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乾坤 ————云灭

黑眸闪过惊讶，无力地倚靠墙角的人道得虚弱："你怎会在此......"
"这儿是我的屋。"叫他问得莫名，狄颢天怀疑地瞅着他，丝毫不察他的不适。
"抱歉，没想到你这时候回来。打扰了，我这就走。"勉强起身，素炎的态度冷得形同路人。
虽然自己确已下了决心，但眼见他如此冷淡，狄颢天仍是起了不快，一把拽住他，他难掩怒气："等等，把话说清楚再走！你怎会在这儿！"
素炎却浑身一震，如遭电殛般甩脱，沙哑的嗓音愈加冰冷："说什么？这些天你不都在西厢照料叶红绯吗？以为你不会回来擅闯进来是我不对，若担心短了什么东西，尽管搜。"不想说这些天来，他都趁着柯胜离开后来此暂避。在意他的态度吗？在意他的抉择吗？当然在意！同时也伴着不甘心。他有什么资格责备他？他有什么资本责备他？打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不就是个完整而正常的家吗？所有他想要的，自己都给不了。
瞪着空空如也的手半晌，狄颢天为他形同划清界限般的举动，为他急转的态度怒火中烧，当下口不择言地反唇相讥："嘿，你是师父跟前的红人，会瞧得上我的东西？怎么，一回来就如此冷淡。说什么恨极师父，你只是想在师父不在时顺手找个伴吧。"
"你！"黑眸怒睁，素炎火气亦不打一处去，"哼，说得好！我就算随便找伴也不会找你！嘿嘿，我真是烧坏了脑袋，怎么会为了你反......"猛地噤口，素炎险些咬了自个儿的舌头。
"为了我什么！"狄颢天却抓住话头不放，剑眉蹙起，鹰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少废话！什么都没有，滚开！"暗怪自己一时气急的多口，素炎恼羞成怒地吼着，却因而疏忽了压制，一阵药性袭上，迫得他一个踉跄，险些倒下身去。
眼见于此，狄颢天这才发现他的异样，欲搭个扶手，却叫他迅速闪了开去，当下又是一阵不快。怎么，连这点碰触都嫌了吗？
"不用......你多事！让开！"蹙眉强忍着因他的些微碰触翻涌而上的药性，素炎一心想着尽快远离他。再待下去，他的理智定会败下阵来。即使已到了明知他的选择的地步，还是不愿将最难堪的一面呈现在他眼前啊！为什么自己会蠢得如此无可救药？
"你这样能走到哪儿去！"瞧出他忍耐痛苦的硬撑，狄颢天顿时没了火气。明明已经摇摇欲坠了，为何还要如此逞强？上前扶住他不稳的身子，狄颢天探着他脉搏，欲查查引起他不适的缘由。这一探下却令他倍加错愕。他体内乱窜的真气分明因情欲高涨。如此不正常的反应怕是人为。
素炎却因他的碰触彻底失了气力，黑眸挣扎着抓住最后一点理智，干涩的唇微微喘着气，道得虚弱："滚开！别......碰我......"
"师父干的？"狄颢天皱眉，不理会他的抗拒径直问着。见他无语地闭上了眼，狄颢天晓得自己猜对了。略一犹豫，他又道，"我帮你。"
黑眸猛睁，素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不......"拒绝的话语道了一半，剩下的叫狄颢天尽数吻入了口中。含着挑逗的吻险些令素炎沉沦。不愿在此情况下与他发生关系，素炎苦苦支撑着最后一点理智。
轻啄着他半启的唇，狄颢天扬手抽去他发间银簪，沉醉地瞧着那一头乌发旋舞着披散下来。素炎却因此冷了眼，费力推开他，他道得怒极："不要做跟老鬼一样的事！"
默然瞧着他半晌，狄颢天扣着他颈项再度吻下。热烈、激情、挑逗，撩拨得素炎那原就汹涌得情欲越发猖狂。黑眸渐渐眯起，坚守的理智慢慢消去，终为迷离的情欲取代。
有别于柯胜无节制的索取，狄颢天的温柔令素炎难以自拔，压抑许久的呜咽溢出口，释放着堆积心头的苦涩。
激情难抑的不止他一人。说是帮人的人也难掩情欲。正因为对象是他，才会如此轻易被撩拨。放得开手吗？他真的放得开手吗？这样困锁于一方牢笼的他，这样脆弱无助的他，他真的放得开手吗？
平复了彼此的情欲，狄颢天将虚脱的素炎安置于床铺上，转而取了清水、布巾、伤药和绷带来，默默擦净他身上的污秽、血渍，默默上药，一一缠上绷带。伤上加伤，统统都是刀割的，就连背上那道重伤都不曾放过。不消说，这些定是柯胜下的手。而他，竟还不加思索地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轻声道歉，狄颢天满心愧疚。
"没关系，你说得没错。"答得平淡，素炎始终不曾瞧他一眼。
"素炎，我是说真的！"晓得他怒意未消，狄颢天急道。
"我也是说真的！我们交情不深，你大可不用为此道歉。何况......"挣开他包扎中的手，素炎起身，黑眸盯着自个儿的手，道得淡然，"何况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永不着放在心上。"
"素炎......"
