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你看,这个人明明是喜欢这个人。"
花道把脸凑近书本,仔细而认真的看着,过了一会才抬起头嘟囔着:
"什么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就......就是这样啊。"距离五公分就是少年充满疑问的脸,仙道发现自己有点结巴了,
"你看,他一见到他就会笑......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爱笑的人哪。才第一次见面,他就忍不住冲人家勾手指...... 其实,他也根本就不是轻佻的人。"
花道又向书看了两眼,有点为难的抓起头发来:
"可是,这个嚣张又欠扁的小子明明是他的敌人,都说要打败他了!"
"有什么关系,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被他打败了。"
"可是他还捏肿了他的手!"
"是有点疼...... 可是花道... 你难道没看出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吗?"
青年缓慢而好听的声音几乎是吹到耳朵里去了。少年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还想反驳,
"那你这么说,这个黑头发的臭小子也喜欢他呢!不然干嘛明明一张死人脸,就只挑衅人家一个!"
仙道微微的笑了,深刻的双眼皮下面,黝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对呀。所以,这就叫情敌。"
好...好象真的是这样,可是绝不会开口承认,被说服的少年一时接受不了热血运动漫画变成三角恋爱情纠纷的事实,神色全是苦恼。
"花道......"洋平在一边笑眯眯的,"要不要我借脑细胞给你?你的太辛苦了。"
少年生气了,一个头槌砸了过去,黑头发的少年闪身躲过,弯着腰笑道:
"不要冲我来啊,你身边可是有人连头槌都甘之如饴呢。"
"死洋平!"花道叫着,却真的回头去找那个喜欢天才头槌的人。他抓着头发,疑惑的站着,是谁呢?......
那个人明明不在啊。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跌进窗内,少年微微眯住了眼睛,暮色的深凉开始在他的脸上留下缠绵的阴影,似乎有点冷了。
少年抓着衣角,忍住不打那个哆嗦。背后似乎隐约有人叫他的名字,也有人在开朗的笑。他最后看了一眼深红色暗沉的海岸线。
这样,能不能算是寂寞呢?
那之后的不久,夏天就静静的走到了尾声。海滩上的少年始终也没有数清究竟有多少云彩,天上却开始有排成一字型的大雁掠过。
第一场秋雨过后,慈祥的老医生出现了,脸上还是那宽厚令人安心的笑。
樱木花道。你以后再也不能打篮球了。
再也不能。
开口后带来的却是与表情不符的信息。叫樱木花道的少年忘记了当时自己做了什么。是抱着老医生哇哇大哭还是扯掉了那老头好大一把胡子,还是最后跑到海边整夜不睡看星星全都坠落到海底再也不见。
他不记得了。
那之后在出差的花道妈妈炖了好大一锅汤空运过来,晴子小姐寄来了香喷喷温柔鼓励的信,洋平差点把整间漫画店搬到医院,叫仙道的高个子刺猬拉着他的手在湘南的海边走啊走啊......
少年说刺猬头为什么天上的云彩总也数不清,手很大的刺猬于是说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数啊。红头发的少年于是鼻子就有点酸,心想着你怎么知道我每次数云彩都有人会骂我白痴呢。
那个人,从来就不肯陪我数云彩。
仙道看着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水一个个的添满,说:花道,以后就陪我打篮球吧。
眼眶正红的少年就有点气,他说刺猬头你欺负本天才再也不能打篮球了就算打也只能是高中生的小孩子水平了是不是?
于是仙道好看的眼睛就注视过来,那是以大海为背景的一双眼睛。
那正好呀。这才叫势均力敌。花道你变成职业级的话... 我就打不过你了呢。
是呢。你现在就已经打不过本天才了。少年好象立刻高兴起来似的说。
于是那天的花道最终也没有哭。他对于生活的理解毕竟是十分单纯的。不能打篮球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更大更厉害的地方,还有其它的东西等着天才去创造。失去了,就自然会有别的东西来弥补。
也许,只因为篮球还没有变成无可替代的东西。
他转念想着,于是年轻的脸颊又有了笑。他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扛着行李向慈祥的老医生告别。坐着洋平的电单车一路回到湘北,少年在中途把行李丢给好友,一个人下了车。
洋平,本天才去办一件事。
花道一张严肃的脸。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老气横秋。
去吧。我在那边的拉面店等你。
黑头发的友人温和的笑着。少年转身时,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花道跑的有些累了,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流川说。就比如,天才不能打篮球了所以狐狸你要一个人努力,但是天才会为你加油的;又比如,天才一定会找到更喜欢的事并且会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最后。狐狸,你也会给天才加油的吧?
他知道黑头发的男孩一定会翻个白眼然后吐出一句白痴,可他知道那是答应的意思。少年记得那个晚上鸣琴般的潮声,记得身后动情的告白,记得在恋人眼里坠落的,从天而降的亿万颗星星......
所以,会有什么问题呢?
