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彼时少年+最终列车----堇色ivy

那一本黑皮的日记，之后一直放在抽屉的最深处，一放就是三年多，再没有拿出来看过。如今即将去冲绳，打开那个抽屉，看到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上面摆放着的，是他的那个黑色的护膝。心里疼地厉害，但仍旧取出日记，一页一页地翻开来。这种感觉，就好象是要把旧时结了痂的伤疤再硬生生地撕开来，扯带着皮肉相连的疼痛。

99，10，27 星期三 多云

三井住院已经两个多星期，精神状况还不错。只是他总是容易感到疲惫困顿。
今天小岛医生和我谈了三井的状况，他告诉我三井会变得越来越嗜睡，睡眠的时间会渐渐变长，四肢也会渐渐无力，可能会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失语，或者意识不清。
我知道，三井的状况会越来越差。只是，那个问题，我一直不敢问小岛医生。

99，11，4 星期四 晴

今天太阳很好，我扶三井在草地上走了两圈。他这些天里的状况都很好。
下午的时候，川泽带着和子一起来了，三井见了和子很开心。和子小小的手心握住三井的手，对他说："三井哥哥要快点好喔，否则和子和爸爸在MUCC好无聊......"三井笑着答应："一定。"

99，11，23 星期二 晴

三井开始出现失语的征兆，无法清楚表达自己想说的话。
我坐在他床边和他说了好多，大多是我说，他听。以前他总是抱怨我半天憋不出几句话的个性，现在逼得我不停地说，他却不能回应我几句。看天色晚了，他努力开口："......车，晚了。"我知道他在提醒我，快要赶不上最后的末班车了。我摇摇头。
我们两个人一起，都已经错过那么多次班车了。现在我错过一班又怎样呢？

6

我突然想起小三--那只曾经拣来的那只黑猫。
那天天气突变，暴雨倾盆，我在路边看到那只蜷缩在角落垃圾箱边的猫。瘦弱的身子，因为冷而颤动着。右腿上受了伤，伤口还未愈合。
抱着它回家，给它洗了澡，喂它一碗牛奶。
叫什么好呢？不如就叫小三吧。

"喂，小三。"试图这样叫它。
小家伙碧绿的眼睛抬起来，对着我"喵"地叫了一声算是回应，继续低头下去喝牛奶。

当我把小三的事告诉三井的时候，他那时已只能靠手指在我手心里写字来维持对话。得知我把一直黑猫叫做小三的时候，他一脸故作认真的怒气，在我手心里重重地写：‘凭什么呀！'要是换作平日里听他这样说，我在心里一定会得意地笑，然后没有任何神情地骂他一句白痴。可是此时的我，多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在失语症状还未最严重的时候，我为他备着篮球杂志之类琐碎的书籍刊物，给他消遣之余，我让他努力张嘴念出来。在那段日子里，耳边都是他支离破碎的言语，哪个球队赢了哪个球队；哪个球员拿了MVP等等。
那一天，我站在窗边，眯着眼睛听着背后的人念出这些熟悉的字句，之后是好长之间的沉默。末了，身后一字一顿地传来他温暖而湿润的话语："流川，我爱你。"
字字艰难，却又字字铿锵。
我不敢转身过去。此刻的他，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可我却害怕地想哭。

那阵子，我总是站在窗边，风从打开了的窗子鼓进来。
一切的病痛，都是上苍的玩笑罢了。谁又能预料到这样与生俱来的隐疾呢。无奈被选中的人是他。可是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健康的。他也不想的。他不想生病，他想开心地生活，他知道有人会因为这样的他伤心难过。

都说，在一对爱人中的某一个被注定了要离开的时候，上苍会仁慈地选择留下那个更坚强的人来承受。可是，这些日子里，我分明感到，三井笑地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仿佛离别这个字眼远在天边，而我，却生活在日复一日的忧虑与恐慌中。
或许没有我，他还能好好地生活起来；但如果要失去他，我不知自己的生活会变成怎样。那么为什么，要被带走的人，是他。

99，12，4 星期六 雨

三井今天非常不好。因为物理治疗的关系，吐了好几次。
之后一直都在睡，我等了他好久，直到我走，他仍旧在睡。我心里很恐慌，小岛医生宽慰我不要挂心，这是正常的现象。往后的日子，他睡眠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手脚也会渐渐感到失力。
我看着床上安静睡去的三井，轻轻抚摩他，从鬓角，到额头。他还是那样，和少年的时候别无二致。

99，12，10 星期五 晴

这个冬天比起往年来，更冷，也更漫长。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小三开始变得很懒。每天蜷缩在角落的软靠垫上，眯着眼睛休息。小三现在的个子也比刚刚拣到那时大上些了。
我带着小三近期的照片去给他看。坐在他床边好久等他醒过来。抱他坐起来的时候，感觉他的肩胛骨因为瘦而突出，硌在手臂上都觉得疼。
虽然身体的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但三井的心情始终不错。
后来，小岛医生告诉我说，三井是不想让我太担心，所以总是温和地笑着。他拼命地想让我知道他很好。他的善良与忧伤，总是那样深刻。

