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时,她想到了一事。傅冬青如此执迷不悟,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他,岂不是便宜了他?当下转身,把放着的房契、田契、商契都拿了出来,一并扔铜盆里面烧了个干净。这里面不乏好些难打交道的商家,重新办理这些东西,还要好些时日,便留给傅冬青缠着柳言之帮忙吧。
想到这里,傅春锦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宽慰。她不再迟疑,便头也不回地往厨房后跑去。
这边沈秀用了好些酒跟油,才将厨房的干柴烧起来,等蹿上横梁,还需要一些时间。
“阿秀,我们走!”
终是等到了傅春锦的声音,沈秀大笑回头,顺起了一旁衣架子上的蓑衣,快速披上了傅春锦的身子,顺手将斗笠往阿姐脑袋上一戴。
“桑溪镇认得阿姐的人多,这样安全些。”
“好像旁人认不得你一样。”
沈秀轻笑,“认得我没事,只要看不出我牵着的是你,那都不是大事。”说着,沈秀扣紧了傅春锦的手,跑至后门,牵着她一路跑出后巷,朝着出镇的方向走去。
希望这个时候,看守出镇处的衙役已经回去过年了。
如果不行,那便再等等,今晚总能等到离开的机会。
沈秀一念及此,紧了紧阿姐的手掌,只觉心里踏实了许多。
傅春锦自幼熟读诗书礼仪,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人雪夜私奔。幼时读那些诗文,只觉女子痴傻,可轮到了自己,她终是理解,有时候遇上那么一个人,确实会让人不管不顾。
哪怕前途茫茫,只要她牵着她,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天色越来越暗,大雪也越来越大。
火光却烧红了傅家的后院,厨房那场大火终是烧了起来。
“鱼婶,你是怎么看火的!火都没灭,你还敢吃饭!”傅冬青好好的计划被这场大火给搅黄了,便把气都撒在了鱼婶身上。
柳言之生怕火烧更大,会连同厨房边上的偏房也烧起来,眼看傅家这几个人也不是能救火的,当下喝道:“阿肆,快回衙门,找几个人来救火!”
“是!”阿肆放下碗筷,拔腿就跑。
柳言之生怕此时会惊扰了傅春锦,连忙往后院跑去。他也不知傅春锦平日歇在哪一间房,便一间一间地找了过去。
当找到最后一间,都没有看见傅春锦,他的眸光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傅春锦那般聪慧的姑娘,岂会看不出傅冬青这样拙劣的把戏?
她不敢当面得罪县令,所以便借故跑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他。
当意识到这个真相,柳言之看向厨房的熊熊大火,只觉心火烧得更加厉害,他不禁咬牙道:“傅春锦!这般戏耍我,你以为你跑得了?!”
他以为拿住傅冬青,给他按个罪名,就能逼着傅春锦回来救弟弟。
可他没想到,他让阿肆找人灭火,却给了沈秀与傅春锦离开桑溪镇的机会。两人沿着山道跑入大青山时,那些衙役都聚在了傅家灭火。
他气急败坏地拿住傅冬青,却见傅冬青颤抖地拿着傅春锦的留书,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呜呜,阿姐不要我了,呜呜,她走了。”
傅家的下人听见这句话后,忽然想起傅春锦私下唤她们来说的那些话。兴许大小姐从那时开始,便想离开傅家了。
鱼婶见过沈秀,本该如实告之柳言之,可她又想,大小姐待她那么好,大小姐既然想走,她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柳言之弯腰从傅冬青手中拿起那页留书,确认了他的猜想。
她果然都知道。
“傅冬青,你一再下毒害我,从今往后,你我姐弟恩断义绝,永不往来。这个家该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你若还有半点良心,便勿寻勿扰。姐字,傅春锦。”
成事者是傅冬青,败事者也是傅冬青。
傅春锦留了这样的告别信,柳言之就算放出风去要问斩傅冬青,只怕傅春锦也不会在乎这个败家弟弟的死活。
“呵,呵呵。”柳言之从未像今次这样败过,还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上辈子求不得,这辈子还是求不得。
傅春锦就像是一片雪花,离开桑溪镇后,便融入千山覆雪之中,天大地大,只怕再也寻不到她了。
柳言之恨极了这样的无奈感,一如那晚他被人骗至崖边打劫。那人说是知道大青虫下落,他尚未赴任桑溪,只想悄悄先摸一摸底,没想到竟是个骗局。他气急败坏地将那人从崖上踢了下去,那人挣扎间,竟拽走了他腰间的玉牌,成为了一桩他不得不掩盖的悬案。
可恨!
