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太太送花有什么好?"荷生撇嘴道。
"这表示苍城的岩族承认了您。"清夜恭谨的行了礼。
司马芍不置可否,淡淡的把花环扔给荷生,"给你留着玩。"
清夜呆呆看着他:"少爷,这可是很高的荣耀。"
梅疏影妖娆一笑:"主子怎么会把一个老太婆的肯定看在眼里。"那晚看到清夜从司马芍的房里出来后,梅疏影便对清夜很排斥,这个年龄和他相当的青年,有很多地方是自己没法比的......他干净,忠诚,而且......声誉很好......
越是比较,梅疏影便越觉得焦躁对清夜也越发排斥。这几天,连迟钝的荷生都发觉了他的反常。
"少爷,好像不对劲。"清夜倒不以为意,机警的看看四周。
司马芍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城池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死亡的气息。
石头城处在和西隋北晋交接的地界,在和平年代,这里是三国最重要的贸易点。通常,西隋和北晋需要的粮食、器具、书籍,都是通过这里交易,而北晋的兽皮、药材,西隋的宝石也会是由这里的商人带入南宁各地。
到了战乱年代,这里就是首当其冲的战场!
这里三面临江建在高地,常年来为了防备洪水以及作为战争防御,这座城池全部是用巨大的石块垒起来的,易守难攻,被称为"大宁最坚固的后背"。但此刻,这座城池,散发着让四人都感到寒意透骨的森冷死意。
入春以来,连续的降水是沧水大涨,石头城附近的村庄被化作汪洋,直到不久前司马芍才得到消息说洪水已经悄然退去。据称方圆数十里之内,所有的民众都聚集到了石头城,但果真此次的话,这附近应该会有大批的难民,现在附近不见半个人影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芍保持着冷静,站在城下大喊:"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城!"
城楼守将看着四人,道:"皇上已经下令,石头城封城除了有官府特许不准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荷生看到城门口贴的告示,一把撕下来,"司马,你看。"
是一份盖着石头城太守官印的告示,声称城内给养不足,难民人满为患,要求四方乡民前去圭城,聚众闹事者就地正法。
司马芍冷眼瞟了一眼,"赵敬然好大的本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喝道,"让赵太守速速来见我!"
城上的守卫拿着令牌研究了许久,终于有人拿着禀报,又过了好一会城门打开了一条缝,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带着三五个士兵连滚带爬,"殿下,罪臣该死!"
司马芍冷哼道:"赵敬然在哪里?"
"赵大人身染重疾,卧病在床,只怕......只怕不久人世......"山羊胡须胡子都得厉害,老泪横流,身后的士兵也跟着擦眼抹泪。
"带本王去看看!"司马芍大惊,全没料到会是这样。
山羊胡须慌忙伸手拦着四人,颤声道:"老臣死罪,石头城内瘟疫横行,殿下千斤之体万万不可走入半步!"
清夜马上拉住司马芍,低声道:"主子,大水过后,瘟疫最厉害,主子三思。"
司马芍低头想了想,回头看梅疏影、荷生二人,两人脸上满是担心,唯恐自己冲动。
司马芍这才停住脚步,对山羊胡子道:"你且告诉我瘟疫是怎么传开的,城里情形如何,朝廷可有派人赈济?"
山羊胡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道最后嚎啕大哭,几乎昏死过去。
这是场百年未遇的大水,洪水过处席卷了一切,所有的生命、物产......有些人甚至在睡梦中就被大水冲走,稍稍有些准备的人们留在高处等待救援,很多人刚刚聚集在一起便被眼看着上涨的洪水吞噬,有的人等不到救援活活饿死......江面上常常看到小孩儿啼哭却没人敢下水去救......
大水稍退,城外幸存的人一窝蜂往城里挤,赵敬然不忍,将难民都放了进来。赵敬然一面上奏朝廷请求朝廷赈灾,一面艰难维持局面甚至将军粮都冒险放了出来赈灾。
但是朝廷仅下了死令命赵敬然不许放任何人出城,抚恤迟迟未到,现在全城几乎无米下炊。遍街饿死病死的灾民,赵敬然一致亲身照顾灾民在也支持不住倒下了。赵敬然病后无人可维持大局,一发不可收拾,瘟疫流行的时候也没有人重视,眼下这座城市已经被瘟神控制了。
"赵大人说,要我们坚持到朝廷救济,说朝廷不会忘记这里有座石头城不会放任自己的脊背受伤......"一个士兵大声道。
"可为什么朝廷没有人来......"
"赵大人累得快死了......"
司马芍看着几个眼睛红肿的士兵,安抚道:"不要心焦,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三皇子,司马芍,你们放心,我来了就不会不管!"
梅疏影拉住他的手:"主子你......"
荷生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居然是宁朝的三皇子!
司马芍道:"大宁不能放任自己的脊背受伤不管!要不是赵敬然封锁消息,你道北晋蛮族不会打这儿的主意?"
