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再也忍不住了:"是不是你的律师告诉你只能说这句话?"
藤真走上前一步:"越野,今天就到这吧。"
他看得出来,今天的传讯只是起到提醒的作用,根本不可能问得出什么。
而现有的证据,实在不足以威胁到这个有恃无恐的贵公子。
只能等案情有所发展再传讯他了。
藤真对山中健一说:"山中先生,你可以走了。不过,有句话我要提醒你。你现在是两件凶杀案的重要嫌疑人,在这两个案子没有侦破之前,你不能离开本市,要随时准备接受传讯。"
山中健一轻浮地笑了笑,戴上墨镜,走到门口,回过身来:"如果你们一直都破不了案,我也要一直都待在东京?我应该没有义务,为你们的无能浪费时间。"
藤真还没说话,一直一言不发的南烈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把拧住山中健一的衣领,把他推压到墙边,沉声说:"你再说一遍。"
藤真忙拦在他们之间:"南,你想干什么?放开他!传讯的时侯,是绝对禁止使用暴力的。"
南烈没有理会藤真,对山中健一说:"你给我听清楚,我先警告你,你不要以为你爸爸是大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算她们都不是你杀的,她们总是你的女朋友吧?她们死了,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山中健一恐怕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顿时吓得动弹不了,呆在那儿。
南烈逼视着他:"你这种人,自私自利,就懂得爱你自己。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她们是你杀的,就是首相也保不了你。如果不是你杀的,你最好乖乖地和我们合作,早点查出真凶。我可不管你是参议员还是首相的儿子。"
藤真双手拽住南烈的手臂,凝视着他,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南。"
南烈这才松开了山中健一。
山中健一被他的气势吓倒了,眼神也变得松垮了许多。
藤真对他说:"整理一下衣服出去吧。"
山中健一依言整了整被南烈拧得有点皱的前襟,开门出去。
藤真看了南烈一眼,跟着往外走。
越野向南烈竖起大拇指,笑着说:"南,好样的。这家伙现在嚣张不起来了。"
南烈苦笑了一下:"好样你个头。你没看藤真刚才的眼神,就差没吃了我。"
"怕什么。刚才那个角度,监控系统拍不到的。对方就算想告你,我们死不认帐,他也没辙。不过,看得出来,他不会告你的。这种没人性的家伙,也很没种。"
他们走到外面,樱木和宫城围过来,樱木好奇地问:"怎么样?刚才山中健一脸色不太好啊。藤真的表情也有点怪。"
"还能怎么样?那家伙的嘴像被胶住了似的。不过,被南给震住了。" 越野说。
樱木笑着说:"怪不得。下一次,换我来审他,有他好受的。"
"樱木,别添乱了你。" 宫城说。
藤真这时走进来,对南烈说:"南警官,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宫城同情地说:"藤真的脸第一次拉得这么长,南,你死定了。"
南烈视死如归地笑了笑:"死就死吧。"
南烈往藤真的办公室走时,他感到,刚才在传讯室里被藤真拽过的手臂隐隐作痛。
他不由想,那时,藤真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阻止他?
是怕他犯错?还是为他自己的前途考虑?
他走进藤真的办公室,还没坐稳,藤真就开口说话了:"南警官,你不是第一次传讯案件相关人吧?"
他俊美的脸绷得紧紧的,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南烈不得不承认,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藤真这么严肃。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明显违反了警视厅总署的事件搜查条例。"
南烈看着他:"我知道。"
"为什么还明知故犯?我原以为你做什么事之前,都会先用脑子想想。幸好对方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控告你。否则,你知道今天的后果吗?"
南烈看着他:"我知道。"
藤真双手环抱胸前:"你又不是不知道,第一次传讯只是走过场而已,一般都问不出什么来。他就是凶手,我们也拿他没办法。现在,是我们处于劣势的时侯,为什么不忍耐一下?"
"这我也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理智一点?就算你刚才的行为没有进入监控系统,如果对方执意要告你,你还是有可能连工作也保不住。这里是警视厅,我们是纪律部队,是讲法律的,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
南烈听着藤真长篇大论地教训自己,因为他进来时就有悔意,所以,没有出言顶撞和反驳,
但还是忍不住说:"藤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无法容忍像山中健一那样的人。就算退一万步,人不是他杀的,俩个和他有关系的女人在同一天死了,他一点难过都没有,这也算是人吗?这种人不给他一点教训,怎么对得起像宫城他们那样的,十年如一日喜欢同一个人的人?何况......"
