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聚集了大江南北的才子佳人,以你的才气,又怎能不去?我就是来请你去的。"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怔,连寒落也愣在了当场。
好半晌,寒落才似乎明白过来,慌忙道:"我只会弄弄琴,又是个瞎子,哪有什么才气......你别拿我消遣了。"
"自古乐韵一家,既然能弄琴,诗词歌赋必定不差,何况还有我在呢,难得外面这么热闹,你整天闷在这里也不好,倒不如跟我出去。"东篱暄起身便想拉他
寒落连忙挣脱:"可是......"
"不用可是了,放心跟着我出去就好了。难道,你不赏脸?"知道寒落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东篱暄特地把声音一压。
"不,不是!"寒落连忙摇头。
东篱暄一笑:"那就行了。"转过头问管家,"你们寒落少爷,我请去灯会,无妨吧?"
"无......无妨......"管家哪敢说不。"让思儿也跟去伺候着吧?"
东篱暄回眸扫了扫立在一旁的思儿,眼中不觉闪过一丝寒气,吓得思儿不禁一惊,便听到他道:"不必了,灯会人多,多跟个人去,反而碍手碍脚。"
"是,是。"
东篱暄这才满意地扶过寒落,轻声道:"这就走罢,放心,我在你身边。"
寒落本还想推辞,可话到唇边,终于还是没做声。
"暄少爷,你......"觉得似乎是走出一段路了,寒落忍不住抬头,就想问他为什么把自己带出来。
东篱暄只是挽着他走,也不等他问完,笑道:"又不是在江家,叫我名字就好。"
"不,我是想说,你,为什么带我出来?"原以为那天在屋子里的话,便是要得罪这位大少爷了,可回到后院时,他却没做声,这已经让寒落颇为纳闷,哪知今天居然还不自己从江家"请"了出来,实在是奇怪。
东篱暄笑了笑:"不是说了,以你的才气不参加影梅灯会很可惜么。来,那边有灯谜,我们过去瞧瞧!"
瞧瞧......寒落不禁苦笑,这大少爷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瞧不见的呢?
"琴,要不我帮你拿着?"察觉到寒落抱着琴走快了便喘气,似乎是力不从心,东篱暄忍不住道。
寒落连忙摇头:"不,不用!我抱着就好,很轻,真的!"
知道他是离不开那琴了,东篱暄也不强迫,将他带到水边,让他把琴放下,空出一手来。
寒落不懂他想干什么,只得照做,隐约间听到周围的人有的笑有的叹气,有的又念念有词的。正发呆着,空着的手中突然放进一张细细的纸条,他愕然地歪了歪头,茫然的双眼转向东篱暄的方向。
"你拿着,我念你听。"东篱暄将纸条展好,执过他的指头慢慢划过支面,"这上头写着:情急无心垂钓钩,猜一个字,你可想得出?"
寒落只觉得手上痒痒的,抚着纸条,似乎能感觉到那墨汁干后的触感,又听东篱暄这么说,不禁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字?"
东篱暄顿时一愣,对啊,双目失明,日子也过得不好,会不会字倒真是说不准,自己怎么就没想过呢?转念一想,不禁跟着他笑了起来:"你既然这样问了,自然也就会了,对不对?"
"是个静字罢?"寒落也没回答,只是问。
东篱暄接过他递来的纸条:"我也不知道,我去问问看,你在这等我。"
"喂......"寒落一慌,伸手便想拉他,却只是微微动了动手,不敢伸出去,只是把手环在琴上,咬了咬唇,将琴往怀里紧了紧。
"怎么不叫我回去?"耳边突地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东篱暄。"对不起......来,我们一起过去问问。"
喉咙似乎有什么哽了哽,寒落只是点点头,没做声。
"这个灯谜,两位公子猜那谜底是什么?"打点的是个小姑娘,声音清清脆脆的。
"静。"东篱暄看了看寒落,道。
"猜对了!这是送你的!"递来一个小小的灯笼,那小姑娘便又被人叫了去了。
将灯笼放进寒落手里,东篱暄道:"这是猜中的礼物。"
"中了?"寒落眼睛瞪了瞪。
"当然,你这么聪明,猜出来的当然是对的。"看着他那模样,就像个第一次上街的小孩一般,东篱暄不禁哈哈一笑。
寒落听得他的笑声,习惯性地一抿唇:"你笑话我。"
"哪有!来,要不要回去再猜?"
"要!"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寒落当然不会知道东篱暄看着他那无意间露出的笑颜时,眼中一阵失神。
沿着水边一路的灯谜被两人猜出了个七八,慢慢地,那些原本要猜谜的人干脆都停了下来,跟在两人后头,只要两人猜中的灯谜是之前哪个哪个才子猜不出的,周围便响起一阵胜过一阵的喝彩。
寒落手上抱着挽玉琴,本来就拿不了什么东西,东篱暄就算再轻松,提着十个八个灯笼也是很可笑的,到了后来,他们干脆就把灯笼分给在一旁的孩童,结果除了那堆看热闹的人外,两人身后又跟了群要灯笼的小孩,场面更是惹人注目。
感觉身边越来越吵,连风吹过似乎也热了,寒落不禁轻轻拉了拉东篱暄的衣袖,小声问:"很多人跟着我们吗?"
