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拉开落地窗,尴尬的站在我的面前,羞赧的低下头。
"你都看到了?"我问。
他一抖,似乎被我没有色彩的语调吓了一跳,这真的是总是成熟男人一般,偷偷的借给我很多书籍,然後轻轻拍拍我的头的那个总管?
"都是男人,有什麽害羞的?"这话本应该由他来说,但是情景使然,我代他说。
"你走吧。"我窗子也懒得关了,转身要回去睡。
"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我竟然在这样一个夜晚听到了这样一句荒唐的话。他从我三岁来到这个家一直看我长大,莫非他有恋童癖?对了,不是莫非,而是就是。我差一点忘了,我才十二岁而已,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孩子。
"一直?"我转头嘲笑,"多久呢?"
"我不知道,很久了。。。"他突然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映射了天上的满月,"我是认真的,如果给你带来了麻烦,我道歉。"
他终於露出了男人的表情。
我笑,笑他竟和我一样,等待一样东西,等待了许久。
他以为我看不起他这份感情,窘迫的转身就走。
"去哪?"我的声音不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听到了,因为他转过身,一脸惊喜的望著我。
我笑。除了笑,我给不了他任何东西,但我想要他。
我向他缓缓伸出一只手,诱惑。
他几乎是狂奔过来,紧紧拥住我。
"你等了多久了?"我问,仰望著满月。
"好久好久!"他几乎是用喊的,声音大得我回过神来,没有心思再关注要不可及的满月。
"今天做个够吧。"我笑著,最後的声音淹没在他的喉内。
满月渐渐隐藏云後。
我仰起头。
1988年5月17日 星期五 大风
厌倦在我的房间内做爱,我洗过了澡,腰间围了条毛巾就穿越走廊,来到管家的房间。
他不在,大概是在主院。
房间内很整齐,几乎到了空荡的地步,除了墙上的巨幅海报。
海报上的人我再熟悉不过,看著它就等於在看自己。但是海报上的神情却极像萧先生。
"你们很像。"我的第一个女人曾这麽说。
那麽,萧先生就是我未来的样子吗?
巨大的海报,几乎将画面上的人扩大成我的两倍。这海报当初在制作时是限量的,巨幅版更是少之又少。这个房间的主人──还真是狂一般的迷恋我。
我摩挲著海报上的我的眼睛,被导演夸赞的眼神,那时注视的是萧先生,和他同样火热的眼神。
那是全无旁人的世界。
1992年2月10日 星期一 飓风,暴雨
十六岁的生日,我在放学时收到了管家的电话,说回家他要为我庆祝。
但我在校门口徘徊,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期望著有人能带我走。
我从同学们那里收到的礼物,全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被我处理掉了,因为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我想收到的礼物只有一样,只有萧先生能够给我的东西。
带我走。
带我离开。
带我深入你的世界。
我的身体内不断咆哮著,这是管家的爱抚远远不及的深处。我想去贯穿,欲望,空虚,他的灵魂。
身边的人都惊奇的望著一动不动的我。
我闭上眼,静待风起,许愿。
张开眼,眼前终於出现了许了六年的愿望。
我深深鞠躬,再次迎上他的目光时,看到他的微笑。
他比从前更成熟了英俊了,但是他并没有老。
他没有老,我却长大了。
我喜欢与他一起去吃印度餐,在某些人眼中近乎野蛮的吃法,充满了野性和本能的味道,就这样回归本来,回归原始。我想奔回起点的理由,我相信眼前的男人比谁都清楚。如果他曾有与我相同的童年,我相信他也会像我一样拼命想逃。我们就像同一个人从不同的时空走到了一起,各自的想法不需交流,彼此深知。
但是人终归是任性的动物,尤其是他和我。
确认是女人怀疑男人感情时才会做的蠢事。但是六年了,对於咬牙度日的我,六年好长。
我想确认,他在这六年里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感受到我的气息,我不要唱独角戏。
但是先开口的却是他,微笑著问我:"这六年我一直没有忘记要带走你。这──是我一厢情愿的吗?"
他不在乎答案一般的自嘲的笑。但我的心在猛烈的跳,我相信这是与他的共鸣。
一杯烈酒,混混辣辣的入喉,回转。
嘀嗒。
一滴水,滴进酒杯。
"怎麽会呢?怎麽会呢,萧先生。。。"
原来,我哭了。
他没说什麽,只是苦涩的笑。
1992年2月17日 星期一 持续上周的飓风
我喜欢这种席卷一切一般的飓风,昏天黑地,瓢泼大雨。
这之後,将会是全新的天,全新的世界。
与六年前的同一个客厅内,局势却完全不同。
我的母亲已经忍不住开始咆哮,父亲依然不动的坐在一边。
萧先生一直微笑著,慢慢啜茶。
"你以为沈家好惹吗?你就算是收购了全部的股票,我们沈家也不差这一家公司!"母亲的声音开始拔高。
"哦?"萧先生感兴趣道,"我倒是想知道,沈女士手里还有哪家公司呢?"