藤真看着他:"何况什么?"
"何况他出言污辱我们的办案能力。他污辱我,甚至污辱越野,我都不在乎,但他污辱你。"
藤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明白南烈的意思。
其实,刚才在传讯室里他就明白了。
他已经知道,什么才可以令眼前这个人失去常态。
和南烈共事以来,他欣赏的,不,珍视的,就是南烈一直在时光里保持着的,那些朴素的对于公正和真情的执着。
这样的人,在这个世上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十七岁那年夏天,被南烈一肘撞下球场,因而饮恨全国大赛。
藤真每每想起这件事,对南烈虽不无怨恨,却从来不认为他是个利欲熏心的人。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看法。
老实说,他也极端厌恶山中健一的言行举止,但......他觉得,犯不着为这样的人把自己陷于困境。
他赞同南烈的想法,但知道那样是行不通的。
"如果你是为了我,而忍无可忍,那实在是太多余了。我活到今天,也不知被多少人挖苦和看轻过。我要是连这样的无聊小事都在意,还要不要活了?"
南烈认真地说:"你自己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
藤真心中一震,无言地望着他郑而重之的神情。
他不由地想,在此之前,南烈没有目睹和耳闻的,那些他遇到过的中伤、污辱和难堪,他不也一样挺过来了?
为什么,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足够面对一切困境时,南烈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而且,讽刺的是,这个人除了身高和蛮力,没有什么是赢过他的。
但......他没办法不感动。
毕竟,在这个世上,有个人爱惜他的名誉胜过爱惜自己的。
藤真装作不在意的说:"总之,你今晚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下次再犯的话,就算我不去告发你,也恐怕保不了你。你好像有说过,如果不做警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既然这样,不如好好想想,今后怎么保住自己的工作。"
南烈刚才分明看到,藤真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但他是如此的好强和冷静,就是占尽了上风,也不肯稍有回馈,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了。藤真警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破案,如果他是凶手,我们可以将他缉拿归案。如果他不是,自然有传媒和舆论对付他。老实说,这样的人,甚至比他更坏的人,这个世上有的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只要......"
藤真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话实在太多了:"你出去吧。你们今天早点收工,明天全面展开搜查工作。"
南烈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走到门边,回身说:"藤真,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藤真这时坐回椅子上,伸着右手支额,听到他的话,抬头看着他:"什么问题?"
"刚才你那么用劲阻拦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藤真淡淡地说:"你可以理解为后一种。你一直不就是这样想的?"
南烈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也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再透露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藤真等他把门一关,走到后窗前,看着东京的夜景。
从他办公室的后窗可以看到东京塔。
东京塔在他的视线里,只是一根食指那么长。
从这个角度看,什么都是渺小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南烈刚才没有想到还有第三种原因,那就是,藤真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藤真不排斥,也不害怕这世上的人林林种种,他自信他的智慧足够应付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他只要他自己永保清醒,他在意的人永远在他的视线里,这就够了。
(十四)
第二天一大早,南烈被岸本的电话吵醒。
他听到电话里岸本的声音时,仿佛又回到了受伤初愈刚上班的那一天。
那天,从起床那一刻起,他就像个被打翻的火药筒,暴躁之极,四处伤人。
今天,他的心情比那时要好得多:"早上好,岸本。有什么事?"
电话的那一头,岸本有点不适应他难得的平和语气,好一会儿才说:"我和叶子决定今天去注册结婚,晚上,你到店里一起来庆祝吧。"
南烈一怔:"好啊,终于决定结婚了。恭喜。"
岸本不以为意地说:"有什么可恭喜的,不就那么一回事。你可一定要来啊,我们等着你。"
"这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去的。晚上见吧。"
他挂断了电话。
南烈站在窗前,边喝咖啡边看着外面。
春天的晨风吹得人很舒服。
现在刚刚过了赏樱的季节,但十天以前,他窗前的那棵山樱,也曾开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他想,任何事物都一定会有它最好的时侯。
现在的岸本,正处于他自己的这个时节。
作为岸本多年的同学兼好友,他由衷地为岸本高兴,从此,岸本就有一个家了。
但他也不可避免地为自己难过。
他身边的人,人人都不声不响地一日千里,只有他,十年如一日,难得有什么变化。
就算有变化,也可能是变得更糟。
他差点就放弃了期待的心情。
在这个早晨,他忍不住想,他应该也会有一生中最好的时侯,而且,并没有在不知不觉中经过了,应该还在他生活的前方。
他曾经不抱这样的奢望,但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鞭策着他,让他无时或忘,他也是有权利得到自己的幸福的。
应该是有的吧。
上午九点多,樱木来到北川高校。
在会客室里,接待他的是北川高校的教务主任山田。
山田是个五十来岁的胖老头,他对樱木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学校的声誉一直都很好,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唉,不知道明年的招生会不会受到影响。"
樱木一直以来读的都是公立学校,对私立学校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眼前这个人对一个人被杀害没什么感觉,念念叨叨什么明年招生的,令他很是反感:"现在不是考虑明年招生问题的时候,而是要协助我们警方尽快破案。"
山田看他神色不愉,忙说:"是,樱木警官。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
樱木问:"中条纱子平时在学校,和别人相处的怎么样?"
