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拿起一个咬了口,果然甘甜生脆,立刻搬起一筐进厨房想新菜色。汪洋把最后一篮蔬菜卸下,又看见刚才那位女士在大街上转悠,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念念有辞。
"您要找那家?"
吴瑕把纸条塞到挎包里,笑着说:"不是,我等人呢。"
"那要不要到我的店里去等,喝杯热饮料。"汪洋指指自己的店。
"那是你的店?"吴瑕更仔细更认真的观察眼前这个年轻人。高高大大的个子,国字脸,浓眉毛,眼睛里透着脸,热情又友善
"我姓汪,您以前来过我的店吗?"
"不,是有人介绍我来的。"吴瑕满腹感慨跟着汪洋走进去,一打开门,就感到一屋子暖意,餐厅干净明亮,太阳透过彩色玻璃窗温柔的照在桌子椅子上,镀了层金黄的光晕。
"您请坐。"汪洋给她搬了把椅子,温柔的说:"我给您去拿杯喝的,你喜欢绿茶,果汁还是牛奶。"
吴瑕要了杯红茶,看着他跨步走开的背影,怔怔发呆。
吴宇做贼似的挨着墙根边走边往后看,直到门关上才舒了口气,一抬眼却看见老妈坐在餐桌边,打了个正照面。
"妈!"硬着头皮,还是没躲过。
吴瑕皱起眉头说:"又不是旷课被抓到的学生,干嘛吓成这个样子?"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总得看看自己儿子的生活环境,饭店我住腻了,来来去去都没有说话的体贴人。我想和你一起住。"
哗啦,预报中的雷终于如约劈在大地上,雨就像桶倒一样哗啦的就下来了。
15
"我的老天,她难道就没有尊重人权的意识啊,一个电话也没有就住过来,我们哪里有他住的地方。"趁吴瑕还在店里吃午饭,一头扑回家收拾东西。看着满屋子狼籍一片,吴宇受不了大喊。这个这个乱书柜,脏衣服,杂货铺一样的客房简直一团糟。其中大多都是他的个人物品,两间小卧室常年没有打扫,桌子上的废文件废胶卷足足几尺厚。
"我看就让她住我们房间吧,还比较干净,这里整出一张床,能睡觉就可以。"汪洋提着一大纸箱跑进来。
刚抬头就扫到书柜上一排文化音像制品,猛男杂志,录影带,有色光盘,看来还得找另一个纸箱打包。小明拎着一个黑色小皮箱,小心翼翼问:"我在客厅茶几架上看见这个,是不是应该藏起来?"汪洋颇有些尴尬,吴宇这个傻瓜,居然把全套情趣用具放在那么显眼的位子。
"我家这个老太婆简直挑剔死人了,我打赌她绝对待不上两天。"一股脑把脚边所有的东西堆上桌子,貌似快到房顶:"要么我们在这装一个窗帘。"桌上的东西非常不满意他的安排,摇晃两下轰然倒塌。
"这些你来处理。"汪洋摇摇头,走出门却看见走廊几张黑白艺术裸照,一一随手摘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们两个关系?"小明忽然说。
"不行。"房里房外回答的十分默契。
汪洋皱起眉头:"这种事情突然告诉一个老母亲,我怕他会接受不了。"
"可是吴夫人知道吴宇的性倾向,她只是担心吴宇一直那么滥交,如果他知道吴宇安定下来,以老板的人品,伯母一定会安心的。"
"算了吧,她从来都是顾及到自己的面子,要是知道我和男人同居,说不定会雇杀手杀了汪洋的,再说,我告诉他干嘛,二十多年她从来没关心过我,她没资格介入我的生活。"
汪洋提议:"你看看,或许我可以请一天的假,陪他逛逛街,我们之间也能亲密一点,有人在中间做缓冲,你们的关系也可以改善。"
吴宇瞪圆了眼睛:"凭什么,我让你抽出两个小时陪我看电影都不行,却可以请两天假陪我妈。"
"行行行,当我什么都没说。"双手投降。
啪啦啪啦,所有赃物转移小书房,也没有时间整理,房门紧紧一扣,钥匙由户主保管,吴瑕居住期间,谁也不得入内。
下午,汪洋拎着简易的行李,陪吴瑕到家,小明已经准备好一桌子的点心,加上吴宇四个人一块在客厅稍做休息,而平时吴宇一个人独占的巧克力蛋糕放在大餐桌正中。汪仔原本最喜欢在餐桌下钻来钻去,无奈吴瑕三寸高尖鞋跟实在太厉害,踩的它缩在汪洋脚边一动也不动,这两母子果然是有血缘的。
