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人————周子夜

我经常和老师一起出去写生。
他喜欢画自然景物。
他说，大自然是最高明的艺术家。多高明的画家也不能调出夕阳和大海变换的颜色；多优秀的雕塑家也不能塑出树木、山石那婆娑奇异的形态。因为天上的云瞬息万变；人工的雕塑，总是不那么自然。
老师对自然的热爱与他对艺术的热爱不相上下。他的艺术就是追求那种自然美。
我对大自然的热爱也大约是从那时和老师一起写生开始的。
以前，我从未盯着一朵在天上飘过的白云看过，也从没注意过上学路边的一棵树，或是一株牵牛花。
当我持续在每天清晨上学的路上，盯着一株开得灿烂的牵牛花看几分钟后。我决定带老师来看看。
那是我看过的最大株的牵牛花，有几十朵深紫色的花朵会同时绽放。
在晨光晨露晨雾下，那是一种让人觉得辉煌的深紫色。
某个周末的早晨，我和老师一起来到这株牵牛花前。
那种辉煌的紫色，让我们都很感动。
但老师并没有夸赞它。
不知被什么气氛感染，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说出了“我爱你”。
我说，我也是。
天知道，我等那个时刻已经等了多久。
那个早上，在我记忆中一直是辉煌的紫色，永远都不会褪色。

我和老师的爱情一直是保密的。
但在太阳下，没有真正可以永远隐瞒的事情。
恋爱中的人，他的神情和状态都是和平时不一样的。
初中时，谈恋爱的人不多。你甚至可以从同学脸上的神色来判断他是否在恋爱。
我和老师的关系，也渐渐明显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我和老师的关系过于亲密的，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
学校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关于我和老师。
我和老师都觉得压力很大。
我们交往比原来更加小心。
我不再去老师家所在的家属楼。
那时候，母亲正在和我的未来继父谈恋爱。经常都不在家。

有一次，我和老师约会，我就把他带到了我家。
我想母亲在那个时候应该是不在家的。
我们一进门就拥抱接吻。
然后，要去房间的时候，我才看见母亲正站在她的房间门前。
她应该一直在家，在房间里。
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就是：我以后不论到哪里，和谁说话，都先看看有没有别人在。
母亲当时看我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
她什么也没说，但我觉得她就是在用眼神指责我是个孽子。
我以前也觉得对不起母亲，但那次不一样，母亲的眼神让我想逃跑。想不惜一切地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后来，母亲和老师在她的房间谈了很久的话。
我就一直站在厅里发呆。
后来，老师走了，他走的很坚决，头也没回。
这一走，就是十年没见。

我发现老师的离去已经是第二天。
大家都说老师不干了。我跑到他家，敲了半个小时的门。没有人。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老师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

尽管母亲在前一个晚上和之后都和我说了很多温暖的话。但她在她儿子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对母亲的温暖的眼神了。
她得到的眼神是冷漠的，像看一个陌生人。她感觉到，他的儿子不再爱她了。他恨她。
她还是完成了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供他读完了大学。

第16章 红
在老师离开我之后，我曾因为过度悲伤，自杀过一次。
当然最后没有死。被母亲发现的时候，我都有点意识不清了。但最后还是抢救了过来。
我当时真不该在家自杀。但其它的地方没有那么安静，我也没有安全感。
我也不该选择割腕。死的太慢了。
血一点点地流出身体，感觉越来越冷。很难让人不后悔。
如果，母亲不救我，我想我也可能要自救了。
在一点点地接近死亡的过程中，我的面对死神的勇气也在一点点地消失。
最后，它只在左手腕上给我留下一个永久的伤痕。它每天都提醒我，我曾经是多么疯狂地爱过一个人。为了他，我可以去死！

隔了十年，如今这个人就在我面前。
我一样尊敬他。甚至比原来更仰慕他伟大的人格。
但当年的热情已不再。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它带走了一切。
我们在一起谈天论地，可再没有谈过感情。
我们每夜同榻而眠，却再没有发生某种更亲密的关系。
其实，当年分开的时候，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他说。但最后，到现在，就只剩一句“对不起”。
虽然感情无分对错，但我觉得还是对不起老师。
但这句话，也很难找到机会出口。

