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也不是故意陷害我。”单钰安抚地笑笑,与她平时,循循善诱。
“想来姑娘你也是可怜,好端端地被人利用,有什么内情如实告知吧,若你真是无辜的,在座的大人断不会委屈冤枉了你。”
许是单钰那张迷惑众生的俊脸太过迷人,又或许是那磁性的嗓音格外蛊惑人心,雅丽失神,竟然完全听进去了。
她攒紧拳头,眼含浓浓的恨意,最后把心一横,青葱似得纤纤玉指坚定地指着姜景清。
“是他!”
第十三章
此话一出,内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姜景清脸色发白,看着雅丽嘴唇颤抖,“谁叫你说这些话的,你为何污蔑本官!”
说罢,他又对曹知府道,“这小贱人出身不干净,为了谋求富贵什么不要脸的话说不出来?知府大人可不能被她蒙蔽了!”
“是啊,姑娘。”单钰凉凉开口,“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还得讲究依据啊。”
姜景清闻言眼皮一跳,不等他有所思考,只见雅丽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坚定道,“这就是证据。”
姜景清见信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咆哮着扑上前去就要抢夺,单钰伸腿一拌,就见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神形狼狈不堪。
雅丽见姜景清那副要撕了自己的模样,顿时心里灰暗一片,她闭了闭眼睛,似是下定决心一番,便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原来姜景清才是雅丽的姘头,虽然相识许久,但是姜景清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为她赎身的,不为钱财,只因他丢不起那人。从古至今,没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夫人是烟花巷柳出身的,就是妾也不行!
但是,这小娘皮却是可以栽赃给单钰的。
“为了顺利栽赃,姜公子遣了小厮,赠与奴家单公子的袭衣,教奴家怎么对峙,教唆的话全在信里。”雅丽颤抖着将信封打开,委屈地不能自持。
“姜公子是不会要奴家的,唯有单公子才是一线生机,只要栽赃成功,他便可求他的舅舅曹知府做主,让奴家做单公子的正室娘子。奴家从此便此身分明了。”
“你住嘴...”
姜景清又惊又恨,但这女人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刀子。
“可怜奴家已怀有姜公子的孩儿,奴家自知身份尴尬,但为了腹中的孩儿奴家愿意拼死一搏,就是...”雅丽掩了掩嘴角,“就是委屈了单大人。”
此言一出,惊堂四座。
此计至毒至险,然而一旦取胜,谁都会认定单钰是个口谈道德,志在穿窬的伪君子,而他,将背着污名,一辈子没皮没脸地给姜景清养孩子。
即使最后他查出孩子非他所出,出于面子也不得不认。
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兀,一时之间无人反应过来。
事已至此,姜景清忽然大哭起来,“舅舅,你不能相信这个贱人的话,她骗人的,舅舅,救我。”
话音未落,他脸上已挨了重重的一掌。
曹知府面如死灰,未落下的手悬在空中,怔在当地,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了什么。
群臣中,一位素来与曹知府交好的大臣见此不对,起身调和。
“郡王府好歹乃军机要地,继续吵吵嚷嚷,只怕惊动了郡王和京都来的要员,此事尚未定论,不宜外扬。不如将此女押回...”
“不宜外扬吗?可是本王已经知道了!”
清越有力的声音震破了众人迷茫的狂躁,视线所及之处,是慕霆炀阔步迈进,俊朗的面容泛着孤寒锐气,双眸中精光内敛、黑不见底。
众人见他,皆齐齐下跪。
曹知府更是抖个不停,几乎是从首席座上摔下来。
慕霆炀一撩身上玄色绣蟒暗纹锦袍,大步流星上前,大马金刀坐下。
他目光往众人身上一扫,忽生几分恶性。
“本王不知,短短半响,这偌大的军机王府竟成了那闺怨深深的老宅子,众位朝廷命官,竟成了宅子里只知咬舌嚼根、勾心斗角的妇人,真是笑话!”
众人一抖,“臣等不甚惶恐。”
慕霆炀面上生了一层寒霜道:“本王这两天不在,你们倒像市井泼妇一般唇枪舌剑,非得统统轰出去才清净!”
众人皆低着头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慕霆炀怒目扫视众人,声音四平八稳,“众位大臣方才也见识了,姜县令身为朝廷命官,平日里私下狎妓不够,如今还将这一盆脏水往其他同僚身上泼,此般下作,该当何罪?”