"听说你喜欢吃甜食,这个是我自己烤的蛋糕,您尝尝看。"
"谢谢,但是实际上我正在减肥。"
汪洋刚抬起的手只好悻悻放下,吴瑕拿着小丝帕不停的扇,左看右看,一对秀眉就一点也没有展开过。
"天气有点热,空调是不是打的不太够?"汪洋留心问。
"是这个房子太小了。屋顶这么矮,桌子这么狭窄,我觉得不舒服。"吴瑕淡淡的说。
"如果不和你意思,尽管回去吧,这房子是我自己挣钱买的,请您对主人稍微尊重点。"吴宇抢了蛋糕往自己盘子里狠狠切了一大块,文雅的说。
"原来你工作5年,才挣到这么套房子,要是你回来帮我,多大的房子我都可以给你准备。"
"是啊,把我像猴子一样关起来。"吴宇小声说。
吴瑕只当是没听见,站起身推开主卧房,墙面是明亮天蓝色,中间镶着长长的白石装饰带,屋子里摆设很简洁,一把皮质小沙发,一张大床上铺着整齐洁白的被褥,纯男性化的干练装饰,是吴宇最得意的设计。可是他妈显然不太认同,只是瞥了瞥嘴,慢慢上前,摸了摸沙发上的皮套,不是怪墙面颜色太亮,就是嫌床太低。
"所以我说她非常讨厌。"吴宇挨着门边咬牙切齿的说。
"至少比心里抱怨好,他和你一样,都是直肠子的人。"汪洋笑了。
吴瑕忽然转身走出来:"房间还可以,我吃药的时间到了,医生说我有轻微心肌炎。受不了刺激,这些绒毛毯子对我的健康没好处。"
吴宇看了看汪洋,大大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厨房倒水。汪洋赶紧到隔壁衣柜找薄棉被。
吴瑕看看四周,快速的挖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放到嘴里,用手帕捂住脸快速嚼动,入口香浓,味道还不错。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透过墙面的镜子装饰品印到汪洋眼里。
早上醒来,身边没有汪洋,吴宇捂着脑袋坐起来,想起昨天和老姑婆在同一个屋顶下住了一个晚上,汪洋和小明一块住阁楼去了,要他意思,三个人一张床才好玩呢,用3P吓死他,看他还住的下去吗?
"起来没有,外卖外卖。"小明端着一大盆早点进来:"老板采购出门了,伯母出去散步了,我也要赶早上班,老板留言,问你今天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老样子,有通告去摄影棚,没通告去店里拉。"扒拉杂乱的头发嘟囔。
"不行,老板说你要是没工作,就在家陪伯母聊天,或者陪他出门逛逛。不用到店里去了。"
"什么,我陪他,开什么玩笑,用不了两句就会打起来。"
小明放下手里的东西,皱起眉头:"你怎么这么难搞,亲母子那有说不了的话,关系搞成这样你应该先检讨。"
"你怎么不叫他去检讨。一生下我就自己满世界找男人,到六岁我才看见他第一眼啊。每年见面不到三次,我跟他关系好起来才怪呢。"
小明摸摸他头发上的旋,忽然觉得此时的吴宇十足一个寂寞小孩的样子,微笑着说:"不管怎么样,至少你们现在还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间屋子里生活,你比我,比老板都要幸运呢。"
他顿了顿,抬头开阳光普照的窗台:"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带着我离开了家,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一次面,只记得那天她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粉色的英国小套装,很年轻也很漂亮。但是具体怎样,脑子里早就模糊了,恐怕是见了面也认不出来。"
"哇,你也是成长坎坷啊,同情你。"吴宇郁闷的拿起杯子猛灌了大口:"反正我不是你,没有共鸣的拉。"
小明笑了笑,故意板起脸:"吴大少爷!"