这次见面，我感触很多。
岁月沉淀的记忆中的我们的感情，真的成了回忆。
就是每天见面，也再难有当年如火的热情。
与其说是曾经的爱人。我们却更像朋友了。
他还是没变。岁月并没减少他人格的魅力。
他现在是一位让人尊敬的老人。他是这几百里山沟里唯一的老师。
他是我的老师。
不管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他始终是我的老师。

离开老师的时候，老师到村口送我。
他开始说不来的。说怕伤感。
当我坐着马车，要出村时，他却出现在村口。
他戴着那条红色的围巾，出现在我的视线。
我的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
我不等赶车的车夫停车，就跳下了马车。
我跑到他面前，拥抱着他。
他也回抱了我。
那是我们重逢以来的第一个拥抱。
不为什么，只为分别。
我趴在老师身上，说：“老师，对不起。”
老师什么也没说。
临上车时，老师把围巾摘了下来，给我戴上。说，天凉了，这条围巾你戴上吧！
他目送我离去。始终没有流泪。
我戴着老师的围巾，异常温暖。
心里好象有一个小小的火苗又燃了起来。
和老师曾经的一切，我都永不后悔。
那是我记忆中的一片火红。永远美好和热烈。
现在有多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其实一直是爱老师的。
曾经的爱，变了模样；但也是爱。
在我心里的一角，永远是留给我的初恋的。
那是一片火红的山谷。
我在那里，永远爱着他。我的老师。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三年后，我再到那个小山村去看老师。看见的是老师和师母并列的坟头。
我却没有特别悲伤的感觉。
就象他又一次离开了我，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永远也找不到他了。
在我心里，他并没有死，他远在天边，也近在眼前。
他一直在我心里。
不论他活着，还是死了；无论他在我身边，还是离我而去；他始终在我心里，可以说他从未离开过我。
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天起。
我对他的感情也一直没变。
不论他活着，还是死去。

第17章 家
离开老师后的三年，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
工作顺利，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也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了，忽然变得很释然。
懂得享受一个人寂寞的快乐。
也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地谈了一场恋爱。

在和卫国同居了三年后，我们的关系有了变化。
那对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是个同志。他一直对我那么好，我能不感动吗？
但我一直以为他把我当朋友，根本没多想。
一开始就认定的事，有时后来有了变化，也很难注意到。
我就没好好发掘一下，他对我越来越好的原因。
他甚至可以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是不是不点死心眼，要不怎么就没注意到他对我有意思。

所以，那个晚上，当他忽然爬到我床上，把我吓了一跳。
我当时没看清是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把那人从床上推倒在地下。
不过很快，我就从那人的呼吸声中认出了那是卫国。
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从他的动作上看，他可能是醉了。
我都能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
我想开灯，可又觉得大家面子上要不好过。
我没有开灯，我想他可能走错了房间。
如果他在黑暗中走出去，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却站起来就没动。就面对着我站着。
他没走，反而在我床边坐了下来。
在他扑倒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华雨。我爱你。
足够了！这对我就足够了。
可能他酒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可能他会后悔和我上床。。。。。。
但于我，一句话，就足够了。
不管明天如何，我都不后悔。
尽管我做了最坏的估计，可能他醒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但结果却好的让我不敢想象。
他醒了依然爱我。
当他含蓄地对我说，他一直喜欢我，只是没勇气表达时。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低着头，用这蚊子般的声音和婉转的语句和我说话的，是平时直爽的卫国吗？
在他感人至深的表白后，是我的大笑。
他都被我笑愣了。
我太快乐了，太幸福了！

我和卫国在一起了。
基本上可以形容为一起过日子。
卫国是孤儿。所以特别重感情、讲义气。他说，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
我对他也很好，但总觉得不如他对我好。
他对我不只是象对朋友、对爱人，他待我如他的亲人。
我们在一起后不久，他说，和我在一起有家的感觉。有时候，他觉得我就象他弟弟。让他忍不住想好好照顾我。
我并没有把他当哥。但他说这些话时，我的心里也特别暖。和他在一起，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大概也是因为他象个大哥一样值得信赖，和他在一起特有安全感。
我没有哥，也没有弟弟。并不知道这种感觉。
后来，我知道卫国有个弟弟，小时侯和他一起住在孤儿院，后来不知道被谁收养走了。
他想过找弟弟，但根本没有什么方向，不知道到何处找。
他最开始收留我，也是当我象小他两岁的弟弟一样收留的我。

