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平吃了一惊,手微微一震,水杯差点碰掉。季昌彦已是眉开眼笑:"你这麽说,看来就是有了?好,我稍候去你那里。"他也不等那边回话,便按了接听键。笑吟吟,"我早就该想到了,他这麽喜欢杨盛繁,不可能不研究爱情秘药......"
沈初平呆了一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吃了就会爱上一个人,这是天方夜谭吧?季昌彦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不知道,杜美人是医学生物学的天才,要是他喜欢,早就拿诺贝尔奖了。"
季昌彦忽然不说话,上下打量著他。沈初平心里有点寒意,忍不住头皮发麻。季昌彦道:"你这麽向著邵容,说不定要去告密。跟我过来。"他带著沈初平到了卫生间,示意他把手放到栏杆上,摸出一副手铐把他拷住,中间的链子正好穿过铁栏杆。
"我马上就回来,宝贝!"他勾了沈初平的脸一把,笑得十分趾高气扬,像是中了彩票的暴发户,但这表情在犹带稚气的脸上显现,便让人感到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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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卫生间里,那是电话也不能打了。沈初平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只得眼睁睁看著季昌彦关上门。
他用力挣了几下,挣不脱,只得学著邵容把指骨卸下,但笨手笨脚的,险些断掉才弄出来,也顾不得接回去,便去拧门上的锁,一阵钻心剧痛,登时大汗淋漓。
大门已经反锁了。
邵容的号码是早就记得的,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只看了一次就能记得这麽清楚,或许总想著有天要有求於人。他心里一阵苦笑。自助者天助,其实邵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但很多事情,像是命中注定。
接通电话,那边清朗的声音传来,他却不知道该怎麽开口了。讷讷才说:"邵容......我是初平......"他像是什麽东西塞住嘴,十分艰难,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卑鄙,看著季昌彦为情死去活来还落井下石,但不说又像是背地给了邵容一刀,但那时两情相悦,这是不是一刀也难说得很。
其实这事,未必是真的。他心想,这才平静了些,道:"邵容,你觉得季总这人怎麽样?"
"你是问季昌彦麽?这个人,任性,自私,不择手段,他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跟他绝交......"
好像,已经没有什麽交谈的必要了。沈初平微微叹息,忍不住苦笑。这些缺点他都知道,但还是没有办法去恨他。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没用了吧。
"初平,你问这个,有什麽事麽?"邵容有些奇怪。
"没事,随便问问。那个,以後你见到他时,小心些。"
"我知道。那天的事,还没有亲口跟你道歉。"
"什麽事?我忘了。我们是朋友不是麽?"
一阵大笑传来。
沈初平松了口气,寒暄几句,放下电话。心里有些迷惘,燃了支烟,却没什麽心机抽,任由白烟至上。烟头那一点红光,也似乎微微黯淡下来。
要是季昌彦发现他"告密",不知道是什麽反应。他忽然有些自虐的快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会有什麽更惨的事发生了,即使是语言暴力,他也无所谓。
说起来是他雇的他,工资都拿到手了,现在不仅拆他的台,还摆出一副皮糙肉厚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失职。
自从今天季昌彦为邵容哭得如此脆弱後,他就对他仅存的恐惧感一扫而空,但顺从已经成了习惯,他又是唾面自干的性子,什麽都默默忍耐下来。
现在......可能要决裂了吧。季昌彦可能立刻叫他卷包袱滚蛋。没有地方去,其实也是什麽地方都可以去。他也该去答复那位姓楚的先生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沈初平按熄了烟蒂,慢慢抬起头,淡淡说道:"你回来了。"
季昌彦狂热的喜色登时变得惊讶,渐渐如梦方醒,眼中露出愤怒的火焰:"你跟他说了?"
"对。我跟他说,要小心你。"他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十分平静。
"就这样?"季昌彦怒极反笑,"没关系,就算他知道,我还是有办法要他喝下去。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问题。"沈初平一惊抬头,看见他灿烂的笑容,登时又是一滞。
"这药还没临床试用过,想请你帮忙。"
"季总的意思是......"
"药是保证没毒的,但不知道有没有效。所以我们大可来做个交易。你帮我试试这药,看看有没有用,我就把合约还给你。我知道你恨我恨得要死,要是在你身上都能起作用,那杜美人的研究就算是成功了,要是没效用,你也可以走。怎麽样?"
沈初平低声说道:"那照片呢?"
季昌彦似乎这才记起还有这东西,挠了挠头,说道:"那当然也是要还给你的。"
"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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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滑的白纸在烟灰缸里燃烧著,变成一张黑色枯萎的炭叶,在红光明暗中,渐渐皱缩起来,只剩一点白色余烬。
这三个月剩下的,似乎只有这点余烬而已。他有点迷惘,眼里渐渐有些湿润,心却慢慢沈静下来,看著季昌彦将一颗白色药片投入水杯中。
那药片一落入水,便被化成白色细沙,到杯底时,已经看不见了。一杯水,还是透明澄净。
只怕还是没有味道的。那位"杜美人"想得还真是周到,无色,无味,透明,速溶。做起广告来,一定好卖得很。
他忍不住好笑,淡淡道:"照片呢?"
