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生————清涧

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脚下一顿，雨雁以为终究是好了，谁知他立即又抬脚走掉了，扔下肖穆跪在当地。六月间的太阳确如安平所言是很毒的，又临近正午，肖穆跪在太阳下面真是不好受，过了小半个时辰已是腰酸腿疼，汗流满面。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再起来却也太可笑，少不得继续跪着，不知安平几时能够回来。

果如安平所料，程叶轩召他进宫，确实有要事商量。原来有密报传来，说蓟国皇上病重，自知不起，希望能够见肖穆一面，已经派使臣前来，不日就将抵达。然而大皇子肖安有意夺位，已在暗中阻扰。上次边境之事上，程叶轩跟安平商量过此事，不战而解决了争端，已经让大皇子肖安在皇帝面前失宠，看来这次蓟国皇帝召回质子肖穆，也是有意要传位于他。此次事件如果让肖安得逞，双方结怨仍在。然而要公然帮助肖穆，似乎也有些不妥。程叶轩与身边近臣商量此事，便也想听听安平的意见。安平进入上书房之时，众人商议已经结束，程叶轩也是摒退了所有人，两人密商。程叶轩大略讲了讲方才的结果，说上次既然没有罢手，此时再置身事外的观战定然是不可能的了，不如便公然支持肖穆，帮他得了蓟国皇帝的位子，让他当个傀儡也不错。安平站在书桌边皱着眉头听着程叶轩说话，没想到事情在这个坎上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刚刚还在嫌肖穆不够沉稳，这时候便得到消息说他要做皇帝了。而且，看肖穆现在的样子，似乎正对童楚林有些非同寻常，为了童楚林甚至忘了自己质子身份，失了平日稳重样子。若真的偏偏是在这生死关头动了情，便给了敌人一个极好的机会。也罢，也许这便是上天给他的考验吧。事情到了这个分上，各人看各人的福分。
想到此处，安平便对程叶轩说："此事若选于我有利的法子，定然是要除去肖安的。然而肖穆这人，也未必就靠得住，这次童楚林的事情上看起来，他似乎还在为情所困，所作所为大失常态。所以能不能得到皇位，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况且以我对他的了解，若他得了皇位，未必肯老老实实的做个的傀儡。我们不能期望太多，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即便是他想要跟我们对立，也要考虑一下双方国力的对比，近些年内断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总之只要除去肖安，于我们便没有太大的威胁。"程叶轩道："你说的很是，方才群臣极力赞成让肖穆做个傀儡的做法，我总觉得有些问题，却又想不明白问题所在。若真如你所言，肖穆还不知能不能成大事。若他真的分不清主次，因情而失了道义，蓟国便是我们的盘中餐。"
程叶轩自己思考了许久不得解决的疑惑，因安平的到来顺利解决，顿时轻松了不少。又见安平今日对他的态度大为缓和，并未向以前那样拘礼疏远，更是心情大好。转而又思及安平的身子似乎还没大好，自己有事便顾不得许多硬召了他入宫商量。昨日看他时雨雁还不让他长时间下床，方才说得尽兴根本忘了他不能久站之事，连忙便起身拿起软垫放在椅子上道："安平，你身上还没好，过来坐着说话。"安平方才双腿已经疼得有点发颤，说话时已经站不住了，只靠在书桌上支持着。此时若一走动定要露馅，连忙道："皇上不必担心，我已没什么大碍了。"程叶轩怎么肯让他这样站着，走到他身边拉他过来坐。安平被他一拉，少不得要随着他的脚步走，却怎么也支持不住，一个趔趄向前倒去。好在程叶轩全心都在他身上，连忙伸手搂住，才没让他又摔到地上去。安平在他的扶持下好容易站稳了，抬头便看见程叶轩隐隐有些怒气的脸。