少年在一个小时后回到和友人约好的拉面店。洋平望过来担忧的眼神像是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把叫好的拉面推过去,拨开筷子递给少年。
洋,洋平。花道半低着头,就是不看过来。我,我要去上厕所。
才坐下没有两分钟的少年冲向了店铺后面的洗手间,他打开门把里面的欧吉桑揪出来然后坐在马桶上开始哗啦啦的掉眼泪,他两只手轮流的擦着最后连指甲里都是咸咸的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呢。
少年想不通为什么恋人会突然出国移民连房子都卖掉,空荡荡的院子仿佛在嘲笑他满心的期待。
美国,是更大更厉害的地方吧。他黑发的恋人没有等他,自己先走一步了。
可是我已经无法去追了。我再也不能打篮球了。你是因为知道还是不知道,才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呢?
花道困惑的眨眼,他发现他从来就不知道黑头发的恋人在想什么。
这两个少年,从一开始,就活在各自截然不同的青春里。
少年最终擦干了眼泪回到友人面前。那已经是他跑开一个小时以后的事。黑头发的男孩依旧坐在原位,拉面却似乎刚刚换过,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洋平,我又失恋了。第五十一次。"
"嗯,快吃吧。饿着肚子可是什么事也做不了呢。"
花道还塞着鼻子,就算天塌下来,肚子饿却是最不浪漫也最蛮横的现实。他埋首于香气四溢的大蒜拉面,辛苦的用着同一张嘴巴一边呼吸一边吸着面条。
"哪,不够?再叫一碗吧。"
洋平已经抬手让老板再加了一碗,探身过去用纸巾擦着少年的脸。
"你呀,鼻涕流下来了。"
纸巾划过脸颊是粗糙的感受。花道鼻子一红,眼泪就掉在了碗里。他想起了老妈煲的汤,晴子小姐的信,洋平的漫画和拉面,想起了有个人答应一直陪他打篮球,数云彩......
其实这个少年是被这么多的人宠爱着。这个纯真简单,努力生活却不解世事的孩子,多少爱着他的人把他当成宝。
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啊!
原来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就偏偏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偏偏就是你呢!
从天而降亿万颗星星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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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道,你是一个感情至上主义者。
这是水户洋平经常对樱木花道讲的一句话。然而冠上主义的名词往往概括度过高所以并不擅长抽象思维的青年其实从未有一次听懂 。
就比如一刻钟前,坐在拉面店里打发时间的樱木花道眼角瞄到报纸的某一条小标题时,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用抻惯了拉面的臂力把报纸一分两半然后放到脚底踩啊踩啊的......
某个模特般的脸蛋瞬间就在一片黑印下惨淡不堪。
端着拉面从后面出来的洋平望着余怒未消的好友,面露苦笑,
花道,幸亏这是你自己的店。
然后在看到红头发的青年抡起外套,气势汹汹的走出去时,又摇着头补充了一句,
花道,你果然是一个感情至上主义者。
这是历经多少波折洋平才总结出的一句话───最适合用来表达他的无奈。即使连续七年都能坚持把报纸的体育版丢掉,然而最终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忘记。
走在大街上的青年并不知友人的忧虑,跑路多年男友的大头照片──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刺激的画面。回到家喝了半打啤酒,醉眼朦胧中攥着遥控器按遍了所有频道,才想起自己从未在家里的电视看过体育台。
洋平说,报纸不要紧,电视可不能一天换一台。
然后身体就一痛,不知道从哪一点点浮起的疼痛从骨头的缝隙冒出来,抓住了这边揉碎那一边却又钻了出来。青年摊在沙发上的身体渐渐像一张抽搐的纸,轻薄虚软没有重量,布满肉眼看不到的折痕,每过一个年轮印记就加深一层。樱木的脸还很年轻,半醉半醒之间,却仿佛听到了岁月在耳边呼吸。
最终歪着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瓶摇晃的啤酒。青年无防备的睡脸呼吸安然。于是担心着跑回家的洋平在看到这一幕后只有摇头苦笑,然后帮友人擦掉唇边小孩子样的涎水。
花道,没有了你,店里面一团乱啊。
有你这个老板还真倒霉。
洋平自言自语,坐在睡着的青年旁看他的睫毛一下下的翕动。
对不起。忘记大阪日报新增了体育版。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但是花道,你难道还没忘吗。
你不是记恨的人呀。
是了,我知道。你其实没有怨过谁...... 你只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因为你是樱木花道啊。
口水滴下来了。樱木兀自睡的香甜。黑发的青年又怔了一会,站起身抻个懒腰后又回到店里去应付老板翘班的种种忙乱。傍晚时分,红发的店长以一个大大的夕阳做背景终于出现在店门口,换过衣服后在厨房把拉面抻的震天响。于是这一天,又像流走的几千个日子一样,静静的过去了。
夜幕下的大阪有些不太真实,掠过耳边的关西腔听了多年依旧饶舌。然而这也并不打紧,在空气因为陌生而自由起来的异乡,生活反而可以无所顾忌。高三毕业后,樱木和水户洋平都选择了就业,打了一年工的青年始终不够安定,看不下去的樱木妈妈借了一大笔钱给儿子,于是两个人跑到大阪开了一家料理店。有房有车有时间有存款暂时没有女朋友,这样的生活其实没什么不满意的。
工作过后无所事事的轧马路是件很幸福的事。关西的海风拌着咸味掠过午夜依旧喧嚣的街道。
花道。洋平说,望着友人高而瘦的背影。伯母要你回去看看她,她打电话到店里来呢。
不要。青年回过头来,烦恼的扒着头发,一定又是相亲,讨厌死了。
不一定啊。你也好久没回去了。再说,相亲也没什么不好吧。
啊...... 讨厌讨厌讨厌!樱木的嘴巴撅起来了。
伯母知道了哦...... 所以这次介绍的不是漂亮的前台小姐,而是业务课的青年才俊。
开......开玩笑的吧?!樱木睁圆了眼睛。
惊讶之后就再没有下文。两个人在大阪的生活依旧悠然的继续,红头发青年的固执也不是友人的劝说和母亲的电话能够打动,即使赤木学长特意打了电话来让他参加同学会,这个粗心的青年竟然也立刻就识破了母亲安排的诡计:
大猩猩别忘了你比我高了两届所以为什么你的同学会要本天才去参加?!
