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极昼 北之极夜（上）————未必无瑕

在这当口宫毅想起何祈竞来。
要是他在的话，我也许会苦着脸直哼哼吧......
在何祈竞面前宫毅不掩饰自己的病。他会在何祈竞过来问"又不舒服"时凝眉，用泡沫一样轻的声音哼哼："难受......"甚至会表现得比实际更虚弱。宫毅必须承认，在何祈竞面前他是会有意无意地借病撒娇的，就像是在父亲面前那样。
今后不能再那样了......
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像是里面飞进了一只苍蝇。
说到苍蝇，那次感冒的时候都是大冬天了，教室里居然还有苍蝇在飞......
那时是滴水成冰的冬天。阳光把窗户洗得一片惨白。宫毅没精打采地缩在后门那儿，也不听课，目光追着一只苍蝇跑。那时何祈竞坐在他的斜后方，见他不瞅黑板，便拍拍他的头："想什么呢，听课！"
"啊，你打我，你欺负感冒病人！"宫毅捂着头瞟一眼黑板，"我讨厌听数学课。"说完又盯着苍蝇玩儿。
"你干吗呢？"
"看苍蝇，咳咳咳......"
宫毅咳起来是真正的惊天动地，浑身颤得跟暴风雨中的树苗似的。
何祈竞放下笔，腾出手来给宫毅揉背。
"你也忒‘脆'了。我都怕你咳散架子咯！"
"我散架了你再把我拼起来呗。"
宫毅喘息着笑起来，笑得格外惨。他伸手要掐自己的脖子，被何祈竞握住他的手。
"想咳就咳出来，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我不想吵到别人咳咳咳......"
"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你管他们那么多，乖，咳出来。"
待到咳够了，宫毅又盯着苍蝇玩。何祈竞在书包里翻出一本《读想用》，"那么闲的话，把这本书里的题做一做。题型挺好的。"
那时宫毅病得厉害，也就仗着有病不肯听课。何祈竞便找文章或题给宫毅看，让他消磨时间。一日一日便也这么过着，平平淡淡的，挺好。
啧，想他干什么，想我的苍蝇去！
那天之后，宫毅以一篇《蝇 未来》夺得班级作文最高分。
"一只苍蝇你也能想出这么多，你啊，有时候就是想事情想得太多了......"
啐，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他的事儿！
行啦，纸鹤都送出去了，该断了念啦......
宫毅忍着痛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一片凄清的雨声。

到校取成绩的那天，宫毅第一次跟何祈竞动真怒。
事情的起因是何祈竞的一句玩笑。
其实以前何祈竞就开过这个玩笑，不过宫毅的反应从来没像这次这样激烈过。

宫毅拿了成绩单，和齐晓云他们坐在桌子上聊天。教室里闹哄哄的，像一锅沸水。
齐晓云拨开宫毅的刘海，"你的刘海像女孩子留的......"
宫毅立刻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盯着齐晓云。如果不是嫌女生打起来浑身软绵绵的又爱哭，他早就把齐晓云撕成碎片了！
何祈竞连忙打圆场，开了一个玩笑："宫毅只是长得像女孩子，你看他的胸多平呀，都快凹下去了！真是可惜，白瞎这张脸了。"
教室在下一个瞬间静得可怕，就像是被突然冷却的沸水。因为宫毅居然从讲桌里抽出一根钢管来！
秦远流很聪明，卷起成绩单跑到教室的角落里坐着，等着看好戏。
"哐！！！"
被宫毅用力劈下的钢管差一点砍断何祈竞--坐的桌子。
"你神经不正常啊？很好玩吗？你以为你很有幽默感吗？这样捉弄我你觉得很过瘾吗？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污辱我？三番四次开这种玩笑，我他妈招你惹你了你这么玩我！你想看胸部你找女生去，少来惹我！你脑子里除了女人的胸还剩下什么？我的自尊不是留给你来践踏的！！！"
一气呵成的嘶吼，宛如狂风骤雨，席卷全班！
乔泽明掐掐萧清竹被宫毅吓得煞白的小脸，冷笑："吓倒了？这才是宫毅的真实面目。"
何祈竞愣愣地看着宫毅，忘了申辩。
"你有胸，你胸大的跟窗外那远山似的，行了吧？"宫毅举起钢管就往桌面上砍，钢管都被他敲弯了！
"一句玩笑，至于吗？"何祈竞不说倒还好，他这一说，宫毅倒笑了。
怒极反笑。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就看着宫毅，看他笑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何祈竞以为宫毅已经没事了，刚想松口气，宫毅却又抬起头来，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日本刀，一刀，斩断柔情。
这一次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只是有一种冷酷的感觉。
"你没资格和我开玩笑。何祈竞，别人都说我们关系好，其实我们两个最清楚，我们的关系最差。你算是我什么人？你什么也不是！你一次又一次说我不愿意听的话，折磨我让你感到很过瘾？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的朋友？哈，我们的关系还不如你和齐晓云的关系好！你只是表面对我好而已，我受够了，别装好人了。"
"当啷~"他把钢管扔到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累。

偌大个教室，竟没有一个人敢来劝他。
宫毅扫视全班，最终把目光停在秦远流身上。
秦远流正在看成绩单，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众人的注目中他走到秦远流身边，秦远流拉过一把椅子："坐。"什么也不多说。
宫毅抱住秦远流的腰，紧挨着他坐好，用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才会有的语气说："远流，只有你对我最好，我好喜欢你......"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当然也包括何祈竞。
但是，何祈竞什么也不说，什么表示也没有。
仿佛那个被宫毅当众羞辱的人不是他，仿佛他没听到宫毅的那句喜欢。
乔泽明一直盯着何祈竞的脸，这会儿，他忍不住笑了。
宫毅还真是不给你面子，他做得比你更过分。可是这不怪他，因为没人敢和他开玩笑，所以他很容易被人刺激到，谁让他这么没有免疫力呢......而且，他最恨别人说他像女的。上一个这么说的人被他打得满脸鼻血，和那个人比起来你还算是好的呢。
"你干吗笑得这么恶心？"萧清竹拧了乔泽明一把，"你是不是见不得他们好啊，看他们闹别扭你特别高兴是吧？"
"你真聪明。"乔泽明摸出一块糖，"赏给你好了。"
何祈竞，面对现实吧，无论你有心无心，宫毅现在已经到了只要和你说话就会动怒的地步了。你们就算和好了，也很快又会吵起来。
不，是他单方面发飙。
你们做不成朋友。
因为宫毅不需要朋友，他只需要一个崇拜他的人。他不需要别人和他开玩笑，也不许别人和他开玩笑。
我不必动手，宫毅自己会毁了你们的一切关系。
萧清竹看到乔泽明眼中的冷光，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