季昌彦笑道:"你不相信我?好吧,谁叫我做人失败呢。"他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在硬盘一个极隐蔽的地方找到文件,沈初平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双击点开。
"你看是不是这个?"
沈初平一直没看到照片,现在这几十幅华丽淫靡的景象忽然映入他眼帘,登时气得头昏脑胀:"你直接删了,打开干什麽?"
季昌彦十分无辜状:"不打开怎麽知道是不是这个嘛?要是删错了呢?"现在再次看这照片时,季昌彦也不禁怦然心跳。这沈初平虽然木讷呆滞,但妖娆起来,实在是......令人想象不到。
"你还不删了?"
"喔。"季昌彦答应著,仍有些恋恋不舍,紧紧盯了好几眼才返回文件,删除。
"回收站呢?你还有没有做备份?"
季昌彦心里登时心虚起来,反而大叫道:"沈初平,你还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啊?谁耐烦存这些垃圾,还备份,切!"他嘴上忿忿不平,心里暗自得意,幸好当初不知道怎麽的,莫名其妙多存几份,不然还真的是可惜了。"好啦,现在该你去把药吃了。"
沈初平蓦然一震,心里不由得有点忐忑。转眼望过去,那冰冷透明的水光,的确有些诡异。原先以为这关系该随著合约销毁而两断了的,要是这药真能起作用,不知道会不会左右自己的行为。
即使爱上又能怎样?又不会全无理智了。何况,季昌彦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女人,也没有哪个会这麽不长眼睛。所谓的爱情,也要看看值不值得来考量,季昌彦实在是一无是处。
但是,似乎有些什麽东西压在心上,透不过气来。或许是只有真正爱上了,才会一直在用理智来抗拒吧,否则何必想这些。
他默默走过去,端起杯子,紧紧握著,像要捏碎。
慢慢一饮而尽。
沈初平站著,一丝茫然渐渐浸入心底。
"怎麽样?怎麽样?"季昌彦急切道,这更让沈初平感到自己是试验品而有些厌烦,淡淡说道:"没感觉。"
"真的没感觉?"季昌彦十分不信,盯著他的眼睛看,像要想从他心灵的窗口直接挖出什麽来。"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感觉......"他沈默片刻,道,"暂时没有。"
季昌彦有点丧气,又道:"大概药效是要时间才会显出来的。先等等看吧。"
沈初平无聊地把玩著手中的玻璃杯,忽然有些啼笑皆非。还说什麽理智,会答应做这种试验的,早就已经脱离理智了。
其实不管这药有没有效,根本没有必要的。这个人再怎麽不值得爱,他也没有办法忘记,他青白的脸,热得发烫的泪,和急促的呼吸,层层的,层层的,几乎要湮灭自己。
但季昌彦不会知道。
只是一个小小玩笑,可怜季昌彦是要被骗了。他忍不住微笑。可是,他也要走了,季昌彦还是万人厌。他忽然有些报复後的快意,心里又有点寂寥,正看到季昌彦双目炯炯,瞪得溜圆地看著他:"怎麽啦?是不是有反应了?"
"没有,我只是想......"他忍不住忽然皱了皱眉。"想上趟厕所。"
沈初平第七次从厕所出来时,已经快站不稳了,眼前一阵发黑。季昌彦恼怒至极地在打电话:"姓杜的,你给我的是什麽东西?除了能多上几次厕所,有个屁用!"
沈初平心想季昌彦没空,只能自救了,但好不容易找到止泻药,连手都在发抖,知道是脱了水,但已经昏昏沈沈,连杯子也找不到了。
季昌彦看见沈初平慢慢滑倒在地上,吓了一跳。他再怎麽玩,也没想过要玩出人命,心里十分懊恼,早知道就跟他签生死切结书,最好还让他写遗书,也就不用惹下一堆麻烦。
"杜庸医,你是不是拿错了泻药给我?"
那边细声细气的声音不急不徐:"我早说过不一定有效,你又不信,直接送医院吧......"