第39章

安平被他一拉，少不得要随着他的脚步走，却怎么也支持不住，一个趔趄向前倒去。好在程叶轩全心都在他身上，连忙伸手搂住，才没让他又摔到地上去。安平在他的扶持下好容易站稳了，抬头便看见程叶轩隐隐有些怒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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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程叶轩紧皱着眉头，声音随着那些压抑不住的怒气喷了出来："腿疼怎么不说一声？"
安平觉得程叶轩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收紧了，捏得自己生疼，便也皱着眉头伸手掰开他道："不是很疼，就是站久了有点使不上劲。皇上不用那么紧张的，我自己还不知道么。"
程叶轩见他这样厌恶的表情，听他这样解释，一面心疼他的身体，一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越发不肯松手，索性把他打横抱起，直接放到铺好软垫的椅子上。欺身上前双手撑在扶手上，紧盯着安平道："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爱惜，这样装模作样给谁看。开口说一句累了疼了就那么让你为难？还有，昨天说了让你叫我什么？"不知不觉，声音越说越大，外面等候的太监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门口问道："皇上，出了什么事情么？"二人都是一惊，若是外人进来见得这样的姿势，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话来。程叶轩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了，当下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让人进来伺候你。"安平也知道皇宫里本来就是无风三尺浪的地方，若是二人这样子被人看见，还不得闹翻了天了。转开了头道："只是旧病还没好完全，所以不能久站。皇......"还没叫出口，就察觉到身边人的怒火又往上窜了几分，马上改口道："那个，你......你不用这么紧张的。而且，这里是上书房，我不叫你皇上，可谓无礼之极。"程叶轩听他这样解释，似乎仍然不甚上心的样子，冷笑道："好，那这次就算了，出了这官面地方，你若还这样叫我，同样一句话，我没兴趣三番五次的重复。哼，还说什么不用这么紧张，就你这样子，若是再说上一会儿，你非得在上书房里昏倒了。"安平见他这样步步紧逼，嗤笑道："哪里就这样不济了。针毡上跪着一夜不也没事么。"程叶轩听到他说着如此残忍的事情，却依旧是这样无所谓的语气，只觉得脊背发凉，满腔的怒火都被浇灭了。心底泛起一股寒气，冷得自己打了个寒战，这便是安平在容国的经历么？"这便是你旧病的根源么？"程叶轩说着话，却觉得自己连声音都有点克制不住的颤抖。安平不置可否的一笑道："过去的事情了，何必计较。"
又是这样，说好了不再不哭不笑，安平却始终难以摆脱这种克制自己感情的习惯。对于种种伤害，不知道是将自己保护得过好了，还是过于不在意了。程叶轩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皱着眉头看着安平，突然间伸手将他抱起来，对着外面叫道："开门！"守在外面的太监们立即把门大大的打开了，两人的姿势毫无意外的全部落在了旁人的眼里。安平顿时窘得脸上都快滴出血来，挣扎着要下来，无奈程叶轩已经先发制人，占尽了优势。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又不知道该往哪藏。却听得程叶轩厉声说道："今日的事情，谁要是传出去一星半点，休怪我无情。"下面的太监们都颤抖着声音回答着遵旨。安平就着这样尴尬至极的被程叶轩抱着从上书房大摇大摆的出了宫门，王公公还紧随在后面，安平尴尬得不知怎样才好。所幸这一路皆是前三宫，不是上朝时间，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倒也没被不相干的人撞见。程叶轩将安平放在车上，自己也跟着上了车，对妙琰道："回安平府上。"安平待要说不，见程叶轩那样坚决的神情，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认命的叹了口气道："皇上这样一闹，可真的麻烦了。"程叶轩根本不理会他的说辞，直逼着他道："你叫我什么？"安平才知道自己一时顺口又叫了他忌讳的称呼，改口道："没，没什么。"程叶轩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之极，凑的更近的逼视着他。嘴唇都快碰到他的脸上了，安平不知道再这样下去程叶轩会作出些什么举动，到时候还是自己难堪。再说车上还有妙琰和王公公一干人，闹起来更尴尬。于是嘴里退让道："程，程，叶......轩"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若被其他人听见了，少说也是个不敬之罪，安平声音尽量小到不让人听见，但是程叶轩好歹是听到了这个满意的答案，于是好好的坐直了身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府上的时候，程叶轩还想再弄一次上书房的事情。可惜安平早作了打算，说什么也没让程叶轩得逞。下的车来，程叶轩却非要扶着他进了府中，怎么也甩不掉纠缠。雨雁迎出来的时候，看见二人这样亲密，也是一愣，一下又回过神来，对程叶轩笑道："皇上也来了？"又对安平说："你还是快点进来吧，这里面闹得不象话了。"

