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细细的紫草

　　终于到了。他终于，"盼"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依赖者，他终于也堕入轮回的一环。他再不是......对他特殊的"一个"。

　　话语仍然在血光的河里流淌。
　　"他......是**映象社的老板。要我搬过去和他一起住。我本来说是等到这次的Live之后再说的，可是......"声音的叶片在血河里漂悠，仿佛窥伺，仿佛试探："他说，这几天就要......"
　　说到这里，Gaku用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渴求似的眸子望了You两眼，触到对方毫无反应的表情后，又放弃般垂了下来。
　　"我......我就............"
　　"什么时候？"

　　笑！
　　--You的心底发疯似的拼命叫喊。小提琴--拉起来！拉到精疲力竭，拉到满手鲜血，拉到麻木拉到狂热拉到疯狂！不要停手！笑出来笑出来！！让他看看你愿望达成的笑容！
　　笑！！！--

　　Gaku惊愕地看着You莲花般柔美纯净的笑，他......怎么......
　　难道......
　　他不是......
　　You不是爱他的么？为什么他会这么安闲地笑？
　　不曾察觉这种惊愕是由怎样的失望和悲伤构成，Gaku美丽的脸庞僵住了，满眼满脑只有You此时不明意义的浅笑。
　　"我......"机械地重复着，却不知要说什么。
　　"我问你什么时候搬出去？"You神色依然地重复了一遍。
　　"啊？！"倏地醒转过来，Gaku反射性地答道："明天！"又惊吓般缄口。

　　沉默爆炸了。
　　缓缓升空腾云。飘飘渺渺化入方寸之间。掩盖去掩盖去。骨头冻裂出伤痕。
　　相顾无言。
　　血色被洗净。黄昏已逝。漫漫秋夜正在来临。
　　
　　明天。
　　二十二年。"明天"是终点。
　　沸腾的心中已叫嚣着渴求着"明天"的降临。
　　让痛苦的恶魔将自己撕得体无完肤撕得粉身碎骨，点一把红莲的火焰狂肆地烧起来吧！

　　痛到极致，早已失了感觉。
　　把自己同那后院碎掉的秋千一同焚烧为缈缈的尘粒。

　　飞去罢。

　　飞向很蓝很蓝的天。飞向三月里的白樱树。飞想离家那天嫣橙色的黄昏。
　　飞回童年里秋千吱呀咯咯欢笑的梦。溶化进回忆温柔的笑靥里。甜蜜的儿时的梦啊，
　　多想--一梦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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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我走了。"提着简单的行李，Gaku拉开房门，正欲离去。想来那边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不需要他带什么了罢："等Live结束整理好了我再来把Beru和Mei带走。"
　　"哦。"You轻轻走上前去，爱怜般轻抚着他栗色的软发--好久不曾做过这个动作了罢："路上小心。"棕色清眸里除了温柔二字看不出其他。
　　要宠他--就宠到底。
　　"你......"Gaku倏地抬眼，美丽而优雅的面庞被万般神色笼罩。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呢？想问这句话；你不爱我了吗？更想问这句。
　　却几经挣扎，黯然垂首离开。门正待合上。
　　"Gaku！"You忽地叫了声。
　　"？"怎么了？为什么自己有些许期待？
　　You又笑了。
　　Gaku发誓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You的最美最艳丽，也是最轻渺最凄婉的笑。
　　"再见了哦......"
　　道别的话语从淡色的唇边流泻，被风揉碎了，散落一地的影。

　　门，合上了。

　　最后一个誓言破灭。

　　Gaku拎着行李，木木然走出宅门。You在想什么？自己在想什么？自己方才那一瞬间在期待什么？渴求什么？全不明白。是太久不曾交心的缘故么？
　　他应该是--想逃离You窒息的爱啊......应该是......
　　可是You刚才的笑容......为什么......
　　好冷。
　　Gaku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来了？"男人笑着为他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上车的时候，Gaku犹豫地回头望了眼住了多年的宅子。
　　也罢。先分开一段时间吧。他们的日子还长。
　　还长......

　　
　　凝视着禁闭的门，You听见一片破碎声。爱，誓言，心，灵魂。一地的碎片。碎成粉末，拾都拾不起。苦笑着给自己多少年来的行为下了一个词的定义--"一厢情愿"。原来现在才真正彻底明白，他终究只是适合活在回忆里的灰色影子，在过去和现在茫然徘徊，名叫"未来"的空气，会让他窒息。
　　反正都会习惯。年少时几十年的相依是习惯，"变"之后的一次次重复游戏也是习惯；心痛成了习惯麻木成了习惯，强颜欢笑已然是他习惯的招牌。还有什么是不可以习惯的？
　　总有一天，也会习惯一个人生活。
　　誓言既已灭，他也就没有理由陪伴在他身边。

