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他这麽失落,我轻松的笑笑,想改变气氛:「还说你是火星人,连飞上天空也做不到!」
他白了我一眼,收起情深沉郁的表情,挑了挑眉毛:「卓先生,你的笑话好冷唷!」说罢他还抱著自己双臂作了个打颤状。
看他回复本来面目,我也就跟他坦白:「我一个小小人类,不知道火星人是否和地球人一样,有思想有感情,只是我始终觉得深情是地球人独有的特性,而且看了"Mars Attack",你怎样也比电影中那群无耻火星人好一点点,就是一点点而已!」我十分强调这"一点点",「所以还是叫回你董星贤算了。」
「哦!哈哈...」董星贤笑得肚子都弯了,「你这麽抬举,怎敢当啊!我还以为自己是火星人之中最坏的一个!」
「可能薄幸郎见多了,所以我很尊重专情的男人。」我就知道告诉了他,他一定会笑,不过这确是我由衷的感觉。
「我算专情吗?」他用迷人的双眸迫视著我,令我几乎被吸进他一蓝一黑的醉人眼波中。
「对一个活人始终如一已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是对已死的人?你为他"守了几年寡",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已经是很难得的事。」
「我不认为这叫做"守寡",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有多特别和难得。
我和他在一起时就知道他有绝症,那时我就决心就算他去了,我也会一个人走完这一段路,现在也不过是坚守对他的承诺。」
「那麽,你有没有试过动摇?例如觉得寂寞,想身边躺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份回忆?」问了出来自己都有点吃惊,我竟然会问他那麽私人的感情问题。
「在他快支持不住时,我对他说过如果他要走,带走的不止是他的生命,还有我的心和灵魂。爱一个人,就要交出自己的心,再也收不回,也不能转赠。我已经把心送了给他,也收到他的心,所以我根本不能再去爱别人,因为这样对爱我和我爱的人都不公平。」他呷了一口啤酒,目视远方。
爱,本来就没有公平,他怕伤害别人,那他自己呢?「你没有再爱别人,但你也有性需要的吧?」
他几乎喷出口中的啤酒:「唷,真想不到,看你平日那麽正经,原来满脑子黄色思想!」
我的脸"嚓"的变红,我都不知自己为什麽会问他这麽尴尬的问题,而且我好像对他的感情生活很有兴趣似的。「你不想答就别答!」
「呵呵,左手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淘气的贼笑著。
「...」无言以对,他竟然这几年都只靠自慰来解决性需要!
他见我呆若木鸡,就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有那麽惊吓吗?」
「有!」我几乎是即时顶回去。「你说笑吧?我打死不信你这几年都自己解决!」
「人们经常都说男人是以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和女人不同,男人可以有性无爱。但我可以说不是每个男人也是这样的,我只会和我喜欢的人上床,我完全不明白那些喜欢一夜情的人是甚麽心态?对一具没感觉的肉体又捏又弄,我只觉得恶心和肮脏。」
虽然是我问他这个问题的,但听他这麽认真坦率,反而令我面红耳赤,只能狂灌手中的啤酒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继续说:「话是这麽说,但如你所言,人是很难面对寂寞的,我也试过把持不住,可是就在真要和别人做的时候,我脑中却浮现起他哭泣而生气的脸,那次之後,我一次也没再试过找别人。」
他点起菸,缓缓的抽了一口,一个又一个的烟圈随风而散,可是却带不走萦回他心头,死去恋人离开了的遗憾和怆痛。
原来,真有人会像罗密欧爱茱丽叶般对所爱的人始终如一,至死不休,只是我遇不到而已。
看著这个深情的男人,我甚至有点羡慕他死去的恋人,有一个如此爱他的人可说是虽死犹生,哪像我,就算活著也不见得会被谁视为最重要的人。
蓦地,我注意到他的眼角静静的伏著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他仰起头,眨著眼睛试图止住泪水,可是泪却不听话的挂到了他的脸庞,沿著下颚,滑到了颈项。
突然他嗤的笑了出来,又哭又笑的:「我还记得中学有一篇作文,题目是"我喜欢的人",我就写了他,结果这篇文得到很高分数,而且还被钉在壁报版。一向不理人的他走过来对我说:『无聊!』就因为这句话,我发誓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他的肩头微微颤抖,显然对逝去恋人蚀骨的思念在折磨著他,瞧他这样子,我很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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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在同情我吗?」董星贤指了指我环住他的手臂,还不住的眨眼睛、装肖维。
天!刚才我太投入他的回忆,回过神来竟然发现自己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才怪!」我很窘的收回臂膀,转移话题:「我最讨厌就是作文,而且念中学时的作文题目都很烂,好像甚麽"难忘的一天"和"假如我是玩具",反而小学时有一道作文题目"我的父母"就曾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更哭了出来!」