柳言之怒瞪傅冬青,“来人!傅冬青涉嫌私买毒药,立即拿下收押!听候处置!”
傅冬青霎时慌了,“柳大人,我也是为了你跟我阿姐好啊!”
“你再无端中伤本官,本官便将你的舌头割下来!”柳言之只想拿傅冬青狠狠收拾一顿,收拾不了姐姐,那便让这个弟弟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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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野火蔓言szd】小可爱的长评~今天就还一章加更吧~
第57章 破庙
大雪满山, 入夜后的大青山极是难行,尤其今夜的雪还下得极大。
沈秀怕走夜路遇上什么野兽,确认没有人追来后, 便想办法点燃了树枝当火把,牵着傅春锦的手, 往青山寨的方向走。
雪花越飘越密, 即便是隔着松枝,也有不少簌簌落在身上。
傅春锦的蓑衣上已覆了一层厚雪,走了两个多时辰, 她已觉疲惫不堪。想到马车从青山寨下来, 都要走上半日才能抵达桑溪镇, 想来两人离青山寨还有很长一段路。
沈秀自己都觉得疲乏,更何况是阿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她心疼地回头看了看傅春锦冻得通红的双颊,回过头来, 借着火光左右辨了辨方向。
她记得入山往北走上十里,林间有座荒废山神庙。今晚这样强行赶路一定会累坏阿姐, 不如去山神庙中休息一夜, 明日白日再赶路。
一念及此,沈秀紧了紧傅春锦的手, 温声安慰道:“阿姐,快到了, 再撑一下。”
“嗯。”傅春锦轻笑, 不想让沈秀担心她。
往北走了半个时辰,沈秀领着傅春锦走入了荒废的山神庙中。这山神庙并不大,还不及半个傅家小院的前庭, 可幸得屋脊尚存,足以遮风避雪。
山神庙前的野草皆已被落雪覆没, 沈秀将傅春锦领入庙中后,又折返庙外,冒雪折了一堆松枝回来,搓了搓手,便开始收拾山神庙。
沈秀先在庙中收拾出了一片干净的空地,把松枝叠上,拿了火把来,凑近点了好久,方才把松枝点燃。
火焰渐起,火光带着温度将冰凉的山神庙一寸一寸照亮。
沈秀左右看看,这里不是泥灰便是蛛网,并没有坐下休息的地方。她径直走向山神,将缺了一脚的倾斜石案台用力推了过来。
她生怕傅春锦坐着不舒服,便捡了几块断砖过来,把那石案台给支平了,又捏着袖角,擦了擦石案台,才让傅春锦坐上去休息。
“山神老爷,今日我有不敬之处,还请老爷多多包涵。”
傅春锦刚坐下,便听见沈秀对着残破的山神塑像念念有词。她抬眼看向山神塑像,经年风化,哪里还看得出来这是山神,不过一坨黑乎乎的大石头。
“阿秀,来,坐下暖暖。”说话间,傅春锦解开了身上的蓑衣,拿下了脑袋上的斗笠,搓暖了掌心,便握住了沈秀的冰凉双手。
那么大的雪,可以避寒的蓑衣斗笠都给了她,她就穿件单薄的黑袄子忙里忙外,傅春锦这会儿心疼极了。
沈秀坐在了傅春锦身侧,吸了吸鼻子道:“阿姐,我习惯了的,没事。”
“都吸鼻子了,还没事?”傅春锦牵了她的手,放入自己衣下暖着,又搓了搓手,贴上了沈秀冻红的脸颊,“再贴过来些,我身上暖。”
沈秀顺势抱住了傅春锦,笑道:“我知道阿姐身上暖。”这一霎,恍如梦幻,她拥住了世上最好的阿姐,也拥住了世上最好的心上人。
傅春锦伸臂圈住她的肩膀,直到现在她才从私奔的激动中缓过一些来。
“你若不来,今晚我定是要中毒的。”
“这事我现在想来,还后怕着!”
沈秀直起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松枝燃烧的热意渐渐融化着她们身上的霜寒,“万幸我不听话偷偷来看你了!”