凝神沉思,司马芍迅速研好墨,飞快写下两封信,盖上印章,分别交给清夜和梅疏影。
"清夜你去淼城,到我的府邸把这个交给我的管家,他知道该怎么办。"又递给梅疏影一封,"你带着荷生去圭城,告诉圭城守备,开仓赈灾,派人运粮过来,若是要二心......哼,办不好就提头来见吧,梅大侠。"
他说梅大侠三个字的时候眼神特别明亮,仿佛能将人灼伤。梅疏影心中暗暗记住他的眼神,接过他手中的令牌和信。
"我不和他走,"荷生突然拉住司马芍的手,"我哪都不去,我跟着你!"
司马芍沉下脸,厉声道:"你忘了跟着我的第一天我怎么说的了么?"
"我没有忘!"荷生大声道,"可是我武功不高和梅公子一起只会拖累他,我懂医术的,让我留在你身边,我怕......"说着两颗泪珠滚了下来。
梅疏影看着他,心底突然温柔起来,单膝跪下:"主子,这孩子跟着我实在是个累赘,您就放我再做一回自由自在的飞贼吧。"
"但是......"司马芍并不是不知道,但......
"少爷,让我进城,您回淼城吧。"清夜突然道,"我留下来,您带荷生回京都。"
"可这里却少医生啊......"荷生可怜兮兮地看了看司马芍。
司马芍瞪了他们一眼:"你们都反了啊?!"
"主子既然要在这里镇守,就让荷生跟着,要不然我们也放不下心。"梅疏影温柔的道。
司马芍知道他们担心他,细想虽然对荷生虽然冒险了点,还是在理。便默许了。
城门再次打开,司马芍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倒是荷生频频回头,城外的两人站在那里眼都不眨的看着他们,带着无限眷恋......
石头城的大门一寸寸落下,最终完全挡住了那两个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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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了心里准备,刚入城看到那一幕还是吓得荷生闭上眼睛大叫。
数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全身流着脓血往稍稍落在后面的荷生身上扑。几个小兵赶紧拦住那几人,护住荷生。山羊胡子大声喝道:"放肆!这是三皇子殿下的随从!"
看得出来山羊胡子还有点威信,这帮人也收敛了点往后退,荷生马上躲到了司马芍身后,低声道:"这些人......好可怕......好像厉鬼......"
司马芍笑道:"不怕,就算有厉鬼,也有我来挡!"
荷生仰头看着他,点头笑了笑。
司马芍昂首环视众人,那些饥饿中人群,被他的威势震慑住,呆呆的看着他,司马芍淡然道:"粮食和药材很快就会送到,大家再坚持坚持!"
灾民一阵骚动,不一会骚动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街道,司马芍深色坦荡,"带我去见赵敬然。"
荷生忐忑的跟着司马芍,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再太靠近他们。司马芍往前走,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荷生突然看到了一个画面:多年后,司马芍长成成熟英俊威武的男人,手持国杖走过京都繁华的街道,身边的人群顶礼膜拜。
荷生轻轻拍拍脸颊,刚才的情境是如此真实,他看着司马芍的背影欣喜的笑。
这个男人会是他的王。
虽然闻不到那股臭味,司马芍心里还是狠狠的抽紧,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劣质的薰香在香炉里燃烧,光线阴暗让司马芍突然失去了视觉,看不到病人的位置。等他适应了房间才看到雕刻着古朴花纹的大床。
"咳咳咳......"一阵咳嗽让人怀疑内脏都要被他咳出来。
"赵兄,我来了。"司马芍的声音有点抖。
窗帘里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浮肿的手背青筋狰狞的纠缠着,一个红色的斑点流着脓水,让人怵目惊心。
"老天爷,你是可怜我吗?让我死前再见到少卿。"
"少卿"是赵敬然等人给司马芍取得表字,说是要为尊者讳取了"芍"字的谐音。且赵敬然说芍字太过女气,总不配司马芍的身分。司马芍只是一笑置之,对这表字不置可否。
司马芍走近一步,唤道:"敬卿,是我,我来看你了。"
赵敬然挣扎着从被褥里钻出来,一旁的丫鬟畏惧瘟疫竟不敢去扶他。
司马芍大步走过去,把他轻轻按住:"你病着,不要乱动。"
"少卿,果然是你!"赵敬然欣然道,他看到司马芍扶住他的手,本来还有着生气的眼神突然死灰,"少卿!你快走!石头城被瘟神缠住了!你快走!孙先生,快带少卿走,不要告诉任何人少卿来过!快!不要透露半点出去!少卿你快离开。"
他又急又慌,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司马芍留下又想到非常时期司马芍身分尴尬又不敢让人知道他的消息。
山羊胡子孙先生战战兢兢道:"全城百姓都知道三殿下进城了!"
"啊!"赵敬然大叫一声,直挺挺背过气去。
"荷生!快来看看敬卿!"
"他不打紧,急火攻心,"荷生捏着赵敬然的脉,"不过,瘟疫......"
司马芍握着他的手 ,安抚道:"你想法看看能不能救他,我和孙先生看看城里的政务。"
赵敬然醒来时觉得天色反而比方才亮了些,打量四周发现原本被封死的窗口全打开了,厚重的窗帘拉起来,他感到一阵清爽原来身上以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清爽的衣物。
"你醒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我是司马芍的随从,荷生。你醒来喝点汤吧!"
