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看你是个挺安稳的人,今天怎么连端个汤都会弄洒?莫非是有什么人故意的?"雨雁也是嘴上不饶人。
安平却懒得跟他们继续闹下去,直接问到:"怎么,那个童楚林还是不肯吃饭?"
"是啊,方才妙琰说的死也不肯吃就是说他。"肖穆见安平直奔主题,便也不再绕圈子,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
"哦,那是不是要我亲自去才肯赏脸呢?"安平轻笑了一下道:"或者说,肖穆变笨了,连这样一个下人都对付不了?"说着便起身,命雨雁让人重新送了饭和药到童楚林的房中,他亲自过去。
肖穆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自是有了办法,便也起身跟过去。
安平推开门就直接走进童楚林房里,毫不客气的冷语劈头问到:"听说你闹绝食?"
童楚林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即转过头来怒目而视:"吃里扒外的卑鄙小人,谁要吃你的饭?出去!"
安平也不变脸,依旧是冷声道:"出去?这是在我的府上,要出去应该是你出去。"
童楚林闻言,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却力不从心撑到一半又倒下去。安平背着双手走了两步到床前看着他,好心情的笑道:"不过你一个敌国战败者,现在是我的奴隶,想要出去也得我同意才行。我看你现在是连出去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我这个主人比较好心,让你躺在这里修养呢。"
童楚林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句句带刺,气的脸色刷白,不禁也气喘起来,骂道:"小人得志。"
安平一点也不着恼,轻声笑道:"哦,莫非你是不敢吃饭?怕我这小人下毒害你?或者是怕我让你生不如死,所以先怯了。原来口口声声说要报国的容国王子也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一见到我,就吓得连饭都不敢吃了。"
说到此处,肖穆已经知道安平是要激将。一面暗叹这么简单的事自己竟然没有想到,一面又觉得从没见过安平如此无赖的样子,不得不憋着笑将饭和药端到床前。
童楚林毕竟是个孩子,当年安平在容国的时候,他还始终在皇帝童楚文的安排下学习,无论文武并没真正独当过一面,因此虽然勇猛却又哪有安平肖穆这样多的心思。当下怒道:"大丈夫英勇不屈,我本一心求死,又哪会怕你一个小小的毒药。"说完伸手端起粥三口两口吃完,药也一饮而尽。肖穆看着他的样子,憋笑都快憋不住了,也就顺便求安平让他留下"看管"童楚林,以免其畏罪自尽。安平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第21章
"好主子,你跑到哪里去了。再不回来我可要被雨雁姐姐骂死了。"肖穆一把拉着安平就往正屋里走,一边还不忘抱怨两句。安平被他拉得斜着身子,肖穆也不理,直向屋里叫道:"雨雁姐姐,人给你找回来了。"安平不觉失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哎,什么叫人给她找回来了?"
"你们两个嚷嚷什么呀,打打闹闹的,一点大人样都没有。"雨雁一边把安平迎进屋里,一边故意虎着脸说道:"你也是,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将息,还要人去叫你回来吃饭。"
安平听她如此一说,便频频朝肖穆使眼色,两人心知肚明地偷偷笑了一回,直到雨雁拿眼瞪他们,方沐手开饭。
"再过几天就是六月初二了,似乎该打算一下了。"雨雁一边帮安平添着饭,一边悠悠地说到。
"六月初二?这么快呀,都又要老一岁了。"安平一面说一面摇头:"哪来那么多讲究。"
"那不行,怎么说也是你生日。"雨雁争辩道。