"叶红绯。"陡然抬出叶红绯打断狄颢天的话，素炎总算抬起了头，黑眸里却没了丁点情感，"今晚老鬼不会有机会离开练药房，届时相信也不会有人顾及庄内，是救她走的好机会。你也不希望她们母子一直困在这儿吧？"
"你......"不意他已晓得这些，狄颢天讶异。甚至因他的话起了不好的预感。
"需要犹豫吗？你不是已下定决心选择她，从此步入正道吗？切莫错失了良机。咱们后会有期。"不给他丝毫说话的机会，素炎一气说完，亦不等他答话便自窗户翻身跃出，展了身形而去。
拦不下他，狄颢天挫败。猛地攥拳，他暗定主意。什么是当务之急的，什么是可暂缓的，什么是优先的，什么是次要的，他心中有谱，却不知这一步踏出却是几番周转波折。
猩红的月高悬于空，仿佛昭告着这多事之夜般。
素炎默默拆去狄颢天辛苦缠上的绷带，默默步入练药房，面对柯胜的怒气。
"哼哼，有胆！跑去偷情？爽够了吗？"阴冷的嗓音来自漆黑屋子的深处。
素炎不语，只缓缓靠了过去。
啪！清脆的声响响彻屋内。素炎侧着首，脸颊上的火辣灼烧着，却烧不到他的心里。转回首，他继续向前，径直吻上了柯胜的唇。
身前的人明显一怔，他却继续吻着，青涩而稚嫩的挑逗。一吻罢，柯胜忽而冷笑："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师父......一切都是徒儿的错......是徒儿一时昏了头......"暗自攥着拳，素炎艰难地道着违心的话，却因他紧扣下颚的举措噤了口。
"耍什么花招！你以为是谁养大你，是谁在调教你！"柯胜阴狠地道着，压根不信白日里还死命抵抗，宁死不肯将求饶说出口的人，这会儿会转意。
"不......徒儿不敢......是我错了......所以......请师父不要断了药......"素炎敛下眸，迎向红月的黑眸中有着哀求与迷离。
熟知药性的柯胜观察他良久，这才得意地笑道："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会再挨个数日呢。怎么，现在就投降了？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脱衣服！"
素炎一顿，当即动手除去了身上的衣物，眼神里又多了一份讨好。
眼看着这样的素炎，柯胜骤起不快，一把将他摁倒在地，既而覆了上去，挺身而入。耳听着他难掩的呜咽，看着他沉醉的神情，感受着他配合的吻，柯胜渐渐迷了心神。
"绯儿......"一声陶醉的呼唤自柯胜口中漏出，却不曾逃过素炎的耳。
"师父？"试探地唤他，素炎继续着挑逗的吻。
"素绯......绯儿......"听得一声声迷醉的呼唤接踵而至，素炎紧抿的唇忽而扬起，右手一翻间，一支长针已刺入柯胜颈项。
痛呼夺口而出，柯胜万料不到自己会看漏了眼，会瞧不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做戏。不及动手，他已叫素炎推掌震开。
不意驶了万年船，今日竟会翻在此，柯胜恼羞成怒，才欲提气收拾他，却发现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更是疼痛难耐。
慢慢起身，素炎平静地着衣、束发，冰冷的黑眸看着颓然倒地的柯胜，冷笑越发明显："师父真是不小心，怎么会没发现这些天来我的口中都含着药呢？不过没发现也是正常的。那药几乎无味，又是慢性的，无毒，顶多会迷了你的意识。"
"你、你早盘算好的！就连、就连反抗也是......"柯胜怒目，料不到他竟会有此心计。
"是早盘算好的。要不是师父叫我去杀叶裘，我怕是还下不定决心动手。不过......反抗却不是作假的呢。"蹲下身，素炎把玩着绳标，笑看着他，"素绯......是我娘吧？原来师父心里头的人是我娘。那么......我算是娘的替代品吗？"