东篱暄回头看了看,顿时失笑:"真是的,凑热闹的人还真多......下次再带你猜灯谜,我们先到别出看看,怎么样?"
寒落猜得正的兴头,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一阵失落,这时周围的人声更是沸腾,他心中一慌,也管不了什么了,连忙点头:"快走吧!"
"把你的琴抱好了。"东篱暄看着他的脸色不停地变,自然也猜到他大概想些什么,莞尔一笑,回头又看了看那些人,向前走了几步,突地将寒落往一旁一拉,也不停留,一手替寒落托着琴,一手引着他便跑。
寒落只听到周围的声音慢慢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又吵了起来,这才感觉东篱暄停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我们走到哪了?"语句断断续续,显然是底气不足。
"别急,我只不过是拐进一条小巷,跑了过来罢了。"东篱暄向周围一看,目光终于停于一处,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寒落,你对对子行不行?"
"懂一点吧。"寒落想了想,道。
"懂一点就行了,你那一点,我看非拆了那些才子的招牌不可!"东篱暄暗自好笑,自言自语地道。
寒落却是听到了他的话。"猜谜还好,对子的话,规矩是懂的,可真的没对过,你就别取笑我了。"
"无妨,我们去看看。"说着,东篱暄拉了寒落便走。
寒落愕然了:"去哪?"
"扬州城最有名的思归楼上以联会友呢!何况,你试过思归楼的红豆八宝糕没?那可算得上一绝,皇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这般口味。"
寒落只是一笑,却没说什么。
上了思归楼,楼上人不多,只聚了十来个书生模样的人,有老有少,都是一脸专注,近栏处三张桌子上还坐了两桌看热闹的人,便无别的了。东篱暄带着寒落坐到靠栏处的那张空桌子边,径自招呼小二:"小二,上一壶庐山茶,来两碟红豆八宝糕!"
"哎,好。客官稍等,马上就到。"那小二应了乐颠颠地跑下楼去。
倒是聚在中央的人都不禁皱着眉头看了两人一眼,眼中分明就是在责怪东篱暄打扰了他们的思绪。
东篱暄难得心情极好,也不计较,反而压低了声音跟寒落道:"不知道他们在对什么对子呢,每个人的脸都是绷着的,就中间那个乐。"
"那肯定是因为他是出对子的人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那小二一手捧着两碟精致的糕点,一手提着个壶,拇指食指中指还捏着两个杯子,走到两人桌前,张罗了起来。发现东篱暄的目光不时看向中间,忍不住道:"二位少爷不参加看看?那边那位爷可厉害了,就是那个黄衣的,已经连续三个上联没人对出来了。"
"哦?现在这个是什么?"东篱暄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小二说的那人,只见那是个黄衣青年,看去不过二十五六,手上摇着把纸扇,脸上微微带点倨傲。
小二想了想,道:"好象是什么一堆古木都是枯的......小的也不记得了。"
那边的黄衣青年似乎是听到了,禁不住扬声道:"什么一堆古木都是枯的!是一对古木皆枯树!"
此话一出,那边寒落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了。
"笑什么笑!"黄衣青年脸上一红,喝道。
寒落接过东篱暄递到手中的杯子,轻轻呷了口茶,道:"小二哥也没说错啊,不是吗?"
这一下,连东篱暄也忍不住笑了。
"你!"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那黄衣青年突然便静了下来,冷冷一笑,"原来是个瞎子,难怪,原来是真的有眼无珠,本少爷不跟你计较。"
"胡说什么!"东篱暄心中一怒,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旁的小二被他那脸色一吓,手也不禁一颤。
"暄少爷。"寒落低低地唤了他一声,东篱暄回过头来,见他的脸色微白,心里一软,脸色也不禁柔和了下来。
"早知道不上这来。"东篱暄夹过一筷红豆八宝糕放到他碗里,"试试这糕吧。"
寒落微微一笑,也没吃,只缓缓道:"不过是一个拆字联罢了......未央怨鸟醉鸳鸯。"
"这......"那黄衣青年脸色一变,便听到身边那一众书生连连称好了。"哼!碰巧罢了!十月十日朝中坐。"
寒落想也不想:"一山一石岩上观。"
"山夹峡水,一路猿声听两岸。"
"水点冰山,两眸雪影看一天。"
那黄衣青年有点坐不住了:"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冶冶。"
寒落却越是慵懒,细细将那糕点送进口中,才道:"风风雨雨花花草草年年暮暮朝朝。"
黄衣青年想了片刻,终于开口,连声音都有点颤了:"想当年,矢知母,别莲子,走了几个月季,过了多少生地,到了沙苑,一路上斩荆芥,披蒺藜,满道桔梗。"
寒落微微一愣,一时间也没接下去。
"怎么,接不了了吧?"黄衣青年哈哈一笑。
东篱暄看向寒落,却看到他脸上只有一丝惊讶,不禁低声问:"怎么了?"