季昌彦气得发昏,也不跟他多说,电话一扔,便去扶沈初平,幸好他两人平时欢爱的事情做多了,季昌彦又扶又抱的,已经十分熟练,轻而易举就把沈初平弄到车後座,看见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用手一摸,冷得发寒,死人恐怕也不只是这个温度。
他吓了一跳,忍不住有些犹豫,不知道把他扔到没人的地方会不会有行凶杀人弃尸逃逸的嫌疑?他伸手去试沈初平的鼻息,还有一口气的样子,心里更是害怕,虽然没有,但离死也不远了。
他回到前座发动车子,几乎快哭出来。其实他做过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怕过,只是想著曾经与自己最亲近缠绵的人,忽然离死只有一步之遥,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恐惧。
他握住方向盘的手都不稳,就怕停车後发现沈初平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心里除了寒意之外,还有些难以言说的伤感。其实他对每一任情人都很好,但到最後,都是无一例外的被人抛弃。洪菲是分手时说话最难听的一个,所以他才会在被甩後找人发泄。
而後邵容出现,他迫切希望对自己靡乱的生活做一个终结,於是急於摆脱与沈初平的关系,想起来,他先招惹沈初平再甩了他,沈初平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倒霉蛋。要是他真的是因为试药死了,才是真的冤死,恐怕作鬼都不会放过他。
他其实也不害怕,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沈初平变成鬼会可怕成什麽样子,可能眉眼间还是那种忧郁神态,看了就忍不住想狠狠欺负他到哭。他为自己的恶劣感觉十分理所当然,也没有丝毫不妥。
最近的医院也花了一刻锺。
沈初平就医後,季昌彦站在旁边等候,心里焦急如焚。看见有医生问话,连忙扒开众人,挤到最前面大叫:"医生,我就是病人家属......"那医生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记什麽:"准备住院,可能没多少时间了,病人想吃什麽就买什麽吧。"
季昌彦只觉得一盆凉水浇下来:"还、还有多长时间?"
"最长三个月。"
"三......三个月?"季昌彦觉得自己有点虚脱无力,站在那里,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想不到还真的料中了,但其实他是一点也不希望他死的。他只希望,他好好活著,然後,然後......
他有点茫然。其实他并没有想得太远。以後的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幻梦。像沈初平这样的人,要是没碰到他,可能会娶一个温柔的女人,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然後平平淡淡过一生吧,想起来还真是让人讨厌的事情。
但不管怎麽说,现在已经不能了。
早知道,就不给他吃那蒙古大夫的药。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就连被人推开他也没什麽反应,只听见旁边有人号啕哭泣,像是炸开一片:"医生,真的是癌症麽?""医生,你想办法救救他吧!"......
季昌彦呆住,猛然醒悟,又挤到前面问:"医生,医生,病人到底是谁?"
那医生漠然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看他半晌,还没说话,已有一个护士出来问道:"哪位是沈初平的家属?"
季昌彦大喜过望,连忙过去,那护士小姐一脸不耐:"腹泻,重度脱水,是不是吃错了什麽东西?"
季昌彦满脸通红,不敢回答,那护士已经当他是默认,道:"以後少吃过期变质食物,这麽大的人了,这都不懂......"
"不会死麽?"季昌彦几乎喜极而泣。
护士抬头,冷冷看他一眼:"还差一口气。"
季昌彦丝毫不以为意,"那现在好些了麽?"
护士口气稍为和缓,告诉他病房位置,季昌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季昌彦!"
他听到好像有人叫他名字,於是停下回头,只看见一个男子远远快步过来,头发微乱,也丝毫不损他的俊美,忍不住有些呆怔。
邵容走到季昌彦面前,厉声问道:"这是怎麽搞的?你到底又做了什麽,搞到人家要住院?"
季昌彦双手环胸,扬眉说道:"关你什麽事啊?"他其实不想这麽对邵容的,但不知道为什麽,他一见到邵容,就立刻浑身毛竖,活像一只战斗的公鸡,简称战斗机。
邵容对他很好的那些日子,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怎麽不关我的事?你爸爸叫我照顾你......"
"我觉得我现在很好,不用你照顾。你可以走了。"季昌彦冷冷看著邵容俊美非凡的脸,"以後老头子说什麽,不用再来告诉我,反正他以前也没管过我,你这麽听他的话,就去听好了。以後......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小季,你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在在意什麽?在意他不管你吗?"
季昌彦有些茫然,随即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要这麽想就这麽想吧。"
"他要是不管你,怎麽还会要我来照顾你?"邵容叹了口气。
"你不要在我面前提他行不行?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是老提他!你有毛病还是想刺激我?要是想刺激我,就早点滚!"季昌彦觉得自己有点像某个游戏里的一只怪兽,看见谁不顺眼就冲过去给他吐口水,吐吐吐。
但是这个人,是他心里喜欢的人。
他忍不住有点想哭。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这样。"邵容异乎寻常地又叹了口气,"你是真的喜欢我麽?"
季昌彦一怔,看著邵容修长的眉,俊挺的脸,这麽俊美潇洒的人物,一直令他一直心口隐隐作痛,今天却说出这麽残忍的话来。
你是真的喜欢我麽?
"是真的......"季昌彦笑了笑,有点自嘲,"那又怎麽样?"
"如果是真的......"邵容声音渐渐变低,慢慢靠近他的嘴唇。
季昌彦看见他双眼含情脉脉地看著他,似乎真有些情意,不由得心脏急遽地抽了几下。现在没有医护人员走动,左右也看不到人,但他还是觉得隐隐有点不对。
邵容的唇已经碰到他的,轻轻触著他的唇瓣,试探著深入,手顺著他背脊滑下,抚摸著微微发热的下体。
季昌彦忽然僵硬,猛地把邵容推开:"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