柯胜咳着血，一张瞬间苍老的脸上透着阴狠的笑："嘿嘿不错！是我那又爱又恨的小师妹！都是她不好！她为什么要看上那个懦夫！要背叛全教，背叛我！嘿嘿，老天有眼，叫我拣到了你！嘿，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个贱人！敢背叛我！"猛挣，柯胜意欲起身，却又颓然倒下，只能不甘心地喘着粗气，怨毒地瞪着素炎。
"即便娘不曾爱上那个懦夫，她也不会看上你。我没有背叛你，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曾信任你，我恨你！对了，方才那支针上不小心沾了毒，见血封喉的。不愧是师父，竟能撑到此刻。不过......你也快听不到我的话了吧。"扬手，绳标不偏不倚地正中柯胜胸口，一招毙命。
瞧着月光下柯胜死不瞑目的脸，素炎淡淡而笑："只有两件事我该谢你。传了我武艺和......遇到颢天。再见了老鬼，虽然不久后我也许亦会下黄泉。"
收了绳标，素炎气定神闲地出了屋，立定于后庭空旷院中，黑眸迎着红月，道得悠然："各位师兄深夜至此有何贵干？找老鬼的话就在里面，不过他怕是已听不到你们的话了。"
人影应声而显，霍然便是陆俊、佟硝一伙。
"姓素的，你干了什么！"装模作样地斥责，佟硝已拔了刀。
"呵，干了什么？干了你们今晚欲干的事。怎么，叫人抢了先，心有不甘？"素炎嘲笑，那丝毫不将这群人放在眼中的态度，令佟硝等人怒火中烧。
"好个胆大妄为的叛徒！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陆俊怒喝，一副欲为柯胜报仇的架势。
"大逆不道？过奖过奖。跟两位为攀高位，卖儿卖女的行径比较起来，这点离经叛道算得了什么？两位真是高抬我了！"素炎不动声色地道出他们暗地里干的勾当，顿时令他二人语塞，素炎却又道，"是叫陆轩、佟倪吧？真是可怜了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要饱受摧残，还都是男娃呢。"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陆俊、佟硝二人恼羞成怒。
眼见众人有所动摇，陆俊忙喝道："大家莫听他胡言乱语！这为虎作伥的贱人是在存心挑拨！老鬼已死，只要再杀了他，这功劳就是我们的！"
素炎越发笑得冰冷，又见那群利欲熏心的家伙再度蠢蠢欲动，他便收了调侃，取了怀中绳标准备一战。
如同叶府一战般，素炎对于袭向自己的刀剑不加抵挡，只一心进招，那不要命的打法令围攻者胆寒。一注香的功夫，双方都暂且罢了手。素炎虽伤势颇重，围攻者也叫他杀得只余下佟硝、陆俊二人。
见他呼吸紊乱，脚步虚浮，佟硝、陆俊不免心头一喜，晓得他支持不了多久。一顿下，那二人又再袭上，招式间愈加狠毒。素炎勉强抵挡着，却是顾得了一个，防不着另一个。他在一心求死，因为他累了。当这一切即将落幕的此刻，他累了，累得只想就此长睡不起。
佟硝的刀砍在肩头，他下意识地一避，险险让过，陆俊的剑却已照面而来。一笑合眸，素炎晓得自己的命今日走到了尽头。
一声怒喝不意而起，一颗碎石阻断了陆俊的剑式。
"阿炎！"疾呼令素炎睁眼，却瞧见一抹怀念的高大身影呈现眼前。错愕顿时浮上黑眸。他怎么来了？应该带着叶红绯远走高飞的人，怎么在此？
"阿炎！"急切的呼唤再起，素炎却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个呆子！哪个允许他唤他的名了？竟还唤得这般顺口。
举刀拦下佟硝、陆俊的攻势，狄颢天忧心地扶住摇摇欲坠的素炎，心痛于他求死的心意。不愿久战，他一番急攻下逼退了那二人，携着素炎速退。