99，12，31 星期六 晴

这最后的一天，是我在医院里陪伴他过的。
川泽一家也来探望了三井。我们见到了川泽的太太，年轻温和的女人。和子也还是那样可爱。她趴在三井的床边与三井说话。三井只是安静地听。过了好久，小丫头生气道："我说了这么多，哥哥怎么都不理我！"川泽有些尴尬地拉过和子说："哥哥累了，和子怎么能发脾气......"
那时候我觉得难过。多久了，没有听过那家伙的声音了？可转过头去，仍旧遇上他明媚的笑脸。他懂我在想什么，微微抬起手，拉我过去身边。
夜晚的时候，透过病房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很多烟火在远处的天空上绽放。那里有热闹的庙会，但此处的病房里，却静地有些可怕。三井有些吃力地依在我怀里，身子软地似乎一点重量都没有。他安静地抚摩着我掌心的纹路，随即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离别。
7

那些日子里，总是频繁地拥有着相似的梦境。
那些在明暗光线中迅速穿梭着的岁月。神奈川的夏天；篮球敲打在水泥地板的声音；所有人的欢笑；还有远处那个戴着红色护膝跳跃着投篮的少年。
那个人，总是气鼓鼓不服输的模样对我吼，但偶尔也会靠着我浅浅地笑。翻过身子，伸手去够床的另一侧，模糊的睡梦里，摸到一个小小的身体，披着毛茸茸的皮毛--小三安静地伏在床上，懒懒地睡。我轻轻摩挲着它的小脑袋。它喜欢我这样爱抚它，总是享受地晃晃脑袋。
我终究还是想念他。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身体，想念他所有的一切。两个多月之前，他就躺在我身边。在黑暗的房间里，我替他按摩酸疼的小腿与膝盖。

00，1，1 星期日 晴

我在他床边坐下的时候，他仍旧还在睡眠中。小岛医生将我叫出去，把一个信封交付到我手里。他说，这是三井花费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努力写成的信。
我拿着信封坐回到他身边。挣扎了许久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开。并没有太多的话语，但却因为字迹太大而占满了好几张纸。那些支离破碎的字迹，是他努力拿着笔练习着写下的。
他写：‘流川，每次我醒来，小岛医生都告诉我说，你已经在我睡着的时候来过，并且等了我很久。我很想多看看你，可是身体不争气。'
他写：‘我最不希望看到你难过。所以你要好好生活起来，以后也总会遇上能让你安心的人。好歹我是你的学长，你得听我的话。'
他写：‘流川，生日快乐。我还想多为你过几个生日......'

白痴，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我的脸埋在我的双臂里，没有人看到我脸颊上湿冷的眼泪。眼前沉沉地睡着的人，花费了这么多的时光，练习为我写一封信。

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怯懦。如果我固执地不愿承认，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00，1，4 星期三 阴

今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独自在病房里，挣扎着起身下床。我上前拉住他，他却使出全部的力气把我推开。
在双脚着地的时候，他因为全身的失重感而跌到在我眼前。我紧张地大声吼他："你任性什么！？"他突然变得沉默，也不像往常那样对我笑了，只是任由我把他轻轻抱回床上。
没有等我再开口，他抓过我的手，手指无力地在我的掌心里划着。他写地那样认真郑重，横竖撇捺，一笔一顿。我在那些支离破碎的笔画间努力辨认。

‘我想走到你身边。'

他那双幽蓝幽蓝的眼眸中，泛起了浓重的雾气。我用力抱住他，他便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

00，1，21 星期六 晴

今天三井几乎一天都在睡。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沉睡的他。只是握着他的手，不吵他。看他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越来越瘦。被厚实的衣服包裹着，依旧单薄无力。我看这眼前的他，忽然很想念从前一起打球一起奔跑一起吵嘴闹心的日子。
有的东西错过后，能找回来；而有的人错过后，就再也追不回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总嫌太少。

喂，快点好起来吧。然后，我着陪你一起去冲绳。

日记翻阅到那年一月的末尾，再不敢向后。那是神奈川最长的冬天，也是最万劫不复的冬天。
我将他一直戴着的护膝小心地放进行李箱里。或许这样，便能够感觉，那个人永远都陪着我，不管我走到哪里，拥有了怎样的生活。

8

那个二月不急不缓地来了。那时的三井，已经变得相当煎熬，总是在阵痛与乏力间反复徘徊。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可大脑却疼痛地让他频繁地晕眩，但他讲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他在痛，他的全身都在痛。
那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两个人，真的能够紧紧地连在一起。那些在他身上的痛，笔直地贯穿我的心脏，感同身受。而我在他沉睡的时候偷偷哭了这么多次，那满脸的眼泪，也就好象是瘦弱的他在哭泣一样。

想到少年时候那样高高在上的自己，那种不为任何人改变的骄傲与冷酷，终于在遇到一个人之后，心甘情愿地卸下来。

从来都没对你说过任何情话；从来都没没向你许过任何承诺。
而最终明白，若要我放下所有的骄傲，放下所有的自尊，那也只因为我放不下你。

如果现在重新来过，让我补说一句"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走"，还来不来得及？
倘若那所有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我都说给你听，你会不会回来？