"我知道了,尽量陪她还不成吗。"
"恩,我出门了,今天晚上要晚点回来。"小明刚跨出门,忽然又回头:"还有,老板说他没有忘记今天什么日子,店里忙,让你好好在家等他。"
声音飘到耳朵边又被风吹散了,吴宇头昏昏的也没细想,穿好衣服打着哈欠刷牙洗脸。
一个上午在电视面前打发,吴瑕过九点回来,秘书送来几份重要的文件,她戴上老花镜签了字,秘书走后,房间里除了肥皂剧声音,安静的出奇,汪仔无聊的趴在地上打呼噜,这对母子像是打持久仗一样,谁也没开口。
最后,吴宇实在受不了,拿起茶几上的钱包钥匙出了门。
走在喧杂的大街上,连空气都显得轻松许多,一人无事,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子上,夏天过半,知了依然叫着"热啊,热啊。"小河上的风吹过柳梢扑在身上,暖烘烘的叫人只想睡觉。
渐渐的,日头在天空走了半个圈,天色也暗了下来,小区幼托班的孩子们出来排队,一对对母子携手经过公园,牙牙学语的孩子和慈祥和蔼的妈妈,一幅幅天伦美满的画面,让人平添几分感慨。
离开枯坐大半天的长椅,慢慢踱到大街上,今天晚上似乎特别热闹,几乎全上海的年轻人都聚集到街上,一对对情侣成双结对的。到了店外,全场满桌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去推那扇桃花木门,想想汪洋的嘱咐又不敢进去,还是溜到后门。刚开一小道门缝,厨房里的腾腾热气就扑了过来,汪洋大汗淋漓,忙的热火朝天。他想了想还是退了出来。
溜达溜达将近十点,店里终于打烊了,汪洋最后一个关了店门,老早就看见门口的人。走过去摸摸他的头。
"你们一起呆了多长时间?"
"有......三个小时吧。"
汪洋抿了抿嘴:"比我预计的要好一点。"
"我尽力了,看我多听话。"
"那你还跑出来?"
"不要计较这些小问题。"
两人手拉手慢慢往家走。路上谁也没说话,享受夏夜凉爽的惬意。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吴宇忽然站在楼梯口问,总有什么卡在心里难受。
"是七夕,中国情人节。"
还有这茬呢:"都怪那个老太婆,我全忘光了。"
"你呀,我还期待你的意外惊喜,原来真给忘了。"捏捏他的脸,把一个小包塞到他手心,里面是吴宇前阵子摔坏的奥林帕司镜头。
"没想到你用心啊,说吧,看在镜头的份上,今天晚上随你罚。"
"不用,只要一个吻就足够。"
话音未落,双唇就紧紧相联,路灯在地上投下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
而阳台上,吴瑕目视一切,心情复杂万分。
与此同时,位于城市郊区的疗养所,小明静静的坐在窗前,注视着床上的病人。特别看护因为晚上和男朋友约会早早走了,剩下的擦身运动按摩,小明全都接手做完,终于坐下来好好看看病人。
略带苍老的脸仿佛另一个人几十年后的剪影,宛如时间倒流,曾几何时,他也这么静静的坐在月光下,那人也那么静静躺在床上,深深沉睡,那时他常常做梦,只有握着他的手才能安静下来,他们就这么守在一起。
如果时间能在那一刻停止该有多好。
桌上的睡莲悄悄绽放,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忽然一阵晚风,吹的树叶沙沙做响,小明起身去关窗,却没有发现病人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
16
十月初,姜逸被母亲一个电话叫回上海筹办婚礼,闻讯而来的两家亲戚朋友,商务合作伙伴多得数不清,客来人往,每个人面上都欢喜得不得了。却不知道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等着众人。
接到电话时,姜逸正巧参加大学同学举办的单身汉聚会上。医院来的电话,他的父亲姜浩瀚自8年前昏迷不醒,居然奇迹般的苏醒了。他匆匆赶去疗养院,大门口,正遇上同样急切的母亲。