傅春锦温和一笑,她实在是倦极,身子一侧,便倒在了沈秀的腿上,“往后什么都会好的。”
沈秀俯身,伸臂拢住她的身子,“阿姐你安心睡一会儿,我抱着你,不会有事的。”
傅春锦合眼点头,指尖揪紧了她的衣角,安然入眠。
外间大雪纷飞,这座荒废多时的山神庙中燃着一簇火焰,在冰天雪地之中,极是温暖,也极是明亮。
本就走了半夜的路,傅春锦没睡多久,山神庙外便渐渐亮了起来。
昨晚似是把半个冬日的白雪都下尽了,今日的晨色之中难得地有了一丝阳光,照入了破败的山神庙中。
冬日将去,天将晴好。
这是个好的开始。
傅春锦睁开双眸,便瞧见了沈秀紧闭双眸的脸庞。她几乎是弓腰抱着她暖了一夜,昨晚幸得她准备的松枝够多,现下还有好些火星子在倔强地燃着。
傅春锦哑然笑了。
一时善念,换来这样一个千金难得的善果。她还记得,她揭开她喜帕的那一瞬,沈秀那娇艳的脸庞映入眼底,也许从那时开始,沈秀便闯入了她的心扉。
只是傅春锦以为那是心疼与歉疚,只是她那时还不懂“情”字滋味。
傅春锦微微凑前,鼻尖轻蹭了两下沉秀的鼻尖,往后每日醒来,都能看见这张让人安心又心动的脸庞,只要想到这里,傅春锦只觉暖意从心坎里满溢了出来。
沈秀睡得并不沉,傅春锦的微动唤醒了她。
她离傅春锦如此之近,睁眼便对上了她的一双含情脉脉眼瞳,她只觉心在瞬间酥化开来,千言万语,都变作了这一句轻唤,“阿姐。”
“天亮了,雪也停了。”傅春锦提醒沈秀,“我们歇一会儿,也该继续赶路了。”
沈秀点头,直起身时,只觉腰杆酸麻得难受,像是被人狠狠折过似的。
傅春锦看她不断搓揉腰杆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出手去,揉上了她的腰杆,柔声道:“我来吧。”
“嗯。”沈秀觉得阿姐的手指堪比世上最好的跌打师父,被她揉捏这几下,只觉酸麻之意比先前褪去太多。
“转过去,背对我,我给你好好捏捏。”
“好。”
沈秀转过身去,傅春锦的双手在她腰侧恰到好处地揉捏着。偶尔几下揉得爽利了,沈秀忍不住低吟了两声。
傅春锦忍笑道:“看来是舒服了。”
“嗯。”沈秀微微低首。
“我想……”傅春锦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先不回青山寨,我们今天先赶去野栈落脚,然后先离开吴州,找到了落脚之处,再雇马车回来接喜丫跟小虎子。”
沈秀微微侧脸,“为何?”
傅春锦认真道:“现下雪路难行,即便已经开始晴好,不到三月,雪是不会化尽的。你我、喜丫都是大人,跋山涉水已是不易,小虎子毕竟还是个孩子。”
沈秀沉吟,“确实。只是我们答应了陈捕快,万一……”
“现下是喜丫对沈大哥有意,沈大哥是个沉稳性子,喜丫就算留在山寨里,也不会有事的。”傅春锦相信沈峰的为人,“你就算不信喜丫,也要相信自家兄长才是。”
沈秀想了想,确实如此,即便是喜丫硬来,以兄长的性子,他不喜欢一个人必然拒之千里,若是喜欢喜丫,更不可能让喜丫没名没分地先跟了他。
傅春锦笑问道:“大陵有五州,齐、燕、越、吴、明,我们吴州是最北边的州府,剩下四个州府,阿秀可有想去的州府?”
沈秀一时懵了,她长那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吴州,对其他几个州府是只知其名,让她出主意,不是为难她么?
“阿姐想去哪里呢?”
傅春锦想了想,“吴州肯定是不能待的,毕竟我做了这几年的生意,认识我的人不少,容易被柳言之打探到我们的下落。”说着,她认真地思忖了片刻,“我们去燕州吧。”
“燕州?”沈秀只知道燕州毗邻吴州,就在吴州东南边。
傅春锦莞尔道:“从庆阳镇出去,往东南方走上半月,便是燕州地界。我们去燕州,找个小镇子买个小院子安顿下来,三月开春后,便雇车回来接喜丫跟小虎子。”略微一顿,她笑意另有深意,“万一那时候陈叔叔带朝廷的人回来了,解决了金矿一事,说不定沈大哥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到时候,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一起!”沈秀激动了起来,“真好!”
“阿秀是同意了?”傅春锦再次询问。
沈秀点头,“嗯!”虽说她这次是偷跑出来,可沈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会跑到哪里来。
“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这便上路吧。”傅春锦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从昨晚到现在,她只吃了两口糖醋排骨,现在不单是觉得冷,还觉得饿了。
沈秀站起,抖了抖搁在一边的蓑衣,便给傅春锦重新罩上,“穿着暖一些。”
傅春锦拿起了斗笠,戴在了沈秀脑袋上,“你也戴着斗笠,山里走路总掉雪下来,挡着点也好,免得从领子里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