见姜景清似是昏死过去,曹知府正上前欲为其开脱,却见慕霆炀抬手制止。
“曹知府,姜县令是你的亲外甥,自当避嫌才是。”慕霆炀冷冷地朝他一指,将他钉死在原地。
“此事,本王做主。”
慕霆炀一锤定音,众人便已明了。
不论接下来如何裁决,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按照律法,朝廷命官狎妓,降级二等,罚俸禄一年,外加诬陷同僚,更应当从严从重。就算是即刻罢免了官职都不为过。
曹知府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为了将这讨债鬼放在长都府最好的位置上,他劳心劳力地运作了多少年,如今已毁于一旦...
“单县令。”慕霆炀好整以暇地看着单钰,“如此这般,你心里头可算平衡了?”
单钰水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着冰凉的光泽,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郡王裁决公允,下官无可厚非。平心而论却有所计较,不知郡王可否一听?”
慕霆炀来了兴趣,朝单钰扬了扬下巴,“说。”
单钰慢条斯理地拱了拱手,轻声道,“下官乃文弱书生,空有妇人之仁。今日见雅丽姑娘被推诿利用实在不忍,倒不如恳请郡王成了一番好事,为姜大人与雅丽姑娘赐婚。”
“你!!”曹知府一口老血梗在心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朝慕霆炀。
“郡王!切不可听小儿胡言乱语,且不说此女子出生不干不净,况且身负贱籍,姜...姜九品虽被降级二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可娶一贱籍女子,此事与礼法不合,万万不可啊郡王!”
若是姜景清当真娶了烟花女子,对外脸面不谈,家宅不宁不说,以后休论仕途之道。
曹知府如今才冷汗淋漓地意识到,单家小子心机颇深啊。
“也对...”单钰似思索状,咂嘴道,“那不如再请郡王做个顺水人情,去了雅丽姑娘的贱籍,转为良籍,这样便合礼法了。”
众人掩袖一笑,即使欲盖弥彰地脱了贱籍,难不成就能洗净出生,不会遭人唾弃了?
曹知府怒极攻心,气得都快冒烟了,也不知道是应该先掐死姜景清那个讨债鬼,还是应该生生把单钰给活吞了。
单钰微微垂目,给雅丽使了个眼色。
雅丽极有眼力,身处秦楼楚馆多年,最懂察言观色,眼珠转了转就知道单钰是何意思,她爬行几步,朝慕霆炀痛哭流涕。
“事已至此,奴家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只可怜了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在这世上看一眼呐!姜公子,他可是你的骨肉,你也不管不问吗?”
“贱妇休要猖狂!”姜景清气得上蹿下跳,攒紧了拳头,怒目瞪向了罪魁祸首单钰,“姓单的,你...”
曹知府脸上煞白,暗道糊涂!
慕霆炀从军多年,做事自是雷厉风行,当场命人将姜景清拖下去。
众官员何时见过这般雷霆阵仗,纷纷跪地齐声道息怒。
慕霆炀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刮过,目光所及之处,不由人人低头。
“蛮夷频频骚扰我西南边境,正值开战紧要关头,列为大臣乃我西南要员,不在议事堂里为圣上出谋划策,倒在这里吃茶听戏,议论是非来了,如此尸位素餐,该当何罪?”
慕霆炀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上下众臣听令,即日起,罚俸禄一月,书检讨一封,本王将带着你们的检讨,亲自奏请圣上。”
众官员纷纷叩头,含泪谢恩,而心里早把曹家娘舅恨得出血。
“至于曹知府。”慕霆炀冷厉的目光盯住他。
被点名的曹知府打了哆嗦,慕霆炀如此神情,让他齿冷。
“管教不严,停职一年,停职期间由副职代为主持长都府工作,往后也不必继续议事了,风风光光地给你外甥办喜事吧。”
曹知府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样子无处遁形,他愣愣半晌,才缓缓道,“罪臣谢恩。”
判也判了,罚也罚了,众臣挨个起身,内心惆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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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慕霆炀头疼不已,“真是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废物。”
“这人清闲久了,就眼花耳聋了。”林江嘲讽笑了笑,转头朝单钰意味声长道,“今日幸亏单大人机警,早早地将证据拿到手,不然还不知道会拖拉到什么时候。”
慕霆炀闻言,目光便落在了被召来同行的单钰身上,
单钰骤然跪下,垂着眼帘道,“下官私闯典狱,自请郡王大人责罚。”
慕霆炀凝眸片刻,轻声道,“何罪之有,起来吧。”
看着单钰眼下似有青色,慕霆炀心中微微发疼,“想必也是担惊受怕了许久,先下去休息吧。”
单钰谢恩,躬身退下。
而慕霆炀仿佛舍不得让单钰纤细的身影离开自己视线一般,直到他的衣袂消失在尽头,才幽幽回眸,正对上林江口呆目瞪。
慕霆炀挑了挑眉,“怎么?”