于是被拜托的学长也暂时没有了语言。欲责备任性的学弟却在想到他被宣告篮球生涯结束后那落寞的脸而最终没有开口,其实这个面向凶恶的学长比谁都心痛樱木用他的体力和学习能力不去打篮球而是用来抻拉面。
然而他最终也是想歪了,不知道青年不肯回去的原因只是因为世界上存在触景生情这么一回事。
走到哪里都不得心安。每次回神奈川总是待不了几日就匆匆离开。城市的变化很大,每天都有新的地方崛起,旧的处所消失。可是他们打球的公园没有变,散步的海边没有变,一起上下学的街道没有变,天边数不清的云彩没有变神奈川微湿而凉的风也没有变。
只是看着,心就有了疼痛的皱褶。樱木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纤细的人,躺在多年依旧的房间里,也想得起母亲不在家时,两个少年之间冲动而不太温柔的触摸。
这样的难受自然不能对别人提起,于是青年身边的友人就成为了唯一的发泄对象。樱木从不在洋平面前掩饰他对流川的怨恨,并且以非常具象化的方式表现出来,也于是诸如撕报纸,砸电视,把抽奖抽到的狐狸玩偶丢在地上踩啊踩啊的......种种令鸡飞狗也跳的举动,洋平只是置之一笑。他知道爱逞强的红发朋友,心里是真的在难过。
花道,你就这么恼恨流川么?
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问了出来。青年的反应是怔了两分钟。
才没有。把头撇过去了,洋平知道他的朋友一有心事就会数云彩。洋平你才不要乱想,本天才为什么要怨恨他?
本天才谈过五十一恋爱,也失恋了五十一次。那只臭狐狸,只是这五十一分之一,有什么资格让本天才怨恨他?
青年振振有辞。转回头却看到友人含笑无奈的脸,那是温柔的,直视并包容着他的心的笑容。于是樱木也微微笑了,仿佛一瞬间长了几岁,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多岁的青年。
洋平......
我是说真的呢。没理由去恨谁啊。本天才一直都很好运,有疼自己的母亲,有生死之交的朋友,有喜欢的拉面店......虽然被男朋友甩了,生活也并没因此有什么改变,本天才没有因为他而不幸,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就算......就算心里会难受,樱木低下头,望着地面声音沉了下来,那也是我自找的。
于是两人就都沉默着。洋平望着友人不打篮球后瘦下来的侧影,那依旧有着顽固的不肯脱去的稚气,然而不知不觉中,少年终究是成长了。
洋平,我只是......我只是......
樱木喃喃而语,神色茫然。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知道,你只是不明白。忽然有点心酸,洋平在指尖点燃了一颗烟。你不明白,因为你是樱木花道啊。
青年神色困惑,望着似乎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的友人。
花道... 如果你面前放着蛋糕和圣代,你两个都想要,可是别人告诉你只能选一样,你会怎么做?
如果有拉面,本天才当然会选拉面。
花道。洋平无奈的摇头,我只是打比方。
那就随便选一个好了。洋平,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我问你,流川会怎么选呢?
谁知道啊!...... 不过。。可能是蛋糕吧,狐狸好象是喜欢这个......
洋平笑笑摇头。你错了啊,花道。要是流川的话,他两个都想要,会先选圣代,然后再去吃了蛋糕。
樱木立刻不服气了。啊,可是是洋平说只能选一个的!
黑头发青年叹口气,掐灭了手中的烟。所以说,你是樱木花道啊。......可流川不是,他想要的,就一定全都要得到,哪会管人家说只能选一个?先选圣代,因为它会融化,不吃就来不及了。可是蛋糕不会,所以就留在后面。
青年仍是发怔,像是不知道,世界上也会有这样不讲道理而又狡猾的人。
是啊,不仅狡猾,而且很自大呢。洋平又抽出一根烟,望着天边苦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凭什么就认为,蛋糕会乖乖的等他回来吃?
那毕竟是块单纯又可口的蛋糕呢。
这样的比喻终究深奥,青年只是似懂非懂。他想为什么世界上就有狐狸这样一种天才难以理解的生物呢。我不懂,只因为我是樱木花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