「为什麽?」他不解的问。
「因为我的"文章"只写了一行就写不下去了,於是我就拿去交,老师说这样子不行,要写数百字啊,我一急就哭了出来,多白痴!」
「这些题目胡扯就可以了,不用那麽认真吧。」
「我由小到大都是一个认真的人,我只写了一句"我很喜欢我的父母,可是他们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死了。"」我都不知为什麽会对董星贤剖白这麽私人的事,可能因为这感伤的气氛吧,我吸了吸鼻子,伸手再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就喝。
「我们不要提这些伤心事了!来,喝酒吧,乾杯!」他高举啤酒。
「好!不醉无归!」我拿起啤酒和他乾杯。
我们不停的喝,直到有点想吐,我才放下手中的啤酒。
「怎麽了?醉啦?」
「还说我?你自己的脸都..红通通啦!我说你..才醉!」我口中逞强,但酒醉的不适已让我思绪有点迟缓,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醉死了也没所谓,大不了就在这里睡一晚,看!今夜的星空多美。」他仰卧著,手指向天空。
繁星点点,不知父母和哥哥是不是也在天上看著我呢?想起已过世的家人,我不无感触的慨叹:「人就好像不同容量的沙漏,满满的生命..从出生当天起就已经在倒数,一点一滴..在流逝,有人活出彩虹,九十多岁才含笑离开,也有人刚出世就夭折。不过无论生前如何不同,死後的躯壳也..只能化成尘土,随风而逝,不留..半点痕迹。」
「当沙漏的沙全都漏到了另一方,生命之神就会把它翻过来,细沙又会慢慢再流到另一端,永恒不息,只要想著或许他们下一辈子会过得更好,那就不会太哀伤了。」
「你也信..轮回的吗?如果真有来生,我..想我要回今生的父母..和哥哥..」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不过,我哥..未必想要我这个..弟弟..」
他突然激动的抓住我两肩,「你哥怎麽可能会不想要你!他..」说到这,他好像想起甚麽似的,硬生生的把话吞回肚子。
我有些诧异:「我说我哥..不要我,你激动..甚麽?」
「听著,父母可能会不要自己的孩子,但哥哥一定不会丢下自己的弟弟!」他仍紧抓我的肩膀,还加重了力度。
「不!我哥..就不要我,那麽多年..他都不理我,最後..他也不在了..」我的脑袋越来越乱,几乎要停止运作,断断续续的话,连我自己也几乎听不懂。
莫名的悲愤,一直被压抑的负面情绪瞬间爆破,呜呜..我好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父母..不要我、哥不要..我、没有人爱..我...」
我泪眼婆娑的瞅著董星贤,紧抓他的衣领,不住的抽抽噎噎:「我是否很惹、惹人厌?为什麽..我喜欢的人都要..离开我?为什麽..总是要我迁就别人?为什麽我总是要..做一个为人..切想的乖孩子?」
我疯子似的一把扯著董星贤的胳膊,把唇凑向他的唇深深的吻住了他!天啊!我都不知自己那条神经错乱了!
他惊愕得瞪大眼睛,正想推开我时,我却早一步松开了他,并在他的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不住的吃吃笑:「我不要..再当乖孩子,我也想像..你一样任性!」
泪水令我的眼镜上朦著水气,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摸了摸唇,应该是给我咬得嘴唇都破皮了。
感到他慢慢靠近,我不禁有点心怯:他不会痛揍我吧?
谁知他竟张开手臂把我搂在怀中,紧紧的不留一丝空隙,像要把我镶嵌进他的身体似的。
「哭吧,想哭就哭吧。」他轻柔的扫著我的背,放软了嗓音。
如是者,一个得到安慰的小孩,就把头埋在他的肩膀,搥打著他的胸膛,放声的哭了出来...
蓦地,他抬起我的下颚,摘下了我那副碍事的眼镜,他的脸在我已失去焦点的瞳孔中逐渐放大。
他在我耳畔轻唤了一声:「俊..」接著他轻托我的後颈,缓缓的低头,想去攫夺我的唇瓣...
就在两唇要相接时,我的胃很不识时务的翻搅著,呕...不行了!
酒醉还有三分醒,我猛力的推开了他,倚住栏杆不住的呕吐,好像连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似的,很难受!
我几乎是眼前一黑的伏在栏杆上,在下一个瞬间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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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用热毛巾暖敷我的额头,然後他又用另一条毛巾轻轻擦拭著我的身体,还在我的脸庞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是谁呢?谁会对我这麽温柔体贴?
难道是..哥哥!?
我记得小时候发烧,哥哥也寸步不离的照料我,为我敷冰袋、细心的用湿毛巾为我发烫的身体降温。
感到"哥哥"想抽回自己的手,我不安的嘤咛:「不要..走..哥..」
"哥哥"突然停下了动作,轻拥著我安抚:「我不走,你睡吧。」
他抚著我的背,我舒服得连骨头也化掉了,像寻回一种久违的依赖:对至亲的依赖。
很暖和、很舒服、我感到整个人也很放松,飘飘然似的。
本来浆糊般的脑袋好像有一双手在为它按摩,舒缓了不少,我的意识也好像飘到了一个流水潺潺、绿草如茵的地方。
心头安稳,我也就沉沉的进入梦乡...