"我生日,自然我说了算。"安平说完,埋头吃饭,大有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雨雁张了张嘴,安平的性格她很了解,虽说平时看起来随和得很,但实际上那只是他愿意。一旦他决定的事情,是谁也劝不动的。无奈的端起碗,似乎又不甘心,直拿眼睛瞪了肖穆两眼,似乎是怨恨他方才不帮忙。
肖穆虽埋头吃饭,却也知道雨雁在看自己。抬头笑笑道:"不如那天溜出去玩吧,反正你已经答应过的。"
安平禁不住肖穆的软磨硬泡,无奈下答应生日当天几人出去玩。到了六月初二,老天却不作美,早晨便下起了毛毛雨。安平欲待不去,肖穆却说是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情趣,和雨雁一起生拉着安平出了门,自然也带上了妙琰。虽说是"偷偷"出门,却仍然是让府上门房备了车马。一行四人上了车却不往城里热闹处去,偏偏选那郊外人烟稀少处行来。
出了城门约一刻钟,几人便下了车,各自撑着伞漫步而行。此时正当初夏,漫山春花已谢,林木却苍翠欲滴。浓绿浅翠,层层叠叠,细雨中观来仿佛泼墨淡染的一幅写意画。安平心性本随意淡泊,却因身在皇家,不得不时时打叠心思应付各种场面,故平时甚觉枯闷,又久居府中,无处宣畅心意。此时一见如此美景,正对了心思,不觉大为赞赏。一路行来一路谈笑,雨雁肖穆本就打定主意要他开心,自是吟诗作对,谈古说今甚至插科打诨,只为一乐。唯独妙琰从小出身贫寒,随着人牙子四处奔波,却也不觉得此处景色有何独到之处,只得随在后面。
四人随意行来,不觉已是过了午间。远远望见山道上有一间茅屋,酒幡半湿,微风中丝毫不动,便寻了去吃饭打尖。走到跟前才发现,方桌条凳皆是在露天草棚下,上方漏雨,地下积水,四面更是轩敞通风。雨雁见此处甚为简陋,只怕做出来的东西及不上平时的百分之一,唯恐委屈了安平,便说回城去再吃。谁知安平来了兴致,却说就要此等野趣方有意思,转身便坐在桌旁,招呼几人也坐下。随意要了几样小菜,虽做的粗糙却丝毫不掩鲜嫩水灵。饭端上来,却是粗瓷碗盛的糙米饭,甚至有个碗还有缺口,看得雨雁直皱眉头。安平却大呼有趣,和肖穆二人你争我抢。妙琰在府中所见安平虽随和,却远没有此等鲜活面孔,一时也是受了感染,放手夹菜大口吃饭。
见他三人憨态,雨雁心想难为他们也是年轻气盛,安平和肖穆平时却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丝错不敢有,活泼天性全得压住。今日到底放开了乐上一乐,粗茶淡饭也如此开心。端着茶笑着直摇头,却觉得这农家的茶似乎过于粗糙,闻起来香味浓艳,入口皆是涩味。直到安平给夹了菜在碗里,雨雁才发现自己出神一时,三人便几乎将饭菜抢完,也连忙放下茶杯吃饭。
回到府上,已是半下午。车还没停稳,几人意犹未尽的说笑着掀开帘子,却见门房吴伯急急忙忙迎上来:"主子可回来了,再晚些可要急死老奴了。"
安平拂开肖穆伸过来搀扶的手,径自跳下车道:"吴伯怎么在雨中站着,什么事这么急?"一面说,一面用双手掸平衣摆。
里面一阵嘈杂,几个太监推着童楚林从内院走了出来,正好面对面听见安平的问话。为首的一个向着安平施礼道:"公主安泰。太后传下话来,想和公主要了童楚林进宫伺候。并非懿旨。"
肖穆见了这场面,也不知道太后是否要跟楚林过不去。想他前几日高烧不止,自己也是瞒着安平偷偷照顾。伤口方才初愈,再禁不起什么刑罚,便悄悄拉了安平的袖子,想让他求情。
听到太监的传话,安平也是一愣:并非懿旨......说是想要,但见这架势,岂是容人说不的?立时点头笑道:"孩儿的身家,都是皇上所赐。只要母后喜欢,便是孩儿的荣耀了。"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把袖子从肖穆手上抽了出来。
那太监对安平的这个答复也不意外,又躬身说道:"太后说,恐公主府人手不够,明日再拨四个人过来。"
"孩儿谢母后关心。有劳公公回禀母后,孩儿稍后便进宫谢恩。"安平微微笑着回话,侧身便让这几个太监带走了童楚林。对童楚林经过他身边时故意一扬头"哼"的一声,也仿佛没听到一样。
倒是肖穆,眼光一直随着车走到路口转弯看不见了,方才收回来。看一眼安平,微微露出不解的神色。
第22章
送走来人,安平转身走向内院正房。肖穆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见安平已经去远了,只得呆站在原地。雨渐渐大了,肖穆身上的衣服肩头已经湿了,妙琰拉了他好几下才回过神来,连忙也进了屋去换下湿衣服。
