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篇文章————赝品

如果刚巧只是一个闹剧就算了，顶多老哥跟她丢个小脸。
可是，若真不小心伤了人呢？
──去，她可不助纣为虐。即使是自家人都一样。
明了逸云的言下之意，他沉默了。
虽然两人平常毒言相向，但对彼此的重视和了解却是同样深切的。
说实在话，这篇文章，后现代散文的张力结构，让这篇文章仅是为了卖弄文笔的成分不是没有，所以，他知道逸云的顾虑，用意还有劝告，但是──
「你放心，我有分寸。」
望进欧逸觉认真审慎的眼，欧逸云轻轻叹一口气，回头替他找到了网站，扔下一句。「你自己的事自己来吧。」接着就离开了书房。
翌日，在上完两堂课后，欧逸觉迫不及待地收好东西，和卫和国两人走出教室，来到走廊。
「阿国，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他渐渐降了音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
「耶？你真的……」卫和国有点傻眼，「可是，你这样不会很唐突吗？」
他知道欧逸觉是很行动派的人，虽然这事搁了一个月他才有所动作……可是，欧逸觉却从不会在没经过审慎思虑，还有后果评估就贸然行事的。
「我想过了。」那两泓晶亮的深潭更散发坚定的光彩。「而且想得很清楚。」
他的认真和执着让卫和国有些动容。「好吧，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就告诉我。」这也是他唯一能替朋友尽力的方法。虽然说，他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哈。」欧逸觉开怀一笑，「谢了，兄弟。」然后迈前一步，「我们还要到别栋大楼上课，快走吧。」
高兴地搭着好友的肩，他和卫和国有说有笑地下楼梯，和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擦肩而过。
他们两人的步伐较快，所以就越过了那个看起来高挺，却有点纤瘦的白色身影。
因为错身而过所飘来的，淡淡的清爽香气让欧逸觉不自觉地转头多看了他一眼。
这时，一个格子衬衫的男生从楼上跑了下来，看见了熟人，高兴地喊了一声，顿住了那个挺凛的身影。
「林予梵，你是不是要去找教授？」
「嗯。」白色身影抬头也轻轻颔首，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身旁传来短暂的一瞥。
整个画面推移。格子衬衫男生快步走了下来。欧逸觉没多想地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迈进，远远地拉开他和白色身影的距离。
「那这个麻烦你好不好，我还要跑其它地方，这个可不可以请你顺便拿给教授，请他在上面的教师栏签名？」
「好。」
「那谢谢了。」男生说完投给他一个感谢的微笑。
「……不客气。」
将甫收齐的几份学期报告和刚刚接手的文件放在一起，林予梵回身朝另一栋大楼走去。




【中场换景】结果，不只是一篇文章4
自教授的研究室走出来后，林予梵看了看时间，打算直接回家。
主意一定，他便下楼，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习惯性地，他抽出耳机戴上，听着随意放进的CD，投入他制造出来的，一个人的孤独假想空间里。
他走的很慢。他的步调一向不快，不过今天，比平常更加缓慢许多。
因为他在想事情。很专心地想，专心到没有太多馀力维持惯性般的步伐。
──昨晚……不，应该说今早。
凌晨突来的一封新邮件成了搅乱他心思的开始。
邮件本身没什么，是他的网友，内容也很简单，只写了几行字。
告诉他说，到她的网站去看看，有人留了话给他。
本来，并不怎么想去，因为，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想要有人记住他在写那篇文章时所传达出的脆弱。
即使有，也不怎么想和那份回应有所牵扯。
