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要这样。他宁愿那个人颓废,宁愿他堕落,也不要他在清醒时这样对待自己。至少在那时,自己还可以留在他身边,感受他温暖的体温。所以,他做了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某一天,他假借林炫曦的名义,放她秘密出宫,在某一城镇里设立起为灵武宫服务的杀手集团。
只因为留着她还有用,他才会让她活到现在,否则......为了那个人,为了灵武宫,他什么都愿意做。尽管,他已深深地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可他,还是愿意为他而活。
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他放纵他,忽视他,打击他,总算等到他想要的结果。这个曾被视为江湖上武功最高、手段最狠、杀人如麻的大魔王,终于再次一决不振。真是令人万般兴奋。
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成为他的。就算所得到的只是具行尸走肉,他也是很开心的。至少,他属于他了。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命运吧!自十六年前,从他留下他那刻起,就已注定好了。
信步而入,外间是一广阔大厅。大厅布置典雅,墙上挂着布帛画,画中是一座宫阙,看起来与灵武宫相妨。只除确将那宫阙包围的满山雪景。整张画尽显凄楚之色,正与他现在的心情相似。
他认得这副画,也认得这个地方,早几年,他便是在那里得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而那秘密,他却将永远埋藏心底。
厅心铺了张波丝地毯,云纹图案,色彩素净。左侧有一张八幅合成的大屏风,屏风有摆着一桌几,几上放了张龙型瑶琴,想来那里便是此间主人弹琴之所。
同样的物品,同样的摆设......窗外那轮同样的明月。不同的,或许只是人的心,更加苦涩,更加无奈。
向内走去,方在小室前停住脚步。门口地上散满瓷片、银器,不免令他深深皱起眉头。
才跨过门槛,便见那日夜牵挂的人儿横卧在地板上,用以遮垫的软垫早已被人丢落墙角。而他身下亦只剩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散乱衣物。
小厅内没有燃灯,皎洁的月光由两扇半敞地雕花大窗照进来,洒落在此人身上。俯趴的方向让人看不到他的脸,长长的头发不规则的披散在身上。歪倒一侧的酒樽自他纤细手指上滚落下来,未喝完的酒不断从樽口流出,沾湿了他宽大的衣袖。轻风徐来,吹起他的衣袂,露出一节雪白的小腿。纵然满室的酒气,凌乱的物件,却还是丝毫无损于自他身上散发出的诱人气息。
面对足以令任何人神魂颠倒的美景,寒语双竟仿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仅仅用那对漆黑双眸冷冷打量着地上之人。恍惚间,他嘴角上忽然透出一抹意味不明地微笑。只是还来不及让人捕捉,便已逝去了。
他慢慢走过去,缓缓俯下身子,抱起他来到床边,将他放在柔软羽被上。
坐在床边,用手抚摸着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寻找曾有的记忆。
柔软的秀发,如画眉目,高挺的鼻梁,樱色唇瓣。只可惜,因纵欲过度,而瘦了许多。
才想着,心中升起一丝怜惜之意。俯下身去,凑上双唇,轻吻着那两瓣诱人的芳唇,许久许久。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林炫曦已睁开了双眼。
抬起头时,才发现林炫曦那双令他着迷的琥珀色眸子正打趣地望着他。刹时间,只觉得气血上涌,脸红发热。一向口齿灵俐地他此刻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半句完整话语:"我......你......不......不是......是......"
林炫曦懒懒地翻了个身,半趴在软榻上,打了个哈欠,打量他好一会儿,调稽道:"最近你忍得很痛苦吧?不如去紫枫居找些可爱女孩儿,岂不比来我这里要好得多?"
这本是玩笑话,可听在寒语双耳中却格外刺耳。他的心,似乎有刀刃不断划过,被切成一片片。强忍着冲动,道了句属下告退,便飘然而去了。
或许是过大的冲击迷茫了他的双眼,一向观察细微地他竟忽略了林炫曦眼中所带的点点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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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语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宫闱的。他在飞雪漫天的狂风中飞奔,就像是只受了伤的野兽。
他跑、他奔、他停在融结成冰的青池上狂吼。
他不懂,不了解,为何自己为那个人做了那么多事,他还是会忽略他,无法接受自己。他的心在哪儿?他到底要的是什么?是什么!
啊~~~~~~~~~~~~~
他抽出如腰带般别在腰间的长剑,狂风扫落叶般一连刺出七剑。剑风飕然,他却不知道自己在与谁为敌,或者,这不过是种发泄怒气的方式而已。
"好剑法!"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清晰地赞叹之声,说话的人语声虽平静,却也带着一股阴邪之气。
寒语双抬眼望望来人,突然叫道:"来得好,陪我练剑。"他的剑一向比声音快,剑光一闪,已刺向来人咽喉。
那人微微一愣,不仅笑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说话间,手中折扇上下翻飞,倾刻间接下对方数招。
寒语双冷冷一哂,道:"废话少说,接招吧!"剑尖一抖,刹那间但见五、六朵光芒闪动的剑光,弥漫空中。
叹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扇身随之微抬,扬身而上。
寒语双手中剑光一闪,穿过他方才抖出的剑光,向来人刺去。谁知一片白光而过,竟封住了长剑的来路,只听"呛"地一声,对方身形竟借势掠起。
未等寒语双完全看清,已飞身而下,凌空击出一掌,正拍在寒语双肩头上。只打得他猛然退去数步,险些跌落尘埃。
那人自觉出手重了,连忙掠至他近前,伸手扶住他有些踉跄的身子,摆出一副担心表情问道:"你没事吧?"