安平一边穿衣服,一边暗自思索着太后此举的目的。若说是不满自己的做法,之前请安之时轻描淡写,却在此时发作,甚为不合理。若说是真的想要个仆役,更说不通。且不论太后身边多少伶俐人,单是自己身边这几个人,也比那童楚林强上百倍。再说太后要人伺候绝对只是个借口,与童楚林是敌国皇子的事实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太后究竟想要怎样。太后毕竟是在宫里几十年明争暗斗中历练出来的,心思深沉。安平一时间捉摸不透,穿衣穿到一半兀自发呆,任由雨雁不停息地帮他扣好纽扣,整平衣摆。
"好了,快走吧。"雨雁上下左右打量一遍,确信无误方才叫安平出门。
"主子,主子......"见安平没有反应,雨雁又出声催促。
"啊?"安平回神道:"该走了是吧?"说着抬脚就走。
"你一个人就这么走着去?"雨雁忙拉住他,向外喊道:"妙琰,备车。你也随着主子去。"见安平仍是呆呆的,便劝道:"别走神了,好好谢恩就回来。楚林的事情......楚林的事情,管不着就别管了,本也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安平点头收敛了心神,方迈步出了门。
安平怎么也没想到,走进太后宫中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童楚林在院子当中,两个太监扭着他的胳膊,狠命的把他往地上摁,另一个却在不停地掌嘴,啪啪的声音响彻院落。童楚林一边躲闪,一边却死活不肯屈膝,衣服已被雨水打湿了些,扭打间皱成一团贴在身上了,头发一缕缕甩出无数水滴。见安平进来,太监们连忙施礼,童楚林趁机挣脱了站直,扬着下巴一脸愤怒的看着安平,全然不顾雨水在紫胀的脸上形成了一道道水流。这副样子看在安平眼里,分外的傲气,约莫有些和另一个人的面孔重叠在一起。想要喝止他,但这是在太后宫中,本没有安平大声说话的地方。于是也不敢放肆,只得低头装作没看见,进了正殿西暖阁向太后请安。
方问了安,太后便就着安平跪下的姿势问到:"安平,奴才见了主子不问安,不下跪,可是你家规矩?"
安平一听,便知方才童楚林定是顶撞了太后,才惹出一连串的麻烦。低头道:"是儿臣疏于管教。"
太后并没有继续追究,只问道:"安平,触犯了宫中的禁例,当怎样?"
安平一愣,抬头道:"依规矩,庭杖。"心知这是要发作童楚林,安平只说庭杖,却不说数目,选择个可轻可重的说法。跟太后对视的眼神,不禁有些胆战的闪烁。
谁知太后却不像往常一样,顺便卖个人情,反而微微冷笑道:"哼,庭杖是对有身份的官员后妃或皇子公主的惩罚,就是你平时太放纵他们,才把他们惯出这些毛病来。今天母后就好好替你管教一下奴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来人,把童楚林带到后院去。"
下面的太监答应了去了,太后也站起身道:"起来吧,安平。跟我一起去看看怎样管教奴才。"说完径自朝后院走去。
安平被太后教训了几句,也不便答话,只得起身跟到后院廊下,太后已坐在椅子上,安平便立在她身后。童楚林站在后院当中,看起来比方才又狼狈了几分,却依然是扬着下巴,冷冷的盯着安平和太后这边。四面太监护卫们挺立着,严肃而紧张。安平不知道太后究竟要怎样教训童楚林,却能肯定太后今天是要给童楚林厉害瞧瞧的。他平时虽然待楚林冷淡,也并不想生出些折磨人的事情来。
两个太监上来,躬身道:"请太后示下。"太后也不说话,只冷冷的点了点头,已然大异于平时温和慈爱的母后,纯是高贵威严
的皇太后了。安平是过来人,见双方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怕童楚林要吃大亏,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又恼怒童楚林不知死活,索性也冷冷看着,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第23章
那两个太监走过去,从旁边小太监手上接过刑具。安平一看,却不是什么出奇的东西,只是一根小指粗细的篾条,不禁松一口气。
"跪下!"