00，2，3 星期三 晴

引起的脑血管副发病症越来越多。他瘦弱的手臂上插满了管子，总是频繁地做各种物理治疗。喂给他吃的东西，总是不断地吐出来。他看到我的焦虑，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逞强地把一口稀饭憋在口中。我连忙拿过器皿，吼着让他吐出来。
他累了，我便扶他躺下睡。
今天的阳光很好，笔直地照射到病房雪白干净的床褥被单上，暖暖的。
我低着头，沉着嗓音说："白痴，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暖和的冲绳。"
他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我，安心地睡了。
他那样苍白。
我知道，躺在那里的，是我这一生里最爱的人。这样的爱，以后都不会再有。如此一颗心，全都给了他一个人，怎还会有分给别人的余地。

00，2，12 星期日 多云

明明春天都快要到了，可天气还是这么冷。
小三很懒，总是蜷在角落的厚垫里面不愿意出来。我向着它勾勾手，它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今天去看三井，他恰好从睡梦中醒来。他的状况还是那样。各种物理质量还在继续，几乎无法吞咽任何食物。我知道他很痛苦。
我说笑着把小三懒惰的事迹讲给他听。说着说着，便回忆起以前的日子，那样美好的年纪，那样美好的回忆。
他难过地哭了，可是他却又一直在笑。

00，2，23 星期四 雨

这冬天的末尾，居然大雨倾盆。我浑身滚烫地在大雨里站了一夜，就在那个曾经的车站前，看着列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过去，直到失去知觉。
我......我问自己还该写些什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这样世界还是如往常一样，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
可是，时光却仿佛是静止的。没有喧闹，没有嘈杂。只有病房里宁静的白色和冰冷的温度。
真的好冷。
可是为什么呢。不是要一起去冲绳的吗，那里即将来临的春天，一定很暖。

从前，不管是怎样的泥淖险滩都能闯过去，那是因为身边有你。可是如今，要我背负着这么多的回忆踽踽独行，你又怎么舍得先走。

我握着你的手，感觉着它一点一点失去原本的温度。而你，还是那么苍白。你痛了这么五个月，挣扎了这么五个月。现在，终于不再痛了。真好。

9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天倾倒而下的暴雨。我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哭，又或许，眼泪和雨水糅合在一起，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
看着眼前那辆我们错过了那么多次的最终列车，三井，真的再也追赶不上了。

在那两个星期之后，小三丢了。
或许，是抱怨我两个星期的失魂落魄，没有好好照顾它。我在家里找不到他它。我整条街整条街地找它，一直找到天亮，都还不知疲倦。小家伙总是这样，脾气犟地拉不回来。从前要是受了我的气，一天都窝在沙发下面死耗。
是我的错。不该丢着它不管。
我企望在某个角落里再看到它那个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边。于是我不停地喊："小三，小三，该回家了......"可是它仍旧没有出现。看着凌晨的日出缓缓升起来，心里的难过就像飞鸟划过天边时留下的仓皇而决裂的踪迹。

小三，该回家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天，你在哪儿呢。

那一夜，我不停地行走，奔跑。最后习惯性地走到MUCC门口。
川泽看到我深深凹陷下去的眼，他便懂了。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最后张开口问。

"他......？"

我低下头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后来，他安慰我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和子还是很活泼，单纯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她拉着我的袖口不停地问我："三井哥哥呢，他好了吗？他怎么还不来看和子呢......"
我看着脚边嘟着嘴的孩子，第一次把她抱起来，学着以前三井的样子，抱她。
漂亮的丫头对着我灿烂的笑，我却想哭，"三井哥哥不在了，以后我陪和子玩好不好？"
小丫头一听三井不在了，哇地哭了。
她不知道我所说的"不在"指的是什么，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失去他。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休息室里，他的那件制服还平整地摆在那里。我问川泽要了那件衣服。一切有着他气息的东西，我都拼命地想要保留下来。
一个长年陪着他的红色护膝；一封用几个星期来练习为我写的信；一件曾经套在他身上的制服；一本写满了他的日记。

我一直想，能留下这些东西总是好的。那样，也就不至于到了以后，我想要记起他的时候，连他的音容笑貌都无从怀念。

那一杯玛奇朵的浓烈味道分明很甜，甜腻的焦糖流进肺腑。可一口一口喝下去的，却都是苦的。

在那一杯最为苦涩的焦糖玛奇朵之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留出过一滴眼泪。身边所有的人早就习惯了冷酷的流川，我也早习惯了那样的自己。
红色护膝和夹着那封信的黑皮日记本一起被我放在抽屉的最深处，那件制服被我挂在衣柜的里侧。这些，我都不再试图刻意去怀念。就如同信里他告诉我的那样，总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床边的位置空了又怎样呢？
没了那个和我拌嘴闹心拥抱亲吻的人又怎样呢？
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笑让我哭。

‘长大些吧，流川。他可在看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