边一路快步走过长廊,主治大夫边简单介绍了下情况,姜老先生昨天夜里醒的,昏迷这么长时间能够得以苏醒,虽然身体极度虚弱,但神志清醒,各感官敏锐,真是医学界的一大奇观。
"一定是小逸的喜事冲了他,你爸爸说不定梦到你的婚事赶巴巴的要起来呢。"姜夫人冷傲的脸难得露出发自肺腑的欣喜。
打开特护室的门,越过各种仪器,首先出现的人让母子两大吃一惊。小明坐在床边发呆,从他疲惫的神态和带血丝的眼睛看出,昨天晚上他没有合过眼,他的手被牢牢握在姜先生手里。
姜逸反应过来还没开口,姜夫人首先大喝:"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在这?大夫,你们是怎么管理病房的,就任由外人随便进出吗?"
护士连忙解释:"他不是老先生的亲人吗,昨天晚上就是他第一个发现老先生醒的。"
姜鸿雁一听,眉头更加紧皱:"这个人我根本不认识,让保安赶快把他请出去。"
"妈......"
小明立刻站起来,手却被拉着抽不出来。姜浩瀚已经被喧闹惊醒,微睁开的眼睛无神的环顾四周,固执的停留在小明脸上,手心微微发力。任是旁边的特护怎么掰也掰不开。
"你看着,昨晚上就是这样,老先生一醒来就认他,就是换病房到这边也不松手。我们也是没办法。"
姜鸿雁脸色发白,投向小明的目光里满是怨恨恶毒,冷笑说:"华小明,我以为你乖乖走了,原来还留着这招,厉害啊。"
小明不为所动,姜逸却更摸不着头脑:"妈,你和小明认识吗?"
"何止认识,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姜鸿雁快步走到床边,柔声说:"浩瀚,你看得清我吗,你觉得怎么样?"
姜浩瀚浑浊的眼睛虚无的顺着声音环绕了一圈,最后在结发妻子脸上停顿了几秒,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姜鸿雁心头泛苦,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肩膀连喊了几声,病人依然没有回应。
"一般来说,他要过两三个星期,才能开口说话。"医生提醒说。
姜鸿雁回神,眼角扫视到那相握的两只手,在看他,眼睛又转向小明,一动不动,一股遗留在心里十年不断积累的愤恨一起涌了上来,她不禁挺直背,抬高脸,居高临下:"你扒拉着他干什么,你看清楚,他不是华新,你这么多年一直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他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辛辛苦苦支撑姜家,一心培养我们的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你连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吗?"她狠狠抓着他肩膀,发了疯一样摇晃。
"妈,你干什么!"姜逸冲过去,抱着母亲的腰,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见母亲如此疯狂的样子,他那个一向从容自若,独揽大权的母亲。
姜鸿雁奋力摆脱儿子,反而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拼着一口气醒来,没看见他是不是很失望,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花费心思供着你为什么,因为华新已经死了,你见不到他了。"
忽然,病床上的人整个鲜活起来,僵直的手指死死抓着小明的手,躺着的头颅颤抖的抬高几寸,五官吃力的拧在一起,嘴角发出破碎的嘶哑声音:
"真......真......的?"
小明眼含泪水,无奈的点了点头:"爸爸去世好几年了,临走前他一直记挂着您,我答应每周一定替他来看你的,每次都给您带来和他墓前一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