阳光从窗缝映入,我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就想坐起来,但宿醉过後的晕眩令我头痛欲裂,不消一会我就跌回床上。
抱著头,我轻声呻吟:「好辛苦..」
然後,不远处响起一把冷然的声音:「自讨苦吃,平日滴酒不沾的人突然牛饮,当然辛苦。」
我手托著头,怒瞪正在说风凉话的董星贤:「我知道你是酒豪,又不想想是谁叫我这滴酒不沾的人喝酒的!」咦,我突然想起,他怎知我素来滴酒不沾?
「你这是埋怨我吧。」
「是!绝对是!」
「好,就算是我不对,我昨晚彻夜照顾你和小刚两只醉猫,也扯平了吧。」
昨晚...是他照顾我!?那个温柔的"哥哥"..是他!?
定睛看著他的容颜,果然是一脸憔悴,眼睛红丝密布,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还频频打呵欠。
「桌上放了早餐,吃了就服头痛药。你今天不要上课了,想吃东西时打电话给我,我买给你吧。」
「我没你的电话号码。」
「拿电话来。」
我伸手把放在抽屉的行动电话递给他,他接过後就输入了自己的号码,然後把电话递回给我。
他穿上外套,然後就扶起在地上卷成虾米状的小刚出门。
我望著手中的电话,想了想就把他的电话加进通讯名单,再按拨号:拨董星贤输入了的号码。
他接过电话,(干嘛?)
「没甚麽,想起你昨晚也喝了很多,你可不要逞强。」
(才那麽一点啤酒,醉我不死的,那麽关心我,爱上我了吗?)
这是他的口头禅,平日我总会立即反驳,但现在我沉默,没回话,良久才吐出一句:「总之..谢谢你。」
(不用谢,待会见吧。)
「嗯。」我们同时挂了电话。
第一次透过电话听他的声音,不看他的样子,只听他声音,说是天籁也不为过。
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大少爷,竟然在我最需要关心照料时送上悉心的关怀。
阖上眼睛,回想昨晚我醉醺醺时发生的事...
互诉心声、抱著他哭、接吻...昨晚的回忆在我的脑海快速搜画,只记得零碎的片段,但已够丢脸了!
有些人醉酒後都会忘记其间所发生的事,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我宁愿忘掉,或当作发了一场梦。
"我都知道自己很帅,但爱上我会很痛苦呐!"
最後,我的思绪停了在这里。
我也知道,一定会..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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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不知你还愿不愿意理会我这一个哥哥。这麽多年来,你给我写过很多的信,可是我一封也没有回,换了是我早就放弃了,所以我完全想像不到你到底是用甚麽心情继续给我写信,而我自己又是用怎样的铁石心肠去无视你的来信。
我不会为自己找借口,事实上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哥哥,甚至不知道能否算是一个好人。虽然如此,可是你给我的每封信我也有看,就是因为看过你的信,看过你的照片,我才会更加狠下心肠的不去见你,不去应你的约和回你的信。
不过话虽如此,但在你念中二时,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的到你学校去找你,那时你正在打篮球,一副健康活泼的样子,我一眼就把你认了出来,有那麽一瞬间,我想叫住你,唤你一声弟。可是,见著你天真的笑颜,我又忍下了。
我很少和别人谈自己的事,但我跟你说,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患上了先天性的脑肿瘤,由孩提时代开始已是医院的常客,由於位置危险,不能动手术, 身边的人说我不能活过十岁,到我十岁生日当天,别人又说我不能活过十五岁, 总之我每活一天,时间都好像是赚来的。
我七岁时和因车祸去世的父母死别,差不多同时间就和你生离,说真的,我脑海中依稀还记得你一张哭糊了的小脸,拼命用白胖的小手抓著我喊"哥哥! 不要走!"
不知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曾是一个著名的堪舆家族,偏偏外公帮人家趋吉避凶,却帮不了自己的儿女,他也常说这是因为他泄漏天机太多。他算出我们父母八字相冲,走在一起只会磨折双方的福份,不得善终,生下来的更加不会是甚麽好东西。
只是他们宁愿订下百世盟约,这生完了,还有下世,生生世世也一定可以找回对方,延续未了宿缘。而父母死後,外公以同一个理由带走你,我也不能做些甚麽,只想著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和你是注定不能一起生活,甚至不能见面。
从出生当天起,我背负的就是福薄命薄,祸人祸己。有人说今生的际遇是还上生的债,那麽那我肯定我前一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这是我当了十多年人最有把握的肯定。
我以前是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就算我两眼反白,双脚一伸,也没甚麽遗憾或不舍,不是因为我活得很充实,而是我对这个尘世没甚麽留恋,我以前觉得"生命"这两个字的定义很模糊,也没有甚麽兴趣去探讨,怎样的人生才算有意义。儿女成群,事业有成,长命百岁......是不是就是这些?
可是有一个人改变了我的想法,他令我第一次有活下去的念头,令我懂得甚麽叫希冀。不过,我还是选择把我的希冀放在你身上,或许你会说我迷信和认命,但我认了,我是一个不祥人,我也没资格得到幸福,我得不到的幸福,我寻不到的梦想,全都交托给你吧,所以我选择完全退出你的生命,只是希望你可以快乐健康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