一切的一切，他在文章都写的很清楚了。
但……
不知怎地，他还是开启了网页，点选进去。
等了一会儿，在看清网页上的内容后，原来平板的神情悄悄漾出些微的讶然。
像少了灵魂的人偶突然进驻了生命。
──来自于眼前那篇以文字传递给他的，浓烈而直接的感情。
给写下「只是，一篇文章」的梵：
先跟你说声抱歉，我非但看完了你的文章，还将它刻进了脑海里。
你不想要人记住──偏偏我却忘不掉你。
先等等，别干呕之后马上走人，再等我几句话。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很想和你再多聊一些。
也许你会觉得我神经病，可是，我真的，很欣赏你的文采。
还有埋藏其下的情思。
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我们可以认识。
(不过……也不晓得我们有没有那个机会，搞不好，我们相隔半个地球远也不一定。)
但现在，我就只是单纯地想，和你说些话。
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附上我的E-mail信箱，我等你的回答。
P.S恳请站长网开一面，先别删掉这一则诡异的留言。(如果可以，麻烦好心帮我通知一下梵吧，多谢啦^_^)
再P.S梵，我是真心的，相信我，虽然做法可能有点奇怪，但，还是诚心等你回复。
看完整则留言，他几乎好一会儿都不知该做何反应。
呆楞地盯着那一列已链结的电子信箱地址，僵硬的手仍旧停在双膝上。
他没想过，会看到这么一则……几乎要以疯狂来形容的留言。
往上留意，他瞧见了他的署名──逸觉。
──这个「逸觉」……将他当成了女孩子吗？
不然，怎么会写出几近要求交往的……情书？
万万没想到，他写出的文章竟然会有这样的回应──他可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征友之类的字样。
觉得有点好笑的摇摇头。他……应该要脸红吗？
虽然留言不长，但可以让人感受到他的直率和热情。
不明原因，也许是一时兴起，也或许是受了这则留言的恳切影响，他挪动移标，点选了那列链结，开启邮件。
随心所至地打下字句，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脸庞是带着轻松的愉悦。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脸上的表情。
然后，在最后一行署名，习惯性地移到主旨，他却轻轻愣住了。
他该──写些什么？
突然，周遭像是降了温。他也觉得自己宛如猛然清醒。
这不像他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那人想做什么是他的事，他没必要随他一起瞎闹。
像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决绝，他马上断了线，隔绝网路世界。再也不想任何人，用任何方式打扰。
就连唯一的，无形的外界接触，他也舍切地彻底。
彷佛这样，就可以跟着忘记今晚急转直下的冲击。
等做完这个动作，看着仍停留在萤幕上的邮件，他又开始觉得可笑。
笑自己的无聊冲动。这么做，根本也改变不了什么。
坐了许久，看着挂钟指向两点半，他终于决定关掉电脑就寝。
他关闭那封邮件，看着萤幕上出现一个视窗，写着：
【要储存邮件变更？】
在静谧的空间里，他怔忡了一会儿。
然后，按下了【是】。




【开演继续】结果，不只是一篇文章5
「这是什么？」比比卫和国手上的两本书刊，欧逸觉懒懒地问。
「校刊啊。」卫和国递了一本给他。「呐，一本你的。」
坐在凉椅上的欧逸觉啜了一口矿泉水，轻应一声。「喔。」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他便顺手翻了翻，模样看来有气无力。
看欧逸觉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卫和国坐到他旁边忍不住关心地问：「阿觉，怎么了？」
「没睡饱。」对于交情浓厚的挚友，欧逸觉一点都不想多瞒。