　　走吧。走吧。
　　
　　远远走开，彻底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再留恋地回头。
　　欢笑和眼泪，从此都是自己独占。不敢再付出也吝于分享。这一回，就且让他做个自私的人，缩进自己的透明壳里，不去再在意所有--曾经爱人的一切和其他。
　　反正--
　　秋千已经碎了。
　　碎得丝丝缕缕，想粘回去，是再也不能。
　　那么就让它那样去吧。许多年后，化为灰飞烟灭。湮没在飘荡于空气中的尘埃里。
　　连回忆也不剩。

　　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烧掉！
　　后花园升起了小小的火焰，静默而哀婉地吞咽着所有：秋千，和带不走的回忆。You潋滟的瞳中映出苍黄的火苗。冷火焚身，是一生去不掉的伤痕，是轮回灭不去的痛。
　　
　　"爱--爱是什么？
　　爱是一树年轮，任岁月纵容了放任；爱是一捧清流，指缝间滴落了忧愁；爱是一袭风帘，飘忽了半生的缱绻；
　　爱是一瞬夜昙，暗色里绽放幽幽的幻梦；爱是哭泣的蔷薇，垂落残蕊堆砌死亡的罪；
　　爱是今生固执的复仇，纠缠了半世争斗不休；爱是前生欠你的负债，五百轮回我一世世偿还。"
　
　　随秋千焚烧的日记本里，曾记录着自己这样的文字。
　　
　　五百世。
　　今生--我且还了你！

　　
　　"嘎呀--"门扉又启。
　　You缓缓转身，容自己最后留恋地环顾四周，眉间不再掩饰忧郁。
　　"喵呜......"小猫在他脚边不舍地绕着蹭着。Beru也跑了来，呜呜地哀叫，灵性的大眼凄凄地望着他。
　　犹豫了片刻，You弯腰抱起Mei，又抚了Beru两下，轻声道："对不起......Beru......我只能把Mei带走。你......留下来陪伴他吧......"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把自己左手腕上的黑玛瑙珠串褪下来放在小几上。
　　
　　最后的束缚，也已然解开。

　　"走了。"不知对谁吐出一句，You转身，轻轻地，轻轻地，合上门扉。

第八章　生活

　　"要永远在一起哦！"
　　婉婉转转的娇嫩声音从记忆的音乐盒里一遍又一遍地飘出。转钮上满了弦，反反复复播放，不肯停歇。
　　
　　誓言。
　　
　　誓生誓死，誓不了离分；誓爱誓恨，誓不成永恒。"言语"二字，终究是，太轻茫。

　　然而人实在是愚蠢至极的动物。学精卫填海，学飞蛾扑火，作哀悼死亡的执著意识。但，没有精卫的不死之身，没有飞蛾的自由之翅，没有凤凰的涅磐之命。撒一抹烟尘散落风中，聚合便成了颤抖的幻梦。

　　寂寞。
　　一个人的生活，好寂寞。
　　嘴角无数次尝到咸湿的卤味，我知道那是怀着怨念的秋千的残沫不依不饶地追了来，紧紧相粘，洗也洗不去。
　　那燃烧的绯色火眼里最后一缕渺渺的希望，其实可见，倘使--
　
　　倘使你爱我。

　　破碎的回忆之镜。若不怕时光漫漫行走，若不怕满手鲜血淋漓，终有那么一天，可以粘得上。纵使有微微裂痕，也总可以映出你我无垢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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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一声，刺耳的发泄般的吉他声从练习场里传出。
　　"干什么啊！"Masa吓了一跳，小鹿般灵动的眸子不满地瞪着发出噪音的Ren。
　　"You怎么还不来啊，都什么时候了！"Ren郁闷着脸，手兀自不停地拨动着琴弦："今天不是说好要练习那几首小提琴分量重的曲子的嘛！"
　　没人接话，练习场里忽然沉默起来，方才的一段挥汗如雨的联系后，汗臭和与凉爽的秋日不协调的热浪弥漫开来，令人不快地碾住光裸的肌肤，微微的有些许窒息感。
　　Masa就那么呆呆地看了Ren几秒，扑扇似的眼睫眨了几下，眼里掠过奇异的光芒，他突地站起身：
　　"Gaku呢？他在哪儿？"
　　"怎么啦？"这回换Ren不解地仰头望着他："他刚来啊你没看见吗？在更衣室呢！"
　　闻言，Masa仍立在那里，有一丝勉强可以称之为"慌乱"的神色从姣美的面容上掠过。
　　"我来了--咦？大家怎么了？"微笑在Gaku轻松地打着招呼的俊美面庞上不自然地僵住，他困惑地看着一圈齐刷刷地将眼神锁定在他身上的诡异地安静的伙伴们。
　　"You呢？"淡淡地划破了寂静，Masa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压抑，些许沙哑。
　　Gaku惊异地发现那双总是欢快清澈的眸子此时竟是浓浓的指责和绝望的光芒。
　　"怎......怎么？You还没来吗？"
　　没人回答他，依旧安静得诡异。几年来，You从来都是早到晚归从不缺席的一个。
　　不安的预感在众人间扩散开来。
　　"我打了你们家的电话，没人接。"Igao似乎还不知他们已经不住在一起的事："我以为你们会一起来的。"
　　"行动电话......"Gaku的声音微微有些堵。
　　"停机。"异常冰冷的语调从Masa的唇边冷冷地吐出。他明白了。
　　在小小的居酒屋里，枕着自己手臂吐露出的淡淡甜甜的希望，被眼前这个男人摧毁得干干净净。
　　仿佛被他冰一样的神色冻僵了般，Gaku迷惘地伫立了几秒，旋即突然像风一样地掠出练习室，跑得踉踉跄跄，带倒了几把吉他和鼓，发出破碎的刺耳声响。
　　"Gaku！"Ren在后面大叫着，却发现Gaku早已不见踪影，他惊愕地对上依然一副冷然看着门口的Masa："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哼！"Masa花一样娇艳的嘴角泛起不相称的冷笑："大家还是继续练没有小提琴配器的曲子吧！"
　　因为，You已经走了。