第40章

雨雁迎出来的时候，看见二人这样亲密，也是一愣，一下又回过神来，对程叶轩笑道："皇上也来了？"又对安平说："你还是快点进来吧，这里面闹得不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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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听了这话，站在原地皱着眉头不吱声。倒是程叶轩抢在安平前面问道："怎么了，谁又闹得不象话？"雨雁见安平不说话程叶轩又追问，为难的站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不过这样为难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很久，安平略一沉思，顺势甩开程叶轩的扶持，举步向内院走去。程叶轩被他甩开了，知道追上也没用，索性拦着雨雁问个清楚。
安平走进院子的时候，没想到童楚林竟然也在。算起来从他进宫到此时，也有两个时辰了。肖穆果然如其所言跪在院子当中。大毒日头底下，童楚林站在肖穆身边求他起来，声音大得连院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理他做什么，他这样不讲理，你脑子也跟着糊涂了？"却听不见肖穆回答。安平本来对肖穆是有些不满的，气恼于他关键时刻不知道自己身份，心浮气躁，存心要他吃点苦头。谁知在门外听到童楚林这样不顾身份的大声呵斥，反倒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这童楚林倒是憨厚，吃了这么多苦头一点也不长进，依旧这样不知收敛。幸亏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皇子了，否则以他这样的性格，纵使不做了棋子，也得当个呆王爷。可是肖穆不同，他所面临的，可能是这一生最大的挑战。若收不住性子，定然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就当时最后帮他一次，让他看清形势，若依旧不醒悟，便是各人的造化了。下定了决心，安平便隐了笑容，沉着脸走进了院子。
院内的二人突然见他不声不响的进来，尤其是童楚林，陡然停下大声疾呼，盯着安平看。安平依旧对肖穆视而不见，看了眼楚林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吧？这样的天气最好是回屋里呆着比较好，别糟蹋自己的身子。"童楚林虽然方才在肖穆面前大骂安平，但好歹不是个好坏不分的人。毕竟当时在太后宫中安平不顾自己安危的救他这个阶下囚，说起来也是大恩一件。如今跟安平面对面，那不讲理的话便说不出口。但看见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私下关照的肖穆跪在太阳地里，又觉得安平十分不善。
"你为什么要他跪在这里？"能够这样子问安平，楚林已经是很辛苦的压住自己的火气了。
在这样直接的逼问下，安平似乎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大活人跪在那里，看了肖穆一眼，才转过头来对楚林道："我并没有要他跪在那里。"
楚林一听十分惊讶，根本不相信安平所说的话："你没要他跪，那他为什么要跪在那里？"
"因为那是他自己要跪的。"说这话的不是安平，他根本都懒得跟童楚林解释。这样说的人是程叶轩。在外面问清楚了前因后果，更加肯定了安平这样做是有目的的。
"自己要跪的？"楚林更加惊讶。安平根本不想跟他多做纠缠，说了句"不信自己问他。"就抬脚进了正房。程叶轩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也跟着进了正房。
童楚林见安平和程叶轩离开，正想问肖穆，肖穆却抬起脸对他轻轻点了点头。这下童楚林更加纳闷了，搞不懂这两人在做什么。可是见了肖穆这样跪在地上，背心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水也顺着脸流到了下巴上，又心有不甘。寻思半晌不得要领，不由得想起当时安平在宫中救他的情景，索性来个依样画葫芦，也撩起衣摆，双膝一曲便跪在肖穆身侧，朗声道："你若不起来，我便陪你跪。"肖穆没料到他竟然这样会有此动作，不由得转头看他，却见他侧脸表情十分坚决，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安平，你这样做人家未必领你的情。"程叶轩也不客气，径自坐在椅子上，对安平说。安平先倒了一杯茶递到程叶轩手上才说："算是最后一次帮他吧，能不能成，倒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程叶轩听了，却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谁教他生在天家，非要过了这情关不可。"安平笑道："你今日分外儿女情长起来，其实这事倒也未必有你说得这样严重，不过是个轻重问题。若为情所困，置家国天下于不顾，他便只配隐居山野，不配做这国君。说起来，孰优孰劣还不一定。"程叶轩道："若不是这天家人，在山野间自在倒也不错。只是身在天家，便由不得你逃避这责任。否则便要任由天下人耻笑为懦夫。"安平听了，也觉得心有戚戚焉，不由得赞叹道："你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君临天下的气势。"程叶轩首次听到安平这样直接的称赞自己，心中甚为高兴，却不想就表现在脸上。于是又转回来道："肖穆的这件事情便依你处置，不过过了这次之后，可别再管他的事情了。"
安平只是笑而不答，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却也愣住了。没想到楚林这孩子也是个痴性情的人，竟然陪着肖穆一起跪在烈日下。程叶轩见他表情陡变，也立即走过来顺着他的眼光往外看，看到窗外的情景，却不由得笑了起来，对安平道："看来你倒有先见之明，这二人也不忍心让你失望。"安平却不理他的嘲笑，径自皱着眉头，沉思不语。肖穆和童楚林这一时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各自的行为代表着什么，但是该来的终究会来。这样想着，安平转身出了门，程叶轩依旧饶有兴味的站在窗前，看着安平漫步走到二人面前。肖穆和童楚林都抬起头望着他，安平安静的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随意地把手举到自己胸前，出人意料的反手狠狠的甩到肖穆脸上。
啪！
窗内窗外的人都彻底愣了。