赵敬然做起来,往门口看,荷生把汤端过去,"少爷和孙先生去衙门了。"
赵敬然看着少年,这个叫荷生的孩子不过十二三岁,脸上疤痕吓人,看起来不是个讨喜的人儿,但......这个孩子又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如墨玉一般,散发着温润的气息,有种悲悯的味道,看了之后,让人心底很快安宁下来......
"你放心,司马芍会让一切好起来的!"少年笑起来嘴角弯成漂亮的弧度,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少年面目看起来可憎,笑容还是很温暖。
可接连几天,赵敬然都没有再见到司马芍。连这个叫荷生的少年也没有出现。
侍女给他换上奇怪的膏药,说是荷生准备的。赵敬然昏昏沉沉一会昏迷了过去。
"殿下,所有的尸体已经清理出来了。"孙先生抖着胡子,他实在不明白活人还救不过来管这些死人做什么。
"好!"司马芍吩咐吧架起柴火,亲手点起火把。
"您......"
"把尸体烧掉......"
"不可啊,万万不可......"死人再怎样讲究的是入土为安,尸体也是要受到尊重的。
"啊......他要烧掉这些可怜人......"
"不要烧掉爹爹......"
"我可怜的孩子......"
司马芍突然大声道:"听着!这座城已经是死城,若想活下来就要听我的!这些死了的人,活着的时候被瘟神缠身死后莫非你们还要让他们和瘟神为伍?若是还有人抱怨,就过来和本王说,本王把尸体给你!否则就让开!"
众人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子,年纪虽轻,但脸上的果敢坚决让年长他许多的汉子都自愧不如。
火焰腾空而起,围绕一旁的人们掩面哭泣。
司马芍一手握在剑柄上,白色的长衫下年轻的身体崩的笔直,年轻的脸上如石刻一般刚毅,火光映着他英俊的面孔,从他年轻的面容上人们看到战胜一切的决心和生存的希望。人们远远的看着他,像是膜拜着火神。
多少年后,石头城的人们自发给他们敬爱的皇子建立生祠供奉的便是握剑扬眉,仿若火神临凡的模样。
司马芍眼眸深处却是无人可以体会的深沉,这座城池所有的粮食最多只够五天。他组织军民收容病患,整理街道。命人荷生写的防病治病的方子抄写好沿街发放。然而,天气越来越,瘟疫没有找到根治的方法,难民越来越多。司马芍,轻轻揉了揉眉心,要怎么才能救火这座城?
"少爷......"刚进了还来不及喝口水,小孩就扑了过来。看着泪水涟涟的小脸,司马芍皱着眉,"谁欺负你了?"
小孩摇摇头,"又有好多人死了......"
司马芍叹了口气,抬起他的脸:"听着荷生,你跟着我就注定要看到死亡,甚至要让你亲手杀人,你可以后悔,选择离开,但跟着我一天就不能心慈手软!"
荷生摇头,"我不懂。"
司马芍给了擦了眼泪,"好吧,那就请荷生大夫治好所有的病人好吗?"
荷生腼腆的点点头:"我还不能做大夫,我的医术一点都不高。"
司马芍捏捏他的鼻子,牵过他的手去吃饭。
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个孩子身上,我太冒险。让他承受所有的危险,我太自私。司马芍看着荷生一边走一边嗅着草药的样子,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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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三天,又烧了一批尸体。浓烟升腾起来时,人们的哭泣几乎将司马芍吞噬。按梅疏影的脚程两天大概可以到圭城,动作快的话,五天之内,会有粮食和药材。不过,从赵敬然的口气来看,似乎是圭城的守备估计没那么好对付。梅疏影啊,你可别让本王失望啊!
看着荷生四处察看摘取草药的样子,司马芍走过去,问:"有收获吗?这些药材能用上吗?"
荷生摇摇头,"我看还是走远一点,可能会找得到。"
天黑两人空手回来都有沮丧,一对负责收运尸体的队伍从他们身旁经过,浑身流着浓血的尸体和暴突出来的眼珠,把荷生吓得面无血色。司马芍目送尸车,回头看着衙门,病重的赵敬然还在期待他们的消息。
"不要怕,会过去的。"司马芍自然而然的搂住荷生。
荷生尖叫着躲开衣袖挡住脸:"怎么会!这么多人死了,我一个都救不了!怎么会过去!怎么会忘记!"
司马芍用力抱住他:"傻孩子......"
赵敬然在司马芍来后精神好了很多,勉强让下人扶着出来迎接。司马芍要过去扶他,被他挡住:"殿下保重身体,不要靠近微臣!"
司马芍笑了笑也就不勉强。
"圭城守备,是大皇兄的人吧?"漫步经心把玩着一株文竹。
"嗯,我派去的请求拨粮的官员都被扣押起来,说是怕瘟情传开。"赵敬然点头,担忧的看着司马芍,"我已经命不长久,还要连累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