轻轻摇首,寒落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俏皮的笑意,他微微侧了侧头,转向那青年的方向:"这对子,不是你出的吧?"
黄衣青年被他这么一问,愣了愣,便道:"你只管对,是不是我出的与你何干!"
"不过是嵌了些药名罢了,只是不懂药的人,倒也是难对......"
"不行了吧?"黄衣青年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一喜。
"到如今,心甘遂,酬远志,经历千离百合,赢来万家合欢,又茴香里,半途中赏红花,走熟地,路路皆通。"轻轻的一句,在安静的思归楼上,却是字字清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气粗了,那句子便要被吹散了一般。
黄衣青年怔怔地看着了寒落,好半晌,终于吐出两个字:"佩服。"也没多留,转身便走下楼去。
留下一楼的人,还是呆在那,许久都没作出声来。寒落和东篱暄倒是没在意,又是一阵,那些书生才似乎恍然大悟地相互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也便走光了。
"我就说你那一点,可以拆了那些才子的招牌了。"见人都走了,东篱暄才笑着道。
寒落也没否认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他们算什么才子,我以前见过的,比他们厉害多了。"
"哦?"东篱暄看着他,眼中满是兴趣。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了些奇怪的话,寒落习惯地抿了抿唇,低下头来,好一阵,才开口:"暄少爷......"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名字。"东篱暄打断他。
"都一样,还是叫少爷为好。"寒落没依他,只是问,"你今晚为什么特地到江府去带我出来?"
"你想知道原因?"东篱暄一扬眉。
寒落点了点头,等着他说。
"那天的事,我也没遇过,不知道你是那样想的,实在很抱歉。"东篱暄却没有说出原因。
这是他这晚第二次向寒落道歉,寒落愣了愣,怎么也想不到这几可称作天之骄子的东篱家大少爷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应对。
幸好东篱暄也没等他说话,又自说了下去:"回去后这事一直让我心绪不宁,想了十天,终于还是想出这么个笨法子。"
"呃?"
"他们看轻你,是因为你的身份,那么我就多给你个身份,今天我这一去,他们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虽然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那些人本来势利,自此之后,巴结你也来不及,自然就不会再看轻你了。"
寒落听着他兴高采烈地说完,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垂眼:"暄少爷其实不需要这样......寒落原本那样子,也很好了。"
察觉到他的话似乎突地见外起来,东篱暄不禁皱了皱眉:"你不高兴?"
寒落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即一笑,摇头:"怎么会,暄少爷把寒落当朋友,那是寒落的荣幸。"
"不过我真没想过你真的怎么厉害,我看和昕比起来,也一定不会逊色。"
"寒落哪敢和昕少爷相比。"
"我说可以就可以。"
寒落又是一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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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玩笑
走出思归楼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大街上的人虽然没散尽,却已经变得稀少。
东篱暄将寒落送回江家时,江家门口却是灯火通明,远远看去,便看到江子寻正带着管家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着,一见到两人的身影,便已迎了上来。
"暄少爷。"
"子寻兄,今晚把寒落带了出去,你不会怪我吧?"东篱暄看了看寒落,便转头问江子寻。
"哪敢哪敢!暄少爷将小落带去,那是小落的福气。"
"没那么严重,寒落很聪明,你们总把他留在家里,那是抹杀了他的才华啊。"东篱暄还想说下去,却突然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下意识回头一看,果然是寒落。
只听他低低地道:"今天晚上真的很开心,谢谢暄少爷。"
不知为何,就在听到寒落的话时,东篱暄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冲口便道:"我明天还来。"
寒落愣了愣,微微抬头,眼中更是茫然。
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东篱暄笑了笑:"反正你也没事,我还打算游一下扬州呢。"
"暄少爷要游扬州,不如小人......"江子寻插嘴道。
东篱暄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不必了,商行的事,还有劳子寻兄多费心。别馆里要找人带我去游扬州不难,我只是想找个学识之士一同谈天说地罢了。"
"是......"
"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告辞。"又看了看寒落,东篱暄这才慢慢转身离去。直到听到江府的门关上了,才加快了脚步。
夜凉如水,周围一静,便觉得有点冷了,天边的月似坠未坠,照得地上一片昏暗。
东篱暄一路走去,心头却不自觉地想起一个晚上的事。寒落那浅浅的笑意,还有那些脱口而出的谜底和对子,那茫然的眼中闪过的一缕缕神思,似乎就是一丝一线交织的网,让他不自觉便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