寒语双冷着脸甩开他揽住自己的手,走到青池旁边坐下。
眼珠一转,此人微微一笑,行至寒语双身侧,站立,道:"少年多愁事,若不为名,也是为情,你,又是哪一种呢?"
见寒语双不理他,便又道:"据小生猜测,你许是属于后一种,可对么?"
尽管寒语双脸上并未有所表现,但那人却已知道,他内心恐怕也有些微微动容了。于是,他又笑着接道:"以我们寒大少爷如此样貌,如此人品,如此功力,许是很多女孩儿家宁愿倒贴吧。又是哪家姑娘如此不识抬举,胆敢拒绝?要不要小生帮你去摆平呢?"
此话一出,寒语双不觉沉下脸去,怒道:"李旭朝,要命的话就给我闭嘴。"这话,可真是让他十分不悦。
那个叫做李旭朝的人眼光微微闪动,无视于他的怒气,俯下身去,凑到寒语双耳边低声道:"不如让我来教你两招好了。若是你看上的人不愿正眼看你,多半是与其本意相反。不若,先得到他的手体,反而更容易抓住他的心,那他从此以后便是你的了。"
趁寒语双还未完全消化到他话中之意,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我先去逛逛,你好好想想吧!"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脑后有人沉声道:"我没你这么卑鄙!"
"是吗?"纵纵肩,长长出了口气。人常说:道不同不相为盟。他能教他的也只有这些了。
剩下的,也只能看他自己了。
李旭朝有些孤单的背影消失在山间,遥望着满山雪景,寒语双脑子里回荡着的竟全是他刚刚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甩甩头,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
朝阳,慢慢地升起,天放亮了。
唉~~~~~算了!不如去宫外山下的小镇上找家酒铺,醉他个一塌糊涂吧!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春思当时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情网,是谁也逃不出的。
包括你......跟我。
第七章
当天色暗下去时,她坐在梳妆台前,借着不算明亮地烛火,看着映在镜中的人影。
她曾经是个很美的女人,也曾经有个世间最好的丈夫,他们曾是那么幸福、快乐。这一切仿佛是一场发生在昨天的梦。
而现在,时光如流水而过,带走了她的幸福,也带走了她的青春,带走了她的一切。
走到窗边,向窗外望去,不远处的园林中一片锦秀。只是在她眼中,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囚禁她而设下的牢笼,令她无比痛苦。
她突然狂笑,笑声回荡在静寂夜空中,让闻者只觉得毛骨悚然,冷寒近袭。
没有人会因她的笑声而闯入此间,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她疯了。对于一个疯子,是没有人会去理会的。但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十年来,唯有今天是她最清醒的时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止笑声,关起窗子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件艳红色的广大合欢袖宫装换上,然后又回到梳妆台前,拿起象牙梳子,轻轻梳理着长至极地的头发。
她的眉仍然弯如新月,她的眼仍然亮如明星,她的唇也仍然红如涂朱,那身艳红色宫装穿在她身上,更将她衬托的美艳动人。
只是美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虽然她依然还很美,可逝去的青春,是永远不会再来了。幸福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剩下不多,马上就会离开人世,前往冥土。
死亡的使者就要到来。
她不怕。
蘸着妆台的粉彩,抬起右手,拈起画笔,细细地妆扮着镜中这张素净的俏脸。她本不喜欢脂粉,不喜欢这身广大合欢袖宫装。但在最后的时刻里,她要以最美的一面去见那个人,然后他们便会永远在一起。
放下笔,她站起身来,照着镜子,瞧着自己美丽纤细的身影,微笑着,她很满意,这样子就可以了。而后,自梳妆台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由碧玉雕啄而成的小瓶,缓缓道:"晔哥哥,你知道么?那时,我并非有意的。希望你能够原谅我!"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在下面很寂寞吧?请放心,我马上就去陪你。"
说着,捧起小瓶凑到嘴边,将一股淡绿色地液体慢慢注入口中。她脸上原本有些伤感的笑,竟渐渐舒展,变得明朗、真执。仿佛对她而言,死并不是一种痛苦,反倒是人生中最大的快乐。
药效发作的很快。倒下去时,她看到窗棱纸上破了一个洞,一只眼睛正充满好奇地向内张望着。那是一只与林炫晔相同的紫色眼眸。
单纯、快乐地光芒自瞳中闪烁。看在眼里,她突然觉得很安心。只要这孩子能够得到幸福,她,就可以放心去了。
一口腥甜自喉中涌出,顺着嘴角流下,落在地上,形成一块块青绿色斑点。
那是她的血。
大限已到,她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
正如烛中灯心,万般无奈地活着,又孤苦零丁的死去,这就是她的一生。
她不后悔自己所选择的这条道路,可唯一遗憾的就是--她从没有亲手抱过儿子,也没有把身世秘密告诉他。想来,那秘密她将要永远带入坟墓。
树巅上有一人影,远远瞧着这一切,瞧着她狂笑,瞧着她妆扮,也瞧着她灌下那抹淡绿。在她倒下时,那人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顺着脸颊划动,滴落而下。
"疑?下雨了吗?"刚巧经过树下的少年抬起头,向上空张望着。可是,即使此时艳阳当空,他也是看不到对方的。