我一直不能确定，在卫国心里，我到底是他弟弟，还是他的爱人。
但我知道，他当我是家人，他给了我家的感觉。
我和卫国的感情如同水一般平淡，但也水一般实在。
我从未想过会谈这种平淡的恋爱。会和一个人过平凡的日子。
但卫国这种爱的感觉很真实，很实在。让我陶醉其中。一转眼，已经和卫国在一起两年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
就在我想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时，意外发生了。

卫国在一次车祸中意外身亡！
对我来说，这根本是个接受不了的事实。
当我看到他面目全非的尸体的时候，当场就恨不得和他一起死了。
他死后很长时间，我都摆脱不了想随他而去的想法。朋友把我看得很严，我的几次自杀才都没有得逞。
可能是在卫国死后，我才发现自己那么爱他。
我还想再多爱他，对他更好，可已经不能够的心情，让我等不及想下去找他。
如果他还活着，我会对他更好的。但说什么都要等到下辈子了的那种悔恨和无奈，让人痛不欲生。

后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后，我起程去看老师，想和他聊聊心事。
结果老师也不在了。
我在这种双重打击下，反而复活了。对生死有了某种更豁达的认识。
死亡是一次远行；可走得再远，他一刻都没有离开你的心。
你爱的人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第18章 五年
化妆师，是一个幕后工作的职业。光鲜是我给别人的，而不是我自己的。
我愿意默默无闻。
其实，我有意地隐瞒自己的身份。
从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电视剧的字幕上，我用的就是个艺名。
“脉脉”，取的是“默默”的音，也是它的意思。
在娱乐圈，我这样的工作者，就是一辈子都默默无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脉脉却没能永远保持沉默。
娱乐圈的沉浮起落，真是让人难于理解。昨天我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化妆师；今天我的名称就变成了造型师。
某种质的东西并没有变化。
但对我来讲工作更有创造性和挑战性。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某个窜红明星上台的领奖时，他竟然只感谢了一个人：他的化妆师；而且反复提我的名字对我表示感谢。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着了。
他是一曲成名，我竟也因为他声泪俱下的感谢词，一夜成名了。
而且不是以脉脉的名字，而是以我的本名出了名。

那时，卫国才去世没两个月。
我才从老师的家乡回来，跟一个剧组到北京郊区拍戏。
也是想散散心，找点工作忙忙。要不然，空出时间，我总是想卫国和老师。
白天想，晚上都难受地睡不着。
有工作还好点。
可忽然在身边多了那么多记者问东问西，我可真是受不了。我选择除了工作的事情，其它问题都保持沉默。
很快他们看在我身上挖不到新闻就都走了。
身边的事在烦乱，其实都不是我的关心事。
身边的人很多，但都不是我的真朋友。
我觉得特别孤独和寂寞，而且很痛苦。
在我最寂寞的时候，季惜来了。

季惜直接找到了剧组，在拍摄现场堵住了我。
我当时非常意外。他这么做，真是让我手足无措。
当时，我正为一个演员补完妆，在导演身边候命。
这个导演要求严，随时发现问题，随时叫要求补妆。要是找不到人，就要骂人。
我挺佩服他这点的。
但他也挺服我的。
我就能做到随叫随到，让他一个字也骂不出口。
其实我们都是认真的人，所以比较合得来。我们间处得还行。
那天，我也在拍摄现场盯了大半天了。有点累。导演就让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忽然有人从身后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挺用力的。拍的我很疼。
我挺生气的，开玩笑也没有这么开的！
边站起来，边回头看是谁。
才站起来一半，我就认出了身后的人。
五年了，季惜外表却一点都没变。就象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在火车站送他的时候，印象中的他一样。
我一下没了站起来的力气，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我这种翻来覆去的举动，引起了导演的注意。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季惜的双手正搭在我的双肩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是甩开它们，还是握住它们？
导演没问，我也没解释。因为拍摄还在进行。我们都保持沉默。
拍完这场，导演说休息。
我的心情也平静了点。赶忙站了起来。面对季惜。
他一直在我身后，对我的压迫感太大了。
可面对他，我还是觉得很有压迫感。
还是他先开口的。
他说，好久不见了。华雨，你可好？
我该怎么说？很好。
可看着他的眼睛，我怎么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我说，怎么说呢？不是很好。我的一个挚友刚刚去世。
导演看我的眼神，让我意识到我怎么在季惜面前说了那么隐私的话。
其实我和卫国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但我从不对人提起。
我说，导演，我和朋友到那边说会儿话。开拍时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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