第41章

安平安静的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随意地把手举到自己胸前，出人意料的反手狠狠的甩到肖穆脸上。
啪！
窗内窗外的人都彻底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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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穆压根儿没有料到安平会突然出手，被打得向旁边一歪，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指头印子，回过头来呆呆的望着安平。
倒是童楚林最先反应过来，跳起来不依不饶的对着安平吼道："你为什么打人？难道也是他自愿的？"
安平毫不示弱的盯着他说："到底谁是主子？我让你回房你不听，倒质问起我来了。"
楚林为之气结："你......"安平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主子。你看你的态度可有一点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陡然间语气一转，变得严厉异常："回房去！三天不准出房门一步。"
童楚林气哼哼的盯着安平："不！"
安平也不跟他生气，只冷冷的重复道："回去！"
童楚林把脖子一梗，转头不看他。
安平哼了一声道："你别以为我治不了你。来人，传家法！"
这句话一出，众人皆惊，都不明白不是个大事安平怎么就要动这样的气。雨雁欲上来劝阻，安平不待她开口就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雨雁被他一呛，只好转身出去了。肖穆醒悟过来时，只听到二人争吵又插不上嘴急得无可奈何。这时候终于抓住了机会，拉着安平的衣摆道："主子息怒，童楚林年幼无知......"安平冷笑道："年幼无知？那要到什么时候才不年幼不无知？"肖穆到底比童楚林圆滑许多，知道此时安平正在火头上，劝他是无用的，于是转头对童楚林说："你回房去。"语气严肃不容置啄。"可是你......"童楚林还想说，肖穆打断他道："我的事情你不用管。好好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童楚林没料到自己一番好意竟然换来这样一句评价，顿时委屈到了十分，张大了眼睛来回看了安平和肖穆两下，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砰的甩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