这几日听见他这千篇一律的回答，卫和国早习惯了。「你又等到几点？」
「三点多。」要不是今天早上第一堂有课，他会继续等下去。
这一个礼拜，欧逸觉晚上有空就是待在电脑前等，希望能够第一时间截到他所希望的回音。
闻言，卫和国不禁轻轻蹙眉。「又这么晚？你已经这样等了一个礼拜了耶。」那个人说不定不会回复了。这句话卫和国倒很识时务地没说出口。
「我相信他会。」
不知哪来的自信，欧逸觉的口吻信誓旦旦，彷佛，他早已了解那人多年。
见状，卫和国不禁暗叹口气。「算了，你高兴就好，不过，最起码身体也顾一下。」阿觉要是拗起来，谁也劝不动。
「我知道。」
稍稍抬首，他给了卫和国一个微笑。然后继续浏览校刊内容。
「──这是什么？」
突地，他看到校刊上有他的照片，煞是疑惑地问出口。
「什么？」随着他的视线看到刊载内容，卫和国笑了笑。「喔，前一阵子听说办了投票，选出学校的帅哥美女做排行，校刊社的不是还来采访过你吗？」
歪着头想了想，欧逸觉才记起好象有过这么一回事。「……怎么会想到搞这种东西……？」瞧瞧，这篇报导还占了校刊不少篇幅咧。
「大概受电视影响吧。」卫和国想想之后回答，然后继续看了看。「阿觉，我们系上的就有不少个耶。」
将视线调到书上，欧逸觉一行一行随意瞥过。照片旁除了几项个人的基本资料外，还有采访的一些内容跟评析。
搞的跟选美一样。欧逸觉想着，视线有些漫不经心地浅浅掠过。
「嗯？」
在左方中间他看到了一张照片，和其它人不同的是，被拍摄的人没有面对镜头，感觉有点像是匆忙之下所拍摄的。
「这人看起来有点熟……」
欧逸觉侧头回想，再想了会儿仍旧没什么印象后，低下头看着他的资料。
──林予梵……视传系一年A班的学生。
算是学弟，虽然不是同系，但是上课的教室就在隔壁栋，偶尔，他们也会到视传系馆的教室上课，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觉得面善吧。
欧逸觉没有注意到自己，专注地盯着他的照片看。
──瞥过视线的半侧面，还是可以看出那教人心动的五官轮廓。
浓黑的眉，深亮的眼，直挺的鼻，厚薄适中的唇，在在都让人觉得顺眼，揉合那眉宇之间的浅薄忧郁，这个林予梵应该是个很容易激发女性母爱的类型。
欧逸觉扯扯唇角，阖上校刊，正打算收进背包，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东西掉下的轻响。
他反射性地往前一看。
──眼底窜进意外。
因为，他看到一个身影，很是陌生可是又好象有点熟悉的身影。
有着漂亮弧度的侧脸，还有着在照片上就可以看出来的挺凛骨架，以及那周身浅浅弥漫的平淡逸若。
是，林予梵。他刚刚才从校刊上认识的林予梵。
那声轻响来自林予梵，他的脚边还躺着今天甫出炉的校刊，好象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一般，有些错愕。
站在原地怔楞几秒后回神，他蹲下身子想捡起校刊，目光在四周环了一圈，刚巧跟欧逸觉碰个正着。
结果，他又看见，林予梵明显一怔。
那长长睫毛下的墨色瞳仁瞬间闪过一抹窘涩，还有懊恼，彷佛拒绝一切，那复杂的光泽奇妙地添深那对慑人黑眸的吸引力。
就像受到了蛊惑，欧逸觉毫无自觉地站起身。
但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却骇着了林予梵。
他像是被吓了很大一跳地站直身子，然后转头离去。
「你……」
来不及反应林予梵的讶然，他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半伸出的手有种浓浓的失落开始弥漫，变的沉重。
而脑海，闪过一抹印象。
──哪天，也许我们在地球的某一角擦肩而过。
──我骄狂寂冷的淡漠让你觉得有些许熟悉……
「这人是怎么了，看着你像见了鬼一样？」卫和国不明究里地也跟着起身，疑惑地说。
欧逸觉探前捡起那本他掉下的校刊，手掌心感受出那份遗落的温度。
「我也不知道……」
彷佛对自己回答，看着林予梵疾步离开的方向，他的声音在空气里缥缈地消散。
──然后，你继续走你的路。
──我依旧过我的生活……