母亲气得咬紧了牙齿。我知道萧先生戳穿了她,管家曾告诉过我,母亲的不善经营和父亲的懦弱早已经支撑不住沈家的这一支,公司纷纷倒闭了。
"就算是我不行,沈家照样有的是公司!"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是指沈家的另外一支──我们的远亲吗?
萧先生微笑端起茶杯笑道:"您是指──沈万零吗?没错,他的资产已经是祖父那一代的数倍了。"
母亲嘲讽一笑,准备就此开口反击。
但萧先生继续道:"可是您以为他会帮您吗?您恐怕还不知道,小扬就是他介绍给我的吧?"
"不可能!"母亲脸色陡然一变。
"为什麽不可能?"另外一个声音闯入了客厅。
一位身材纤瘦的中年男子由管家引入。相貌无与伦比,气质高贵非凡,但是直觉告诉我他不能轻易接近,他的身体充满;了游戏的味道。他的身後跟著一位异常高大,像墙一般的男子,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自由自在]。
"沈。。。沈万零!"母亲惊道。
我看著眼前与我平高的美貌男子──这个就是我的远房(没有血缘)的舅舅?
"嗯~~~"他抚著我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六年前我就预言过将来小扬会是个美男子,果然没错。"
吃我豆腐?
我无奈的望著萧先生,他竟然在一旁笑。
幸好墙一般的男子不满了,一把拉回了吃我豆腐的人,甚至在底下搞了点小动作──拧螺丝扣。沈万零龇了一下牙道:"姓白的,你给我收敛点。"
男子笑道:"彼此彼此。"
沈万零眼角一弯,浅浅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麽鬼点子回去惩罚他,满意的抛下这一段恩怨,继续他的正事。
"表妹呀~"
母亲一哆嗦,估计是肉麻的。
"我是来善後的。"
"善後?"
"是呀,"沈万零唯恐天下不乱的耸耸肩道,"既然都是沈家的子孙,我有这个义务不是?你破了产,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决定,等你卖了这宅子抵债後,我替你们全家买一栋公寓住。嗯~反正到时候你们的车也会卖了,那我干脆替你们买靠近地铁站的吧。还有还有,要靠近农贸市场,那样去买菜什麽的也比较方便。你说,最近西红柿怎麽这麽贵呀,还有,山竹三个能卖20块,那东西在南方一土筐才要10块。。。"
"够了!"母亲大吼,"你们到底想怎麽样?"
"很简单,把小扬给我。"萧先生与我对视。
"那是我们家的儿子!"母亲不肯。
"我不是。"我冷冷道。大家都愣了。
"我受够了当垃圾的日子。忘了我吧。"我望著萧先生的炯亮目光,"我要跟他走。"
沈万零笑了,带墙一般的男子走了。萧先生也牵起我的手,走出了这个大门。
坐进黑色的加长宾士,萧先生甚至都不问我要不要拿些什麽,因为他知道我在沈家的那些东西都只有扔的价值,我带在身边的只有纪录我们的过去的日记,和它上面别有的他送我的红宝石袖扣。
宾士开动了,门口却奔出了一个人。
"小扬,小扬,不要离开我!"那个男人在哭,我不用回头就能听得出。
他等了我太久太久,终於等到了我与他的夜夜温存。
但是我苦苦等待的却不是他,不是一个束缚我的懦弱男人,不是一个只能给我温柔的男人。
"小扬──"他依旧喊著跑著,雨应该早已淋湿了他。
司机停下了车。
萧先生不语。
我闭上眼睛对司机说:"开车吧。"
"小扬──"
"小扬──"
声音远去了,我睁开眼睛。
不知行了多久。
窗外雨小了,风住了。
飓风过後,全新的世界。
第三章
1992年12月24日
圣诞节,萧先生带我参加了上流的商业派对。
他正对著镜子,女佣为他系领带。淡灰色泛著白纹的西装,衬托出他稳中成熟的男人气息,头发没有擦任何东西,自然的背在耳後。
我看得出神,没有察觉到他回头微笑。
"小扬,准备好了?"
"是。"他的手搭上我的肩,我发觉我又长高了,只是还不及他。
他还年轻,有著年轻人的品位,年轻的身体。确认了这点,我暗暗放下心。
灯红酒绿,流光溢彩。
不得不承认,我爱这种繁华的上层社会。
我喜欢与人觥筹交错,与比我大甚至几十岁的人相谈甚欢。我点头,微笑,举杯,道别──每一样我都做的得体。穿梭於举止优雅的成年人之间,谈论商场,谈论政事。不经意的,也是只觉的回头,对上萧先生赞许的目光,心中为之一振。
"小扬。"现在还能这样亲切叫我的,除了萧先生只有一个人──沈万零──一个美丽绝伦,却又十分难缠的男人。
"沈先生你好。"在这种社交场合,礼貌总是没有错的。
"不要这麽叫我,好像老头子一样嘛~~"他撇撇嘴,露出一付很可爱的表情,但是眼睛依然透露著精明,似乎有著许多不为人知的鬼主意。当初这个男人帮我而不是沈家,值得庆幸。
"那麽。。。"怎麽称呼?叫他舅舅,他会不会当场吐血?