山田很是惋惜地说:"中条老师虽然是春川会社社长的千金,但到我们学校以来,工作认真,和学校其他老师处得也不错,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她人又长得漂亮,简直就是学校里的明星。唉,没想到......"
樱木看过中条纱子的照片,不可否认,她是个美女。
但他还是不以为然地想,中条纱子哪有晴子漂亮。
从高一以来,他就认定晴子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孩,至今也不曾动摇过。
当然,这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樱木不相信地说:"她人长得漂亮,又有钱,难道没有男老师追求她或男学生爱慕她?也应该不会没有女老师嫉忌她或女学生讨厌她吧?当然,赤木晴子小姐是不会嫉忌她的。"
山田脸上露出了莫明其妙的神情。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警察,为什么这么肯定赤木晴子不会嫉忌中条纱子。
虽然,他的确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一个警察没有经过调查,就如此斩钉截铁地做出判断,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樱木看了看他的表情,补充说:"我忘记告诉你了,赤木小姐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很了解她。"
山田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樱木警官说得对,一个人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讨所有人的喜欢。据我所知,学校里是有些年轻男老师追求过她,但知道她和山中先生订了婚后,都没声音了。毕竟,对方是议员的公子,那可是权钱联姻,没什么可比的。"他顿了一下,"至于嫉忌她的女老师,爱慕她的男学生或讨厌她的女学生,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樱木说。
"樱木警官,为了尽快破案,有什么要我们学校做的,尽管说。"
"我想请你暗中留意以下三种人:一是喜欢久川雪的男老师或男学生;二是喜欢中条纱子的男老师或男学生;三是对中条纱子怀有敌意的女老师或女学生。请尽快给我们各拟一份名单。"
"对了,前天傍晚六点左右到过学校的可疑人物,也请你协助调查一下。毕竟,你们学校的工作人员,对进入学校的陌生人或行动怪异的人会更敏感。"
山田边记录边说:"难道,你们警方认为杀死女明星久川雪的,和杀死中条老师的是同一个人?而且还是我们学校的人?不会吧?我们学校的人不会做这种事的。"
樱木脸一沉:"山田先生,你刚才的那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千万别到处乱传。现在还是搜查的初期阶段,我们的搜查范围铺得很开,什么可能都要顾及到。说难听一点,就连山田先生你,都是我们的怀疑目标。所以,你只要尽量配合我们就行了。我再提醒你一次,这些调查一定要暗中进行,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就麻烦了。"
山田吓了一跳,忙说:"我知道了。我立刻组织人暗中展开调查。"
樱木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们等着你的调查结果。"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山田扬声说:"请进。"
进来的是晴子,她对山田说:"山田先生。"
她同时看到了樱木,很高兴地说:"樱木,是你啊。"
樱木一看到晴子,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叫她:"晴子。"
山田看了看樱木喜不自胜的神情,尽管他知道樱木来自于警察精英云集的警视厅搜查课,还是觉得他实在是有点不可靠,忽惊忽乍的。
"赤木老师,这位樱木警官是警视厅派来调查中条老师案子的。你尽量配合他吧。我有事先出去了。"
晴子点了点头:"山田先生,我知道了。"
樱木还是没忘记提醒山田一声:"那些调查要尽快落实啊。"
山田苦笑了一下:"知道了,樱木警官。有消息我会尽快通知警视厅的。"
他说着走了出去。
"樱木,好久没见了。昨天,我看到了藤真,没想到,他现在成了你的上司。"
樱木点了点头,关切地看着她:"我开始也没想到。对了,晴子,听说,昨天是你第一个发现中条纱子尸体的?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