【开演继续】结果，不只是一篇文章6
实在撑不过睡意，欧逸觉干脆翘了下午最后一堂课回家补眠，一直到晚上吃饭时间才被叫醒，等吃过饭洗了澡，再习惯性地踏入书房已经十点多了。
开了电脑，他坐下，揉揉仍有些僵麻的颈子。
漫不经心地上网收信，他趁着空档站了起来去拿了水杯添水，然后回眼看着接近二十几封未阅读的信件。
删掉几封广告信，然后看了一些朋友转寄的笑话和游戏，他没察觉自己的表情有些索然无味。
今天……还是等不到吗……？
纵然有自信，但终究莫名。即使有心，难免……失落。
他是不是，不该抱着这么大的期望……？
──突地，他看到最底下一封没有主旨的信件。寄件人是──梵。
梵！
──真的是他！
而寄件时间，就是今早凌晨四点。就在他决定就寝之后没多久。
怔楞了一会儿，他开启那封主旨空白的邮件。
顾不得其它的欧逸觉，丝毫未察自己的心跳还有呼吸，都加了疾速。
开启了全萤幕的邮件，净白的背景上只有三个字。
为什么
就这三个字，连一个问号，都没有留给他。
就彷佛，这句话，似问题，也不是问题，随他要不要回答。这三个字，准切地，就是要掏他的真心。
可能旁人会说他多想──也许梵不过是懒得附上标点。
可……他就是这样觉得。
梵对他的戒心未褪。那没有让他看见的问号，被梵自己留在心底。
毫不迟疑地，他按下回复，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动。
不自觉地屏气凝神，写完内容后，他在主旨打下「等你的消息」，然后，按下【传送】。
自从心在不焉地上完课，再从打工的地方回家之后，林予梵一直难以放松心情。
开了房门，他不想点灯，就着客厅泄进的薄弱光线开了电脑。
心绪又开始浅浅地纷乱。
一想起中午那一幕，他的心脏顿时又跳得好快！
那感觉……就像是，和一个陌生的人发生一夜情，却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光天化日之下再度遇见他。
那种悖德般的冲击和秘密的兴奋让他的呼吸止不住急促。
他的心脏，鼓动的都疼了。虽然无法否认那掩饰不了的莫名亢奋，但，满漫心头，更是无尽的懊悔。
真的……他后悔至极。
如果说，他还愿意再忍个一天就好了。
至少，挣扎到他今天看到校刊的那篇报导为止。
当报导上「欧逸觉」三个字入眼瞬时，他真的，狠狠地惊慑了。
──「逸觉」？！
这「欧逸觉」，就是「逸觉」吗？
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是纯粹巧合？还是……教人心惊的偶然？
尤其，当他一抬眼，看到那搅乱他思绪的原因就在他身旁时，他无法克制地想逃。
然而──他真的躲开了。
站在没有开灯的房间，他盯着泛着青冷光芒的萤幕，眉间拢成一道闷郁的阴影。
点了寄件备份资料夹，眼底映入那封今早才忸怩寄出的信件，脸庞的懊恼清晰可见。
该死的，如果……如果在这之前他看了校刊……
打死他都不会寄出这封信。
不管留言给他，期望他有所回复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今天所见到的欧逸觉，他都绝对不会寄出这封他改了又删，删了又改，最后只剩下三个字的信。绝对。
……也许，那真的只是字汇组合间的巧合，也或者……他早认定那是同一人。
但，就更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后悔，这么不知所措。
不自觉地咬紧下唇，尖锐的疼痛没有帮助他清醒，他就这样呆站了许久，等牙关缓缓松了箝制，在唇上泛起一道不自然的艳红时，胸腔的起伏才从似是有些吃力的收吐渐渐转为顺畅。
现在，就希望「他」不懂他那封有所深意的邮件，所以，不会再有任何理会，以后，不再产生任何交集。
他做着这种荒谬的祈祷。
……大概也因为实在过于诡诞无聊，所以上帝拒绝受理。
在一声轻渺的长叹自他唇间逸出后，寂静地几乎要教人觉得惊恐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提醒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