在他抬起头的那瞬间,整张面容却已落入对方眼中,那唇、那鼻、那眉以及那对......紫色眼眸。这举世无双的面貌此世间,分明只有那个人才会拥有。只可惜,此人如今已不在人世了。那么眼下这少年,必定与其有深厚的血缘关系。决不会错。
终于找到了,我唯一的侄儿。炫晔,你在天之灵也会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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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炽醒来时,只觉全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见丝毫声音。
他就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打理着脑中凌乱的思絮。他还记得自己与小轩去那座传言中有鬼魅魍魉出现的别宫,自己留下他一个人爬了进去,顺着窗棱纸上的破洞看到里面。那是个很美的女人,对他而言,那女人还有着一种不同于旁人的亲切感,那感觉就仿佛是他的母亲。很快,他看到她倒下,自发髻上散落下来的长发覆盖在她高高耸起的胸前。尽管她脸色发青,嘴角边流淌着浓稠的深绿血液,可看在自己眼中却依然那么美,那么妖冶。就在自己打算绕到室间时,经过的树上落下一滴水珠,抬头去看,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然后,似乎有一道鬼魅般的黑影飞掠而至,接下来便是一阵旋昏,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就是方才所发生事情经过,想来自己是被人袭击了。可袭击他的人又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钱还是地位,或者......?哼哼!恐怕这帮匪人打错主意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王是不会为他而甘愿受人胁迫的,他知道他一直恨自己,恨他这张脸,恨他那对与众不同的眼睛。而且,若自己死了,最高兴地可能就是他那些高傲自大毫无半点本事可言的皇兄了。过去九年中,他们一直恨不得制他于死地,得而后快。就因为这样,他反而更要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他在等,等人来,也在等机会。不要以为他年纪小便可小看他,他的心志比任何人都要成熟。只要给他一丁点儿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时间过的很慢,短短地半刻竟仿佛过了整整一年。这里的温度已越变越低,身体不自觉地打起冷颤。他猛然想起平日里曾向大内侍卫修习过内功心法,若以此相抗,到也可得到些许温暖。不觉盘膝坐下,运气相抵,一股真气直传四肢,不知不觉间竟已进了忘我之境。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前方墙壁上,一人高位置处突然开了扇小窗,一道阳光射入,到是有几分刺眼。朱常炽不自觉地抬手挡住眼睛,直到能够适应时,才将手放下,举目观望。
有一双眼睛出现在窗后,那是双如琥珀般莹晶透亮的眸子,又圆又亮,简直就像是夜空闪亮的繁星。那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这无尽地黑暗中也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他也瞪着他,他对于对方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都毫无兴趣。他关心的只是,对方有没有可能成为他离开的桥梁。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不知道是来自天堂还是地狱的美妙语声:"想不到你还活着,很好!"这语声,在黑暗中回荡,没人知道来自何处,也不知是人是鬼。好似包围了他的全身般,让人无从抗惧。
朱常炽却清楚地知道这声音由何而来,这声音与那双眼睛属于同一个人,而此时他正站在墙外,像对待猎物般打量着自己。他不觉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把本宫抓来些又有什么目的?"
那语声咯咯一笑,道:"你怎知道我一定是人?"
闻听此言,朱常炽不觉打了个冷颤,身子向后退了退,好斗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语声却又缓缓道:"不过你放心,很快你也不再是人了。"他没有笑,可朱常炽却仿佛听到笑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回荡在这无尽黑暗之中,续而越飘越远,消失在时间尽头。
或许他们不是人,却也不是鬼。他们比鬼更可怕,比人更阴险。他们被人称为魔,嗜血之魔。
朱常炽突然想起曾听小轩的父亲提过,在中土与塞外交接处,有一个地方,那里是诸魔群鬼聚集之所。相传,这里没有艳红阳光,没有青山翠柏,没有小溪流水,有的,只是吹过颊边的冷风及无边无际的黑暗。没人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会到何处去。在江湖上,不论正邪两道都对含有几分忌讳,他们称此处为魔宫,并尊宫主为魔王。
想到这里朱常炽反而感到放心许多,对方只要是活在这世上的人就好办多了。人,总会有弱点的,名、利、色、贪、怒,样样都可要其性命,他只要抓住此人的弱点,便可逃脱。于是,他捏紧拳头,沉声道:"你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你若不是惧怕本宫,又因何藏头露尾,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