林江许久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郡王,您还可以再怜香惜玉点吗?”
第十四章
深夜
单钰裹紧衣服,拉低兜帽,往街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客栈走去。
店里的小二趴在柜台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深夜守门最为无聊困顿,正当他脑袋一点点地往下沉,头顶一片阴影袭来让他顿觉惊醒。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揉着眼睛抬起头,看到来人愣住了。
尽管此人一身黑袍,青丝简单束起,却飘飘逸逸,微微拂动,他面容绝美,五官深邃,一双善目不含任何恶意,嘴角带着好看额弧度,似是神明降世。
店小二呆滞地说不出话。
单钰对他人的过度关注早就习以为常,他从善如流地拿出准备好的银子,客气地塞给了店小二,“请问,今日有没有一位姑娘来住店?”
稍微一描述,店小二就知道是谁,“来过来过。”
单钰微微笑道,“劳烦尊驾,请姑娘下来一趟。”
“这个...”店小二为难道,“此时夜深,现人姑娘怕已睡下了吧?”
“不妨,尊驾就说一名姓单的男子找她。”单钰悄声道,“姑娘自会明了。”
店小二了然一笑,收下了银子便乐呵呵地去了。
不多时,便见雅丽款款下楼。
她盈盈秋波,嘴角含笑,向单钰福了福身子,“今日多谢单公子指点,奴家感激不尽!”
单钰四周瞧了瞧,玩味地笑了笑,“你家郎君未带着你回去?”
“他?他怕是巴不得奴家早点死在路上。”雅丽“咯”地冷笑一声,“奴家偏不!定要好好地踏入他姜家大门!给他生个大胖儿子!”
单钰颔首,“是个有骨气的性子。”
雅丽闻言收起了情绪,入鬓长眉轻轻一挑,“单公子深夜前来所谓何事呢?”
“小事。”单钰微微一笑,“敢问姑娘,今日将你带入郡王府的人,是谁?”
雅丽面色微微发白,强自镇静,“奴家不知。”
“是么?”单钰神情淡漠,似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明明今日郡王已然发话,姜大人还是敢明目张胆地弃之你而不顾。姑娘可知为何?”
雅丽冷然以对,“奴家就是一妇道人家,哪里懂的这些?总归有了郡王口谕,姜公子难道抗旨不遵?”
单钰笑着摇摇头,“口说却无凭,有旨才可遵。”
雅丽杏目微睁,“什么意思?”
单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置于她眼前,轻声道,“这是京都侍从撰写的郡王府日志,我誊抄下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事迹,包括郡王大人的金口玉言。”
雅丽眨了眨眼睛,往那文书上看去,果真如单钰所言,今日的事迹被文书一字不差地记载。她疑惑地看着单钰,不由皱眉。
倒也难怪,雅丽自小在民间长大,自然不明白宫中的规矩。
圣上有谕,每一位皇子,或者是握有实权的皇亲,须由京都所派的侍从记载每日所发生的一切,定时将日志报送圣上以供查询,以示监督。
单钰的口气很是温和,“该份文书,已加盖郡王府印章,白纸黑字红章,姜大人怕是怎么都赖不掉了。”
雅丽愣愣地开不了口,单钰也不慌,面带微笑地呷了口茶。
许久,雅丽垂首,鸦青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人,奴家真的不知情。唯有一点...”仰首恳切地看着单钰,“大人若是...真的想知道,就去问问,奢香阁的衣容姐姐吧。”
单钰微微笑着的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雅丽勉力一笑,紧了紧衣裳,眼里凄凄切切,“奴家就是风中的柳絮,水上的浮萍。知道的,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信或不信,给或不给,皆由大人。”
单钰脸上笑意愈深,他起身缓缓道,将身上的黑袍披在雅丽身上,“姑娘独自一人行走多有不便,我给你备下了马车,助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