"老板,你在这里啊。"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我还以为是上次的那个"墙男",但是这个人的存在感,却不像墙男那样强烈,而是一种微风般的舒适。待到看到他的相貌便确认了并不是同一个人,说实话这个比较帅一点。
"你好,你是萧扬对吗?"他的微笑感觉很真诚。
"是的,你是。。。"
"我叫陆之怀,是沈先生的下属的律师,你的收养手续,就是我办理的啊。真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完全不是笼络拍马的口气,反倒令人有种熟悉的安适。
面对这样的人,我也忍不住要真诚微笑。
我喜欢这样的人。
在沈家时,我的地位比畜牲低下。不能随便进入主院,不能随便与父母交谈,甚至不能有相普通孩子一般的零用钱。我拼命努力著,拼命忍耐著,但是没有任何的效果。那段屈辱的日子虽已过去,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即使我现在已经不再姓沈,而是姓萧。
我姓萧了,我不再是沈扬,而是萧扬,是巨商萧雄的儿子。我有说不出的喜悦。我走进了我向往的世界,同时我与萧雄有了别人望尘莫及的羁绊。
其实这种羁绊并不是必要的,我们比谁都清楚,我们真正的羁绊在於,我们有相同的灵魂,而且我们都很自恋。[自由自在]
我们比谁都容易喜欢上别人,譬如蓝若。但是我们比谁都无法长久的喜欢一个人,蓝若同样是个例子。
蓝若曾说我们是世界上两个最最任性的男人,没错。任性到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抢夺到,不管我们的阻碍是金钱,是感情,还是伦常。
外表英俊成熟的萧先生,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这个红红绿绿的世界了。他就像是为了高贵而生,为了欲望而死的人。
我心中强烈的渴望,愈演愈烈。我知道,他亦是如此。我们就像草原上并肩的雄狮,谁都可以雄霸一方。但是我们选择共处彼此。
一生不会分开,这就是我们的羁绊。
1992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大雪
这个学校里有很多的精英。从众多人里面,我可以看到未来的强者,他们散发著适合上层社会的气息。
让有能力自己闯天下的人听从你的指挥,就必须费一番功夫捉摸他的弱点,然後从最脆弱的地方下手。这是我从萧先生那里学到的。
按照惯例我坐家里派来的车放学,竟意外的看到了街角里跪在地上的学弟。黑暗的角落,旁边就是堆成小山一样的黑色垃圾口袋。平日里风光的穿梭於女生之间的他竟会有如此沮丧的一天,我很惊讶。
下了车,我打著一把黑色的伞走过去。
在他身後站定,我用伞遮住飘落到他身上的雪。
"我恨!我恨那个男人!"在他身後的我,看著他抖动的金发不语,只是垂下眼波。
他的身世我知道,毕竟他是我看好将来会出人头地的人,所以派人调查过──不过就是与我一样,私生子,母亲受到虐待。想必他平日里的不羁和混沌都不是他的本色,只是一种掩饰吧。
"恨!为什麽,我不能杀了那个男人!"他在哭吗?为他刚刚去世的母亲?我惊讶竟能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的肩上有好多雪,他在这里多久了?
"为什麽我不能。。。"他固执。似乎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我能。"我的声音,连自己都惊讶,竟是与萧雄的如出一辙。只有这种声音才能警醒他。
他终於清醒了,回头瞪大眼睛。
我再走近一些,为他完全遮住大雪。
"跟我走吧。"
他踉跄的站起来,比我还高的男人,脸上却是一团乱的泪水。
我想起他平日在学校里,男男女女都是他为知己,与他关系打得火热,他却能自如游走。现如今却──
"我为你达成你的愿望,你从此成为我的人。"我抬起头微笑。
他也笑,随即抱住我,很紧。
我一惊,脑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个等待我许久的沈家的男人。没有推开他。
肩後传来震动,还有一篇濡湿。
今天的雪真的很大。
其实不久後他也会像我一样,再也没有泪水。
1993年2月10日 大雪
今天萧先生问我生日礼物想要什麽,我想了想,说我想要一个男人彻底的毁灭。
他定定的看著我,没有几秒,就笑著问那个倒霉的男人是谁。
"我想得到一个人,这是得到他自由的条件。"我低头,不经意般的啜了口咖啡。
"好。"萧先生将人名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秘书。秘书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
"萧先生。。。这个企业。。。我们和他们有笔和约──"秘书小声提醒道。
萧先生道:"不用管了。"
待秘书走了,我问:"换了秘书?看起来不如从前的那个机灵。发生什麽事了吗?"
他笑道:"什麽都瞒不住你,昨天在办公室里被告白了。"
前任秘书是一位行为举止非常得体的女性,工作中时刻陪伴萧先生,对他的私生活也肯定是十分了解。凡是与萧先生有关的女人,都会被榨个精光之後被迫离开。曾经的蓝若,是我所知的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例外。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告白,真是佩服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