪到了一旁,给身后的九五至尊,留下足够的位置。
众人见此长长舒了口气,单钰不由扬眉,心中豪气翻涌,慕霆炀果真是个狠角色,从来就不在人前屈服,但也不会给人骄纵专横之感。
很快,更多的小太监捧着金光闪闪的御物,徐徐走来,他们向方才的小太监一样左右两边排开,然而毕竟他们身后的人不一样,方才的小太监纷纷低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
单钰见此眯了眯眼睛,沈昌辉果然心思缜密,他把自己弄得耀武扬威,尊贵无比,忽悠文武百官屈膝于他,此等举措,可谓是嚣张至极,大大的不敬。
可惜,九五至尊的那位早就已经被他迷惑得不知西东了。
不多时,那顶宛若宫殿般华丽庞大的轿撵徐徐出现人们眼前,众人唏嘘不已,快速地瞥了一眼之后,便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