一气奔出云谷，奔至密林中，狄颢天这才将几近昏厥的素炎安置树旁，斯了衣物替他包扎。看着他再添伤势的身子，狄颢天剑眉紧蹙。
悠悠醒转，入眼的便是那双含着担忧的鹰眸，素炎嘿笑："你来作甚？真是多管闲事！"
"我就知道你那番话有问题！老鬼已死，你何必再寻死路！"狄颢天恼怒，故意重手引来他一阵痛呼。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黑眸牢牢抓着鹰眸，素炎道得危险，"你希望我活着？你不怕吗？我随时都会下手杀叶红绯，杀光跟你有关系的人。"
"你！她是你姐姐！"狄颢天怒喝，为他这番冷血的话。
"她不是！我没有亲人，一个也没有！"素炎亦吼着，带着失去一切的绝望。
"阿炎！不要这样，你还有......"
"还有什么？你想说什么？你希望我说什么？哀求你不要走？或是恳求你带我一起走？抑或祝福你？祝福你们从此夫妻恩爱？"素炎冷笑，看着他逐渐变冷的脸色冷笑，"我说对了？要动手杀我就来吧，反正我现在定不是你的对手。"
踉跄着起身，素炎脚步虚浮地背对他一步步离开，丝毫不怕他当真动手。
温暖的臂膀猛地圈上，阻住了他的脚步，素炎笑得苦涩："为什么不下手？到头来，你也不过是个没胆的懦夫......"
"对不起素炎对不起......"低声道着歉，狄颢天紧紧拥着他，难掩心头剧痛，"不要死！无论为了什么，你都不该放弃生命。我知道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但是......"
身后的胸膛火热，素炎却只觉得冷。即便只有一瞬，他想杀他的念头依旧刺伤了他。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忽视他的话语："......卑鄙的懦夫！"
咬牙道着，素炎挣脱他的臂膀，踉跄着离去。
望着他孤寂的背影，狄颢天知道了自己的残酷，知道了伤害一个人有多轻易，知道了眼前这个渐行渐远的人其实也怀着与己相同的心意。
错了素炎，我们都错了。这样的心意不该投注在同是男人的人身上。所以我们都错了。我选择了叶红绯，你也会找到你的选择，所以......不要死，不要再寻死。默默念着，狄颢天亦离了密林。他的未来才开始，他现在该关心的不是不堪回首的过去，而是前途似锦的未来。
十四、别离
那之后，狄颢天便不曾再见素炎，亦因烦杂事务渐渐将之抛至脑后。三天后，罗刹门已灭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江湖，有人称快，有人不屑。一个月后，狄颢天伴着叶红绯回至金陵。叶家早已散尽，所幸江湖上仰仗叶裘的侠士们相助，总算收拾变卖了宅邸，另购一地居住。
不知有心无意，叶红绯向前来相助的侠士们透漏灭了罗刹门的正是她的准夫婿狄颢天。于是他顿时成了江湖人关注的对象。他虽曾想过解释，说明真正灭了罗刹门的是素炎，但他终放弃，因为这样的发展于他而言真可谓一帆风顺。他不仅暗自庆幸当初执行任务时总是小心避免叫不在名单内的人看到自己的脸。否则即便有叶红绯说话，也难掩盖他曾是铁面修罗的事实。
择了良辰吉日，狄颢天与叶红绯结成连理。成婚那日他心怀忐忑。他怕素炎忽然而至，因为现下的他不知道该拿怎样的神情与态度面对他。他又希望他来，这样他可以知道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然而直至婚宴结束，素炎都不曾出现过，甚至在之后的一年内都悄无声息，就这样仿佛已逝去般消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