楚林不动。
太监又喝道:"跪下!"一面说,一面一扬手,一道血印立时从童楚林左侧脸颊拉到脖子侧面。安平意识到自己太小看太后了,这两个太监必定是祖传手艺,细细的篾条在他们手中,威力绝对不亚于马鞭。
楚林一震,举手摸了下腮边,手上干干净净的一滴血都没有,冷笑道:"不过如此!"依旧挺立不动。
太监也冷笑道:"现在不跪,一会儿可由不得你再改变主意了。"说完一招手,几个小太监走上来,手上各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两排茶杯。
太监伸手拿起一个,在楚林面前饶有兴趣的观赏了一下,便轻轻松松的一放手。哗啦一声,杯子在楚林脚边跌得粉碎。盛夏里难得凉爽的雨天,安平却觉得背上开始流汗。几个小太监也如法炮制,将手上的托盘倾斜。几十个杯子哗啦啦跌得粉碎,满地的碎瓷片在雨中泛着银光。安平已经完全明白太后的意思,迈前一步,想要说话。太后却一伸手拦住他道:"哀家今天要好好管教下这个奴才,你不必多话。"安平被堵得一愣,只得把话吞回去,闷站在旁边。
太监已经扬起篾条,不像鞭子抽在身上发出的劈劈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太监手上的动作,空气中响起的是嗖嗖的风声。安平面无表情的盯着鞭子飞舞,童楚林的眼神傲然与他对视。耳边的嗖嗖声让安平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却无法忽略随着篾条的起落,童楚林衣服上渐渐出现的血迹。
童楚林和安平的感觉又完全不同,篾条一下下的抽在身上,泛起尖利的痛。作为容国的皇子,在被俘之前,楚林养尊处优,从没尝过鞭子是什么滋味。这几个月来,由于频频反抗,虽挨打受骂却从没有体会过这等痛法,然而也从没有这样直面敌国皇族过。那种既痛苦又骄傲的感觉,支持着他目光毫不示弱的盯着对手。太监没有停手的意思,背上的篾条抽在伤口上,交错的地方便开始出血,在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上晕开,紧紧的贴在皮肤上,又是另一种刺痛。几重痛苦让他开始头昏,眼前的对手有点模糊了。然而作为一个皇子,挺直脊梁是他最后的骄傲,这点意识一直支持着他不要倒下,也不能倒下。
太后依然是悠闲的喝茶。安平是曾经见过有小太监做错了事被抽得满地乱滚惨叫不已的。今次的手段,又比对付那小太监厉害了许多,偏童楚林面色发青,开始摇摇晃晃,却依旧咬牙不肯开口。安平早已把那让他吃苦头的心思忘了。那种痛楚有如感同身受,躬身道:"母后......"却被太后一抬手制止了。
这样对抗下去,童楚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无法可想,安平只得直起身四处张望,想要找人来求情。可这太后宫中,皆是太后的心腹,又是在后院,一个外人没有。妙琰也按规矩留在宫门口等待,想找人报信都不可能。还未想出个好办法,却听见太监的声音道:"想跪下啦?晚了!"转头一看,楚林一条腿跌跪在地上,嗖嗖的声音中努力想撑起身体。无奈力不从心,几次又跌下去。似乎厌恶自己没用,紧咬着牙关,皱着眉头。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摇摇晃晃的又站了起来,左腿膝盖以下却一片血红。安平不自觉的也皱起眉头,不知自己身边怎么都是些个不知变通的固执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