　　果然。

　　Gaku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离开数日的房门，Beru随即哀叫着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呜呜地凄凄唤着。

　　唤什么？
　　唤人去屋空，唤唤不回的回忆？

　　手颤抖地伸向透明小几上的黑玛瑙珠串。什么啊--诀别的无字文书吗？
　　有些模糊的东西在心中化开，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像浓郁的黑咖啡一直苦涩到舌尖。微眯了眼，因为眼眶有无法抑止的朦胧。
　　忽然像发疯似的，Gaku冲进房间，疯狂地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什么。轰隆的巨响在寂寥的屋内回荡着，可是--
　　Gaku倏地颓然跌落在地，失焦的眼神怔怔地环视着被他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间。

　　橡木的抽屉砸在乳白色滑腻的地板上，黑色的深浅不同的坑一个个泛了出来。
　　空气中飘散着细细的尘粒。
　　光影黯淡。
　　You走了。
　　
　　什么都没剩下。连房间里一直弥漫着的属于他的特殊的香气，怎么努力也再嗅不到。
　　好象又回到原点了。空寂的房子，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他......
　　只剩了自己一个。

　　明明是，还在昨天。

　　他兴奋地拉着You温暖的手，踉踉跄跄地跑向后院。
　　天，很蓝很蓝。
　　You那么美，那么美地笑开，凝视着自己的眸子里全是温柔和爱。
　　白润的樱花瓣欢快地飞舞着。
　　秋千在风中，咿呀作响。

　　秋千--？
　　Gaku"腾"地站起来，几步跑到落地玻璃窗前，含着最后一丝期盼地努力寻觅那件他忽视了很久的物事。

　　"滋--"手指从紧贴着的玻璃上变了形地划下。声音刺耳。
　　
　　两个孤零零的绳子，在风中来回摇晃。
　　瑟瑟颤抖。
　　好冷。好冷。
　　默默对望，没了彼此的联系。

　　"呵呵......"Gaku失了血色的苍白唇边吐着不知是哭是笑的奇怪音节。
　　失去后，方知重要。
　　纤长白细的手指将扭曲的美丽面容深深地隐藏起来，幼兽一样呜咽着哀鸣。
　　心失了一半。
　　透明的液体从指缝见源源不绝地涌出，像永不干涸的森林之泉，濡湿了衣衫，濡湿了心情，濡湿了被丢弃的所有回忆。

　　这双手。

　　在坚硬的琴键上敲到红肿，然后被小心呵护着握在另一双温柔的手掌里，紧紧不肯放松，携手走过朝阳初升走过日暮夕沉；
　　在后院的秋千上牢牢地抓住两旁的绳子，另一双手在来回地摇动，瓢起又落下的轮回里唇边流泻着不停歇的笑声；
　　在东京都的多少个晨昏，手握着手入睡，手握着手醒来，手握着手穿梭在耀眼的阳光和眩目的霓虹之间。
　　从什么时候起，手轻轻地放开，悄悄滑走，轻得不曾察觉？

　　空空落落。

　　张开手心，冰凉冰凉。失了熟悉的温暖，才觉得好冷，好冷。又一滴泪滴落在掌心，滚动了圈，默默地滑下，滴在地板上仍是冰冷。
　　这冰冷的手，连泪都不眷恋它冷漠的温度。
　　
　　You这一走，会到哪里去呢？无论到哪里，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自作自受。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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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深秋。枫火染故道，凉雨唤离愁。
　　从没想过会回到这里来。甜美而酸涩的记忆，混杂着腥红的过往，是向往却也不敢碰触的所在。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建筑，还有空气里不曾变过的樱花甜甜的气息。

　　儿时的家，又回来了。
　　
　　Gaku悠悠地漫步在落满红枫的街道上，循着过往的气味。

　　You在Live之前离开了，他不会回来。像他这种责任心那么重的人，能够丢下迫在眉睫的Live跑掉，这行动已说明了一切。而且，两人住过的房子里有关他的一切，都被毁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个复制的秋千。
　　幸好只是复制品。童年的回忆仍在这里，不会被抹去。
　　醒悟虽迟，但也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