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道:“不是逃走,是暂时避上一避。敌众我寡,咱夫妇只有二人,如何敌得过他们五人联手?何况你已杀了一怪,咱们其实已经大占上风,暂且避开,并不堕了华山派的威名。再说,只要咱们谁也不说,外人也未必知道此事。”宁中则哽咽道:“我虽杀了一怪,但冲儿性命难保,也只……也只扯了个直。冲儿……冲儿……”顿了一顿,说道:“就依你的话,咱们带了冲儿一同走,慢慢设法替他治伤。”岳不群沉吟不语。
宁中则急道:“你说不能带了冲儿一齐走?”岳不群道:“冲儿伤势极重,带了他兼程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送了他性命。”宁中则道:“那……那怎么办?当真没法子救他性命了么?”岳不群叹道:“唉,那日我已决意传他紫霞神功,岂知他竟会胡思乱想,误入剑宗的魔道。当时他如习了这部秘笈,就算只练得一二页,此刻也已能自行调气疗伤,不致为这六道旁门真气所困了。”
宁中则立即站起,道:“事不宜迟,你立即去将紫霞神功传他,就算他在重伤之下,无法全然领悟,总也胜于不练。要不然,将《紫霞秘笈》留给他,让他照书修习。”岳不群拉住她手,柔声道:“师妹,我爱惜冲儿,和你毫无分别。可是你想,他此刻伤得这般厉害,又怎能听我口授口诀和练功的法门?我如将《紫霞秘笈》交了给他,让他神智稍清时照书自练,这五个怪物转眼便找上山来,冲儿无力自卫,咱华山派这部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岂不是一转手便落入五怪手中?这些旁门左道之徒,得了我派的正宗内功心法,如虎添翼,为祸天下,再也不可复制,我岳不群可真成为千古罪人了。”宁中则心想丈夫之言甚是有理,不禁怔怔的又流下泪来。岳不群道:“这五个怪物行事飘忽,人所难测,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动身。”宁中则道:“咱们难道将冲儿留在这里,任由这五个怪人折磨?我留下保护他。”此言一出,立即知道那是一时冲动的寻常妇人之见,与自己“华山女侠”的身份殊不相称,自己留下,徒然多送一人性命,又怎保护得了令狐冲?何况自己倘若留下,丈夫与女儿又怎肯自行下山?又是着急,又是伤心,不禁泪如泉涌。岳不群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翻开枕头,取出一只扁扁的铁盒,打开铁盒盖,取出一本锦面册子,将册子往怀中一端。
这夫妇二人又怎会知道白笑风将他二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见宁中则为了自己几次落泪,甚至连理智都失去了,白笑风心下也十分感动。与东方不败相处不过一日,虽然本性未变,白笑风却是更能体会这些感情了。白笑风暗道,日后若是岳不群当真执迷不悟,他也绝不会让宁中则受辱而死,若是可以,将宁中则当做母亲尊重亦可。还有岳灵珊,若是宁中则非要救女儿,他也可以帮个忙,毕竟岳灵珊只是不懂事而已,只是林平之此人心性极端,怕是不能保全。
白笑风思忖一阵,岳不群夫妇的对话已经结束,为了给岳灵珊偷《紫霞神功》的机会,也唯有如此才能让陆大有从华山派脱身,他再次逼出一口血来,气息更加浑浊,眼看着就不成了一般。
岳灵珊虽然与白笑风生隙,如今与林平之玩在一处,此时见到和自己一道长大,最疼自己的大师兄快要不行了,哪能不急?对林平之说了一声,便连忙向父母的房间跑去。
性命垂危灵珊助(二)
岳灵珊夺门而出,奔到父母房外,正听到父母谈论以“紫霞神功”疗伤之事,不敢冲进去打断了父母话头,便候在门外。待到岳不群揣着《紫霞神功》推门而出,便看到岳灵珊,心中一阵惊奇,便问:“怎么了珊儿,冲儿呢?”
岳灵珊咬着唇,不由得看了看父亲胸怀的位置,那里有一本可能救大师兄命的《紫霞神功》。随后才道:“大师哥……大师哥他怕是不成了。”
岳不群惊道:“怎么?”岳灵珊哽咽道:“他又吐血了,都喘不上气了。”
岳不群叹了口气,却是道“你传我号令,大家在正气堂上聚集。”岳灵珊应道:“是,大师哥呢?谁照料他?”岳不群道:“你叫大有照料。”岳灵珊应了,即去传令。
片刻之间,华山群弟子都已在正气堂上按序站立。岳不群在居中的交椅上坐下,宁中则坐在侧位。岳不群一瞥之间,见群弟子除令狐冲、陆大有二人外,均已到齐,便道:“我派上代前辈之中,有些人练功时误入歧途,一味勤练剑法,忽略了气功。殊不知天下上乘武功,无不以气功为根基,倘若气功练不到家,剑法再津,终究不能登峰造极。可叹这些前辈们执迷不悟,自行其是,居然自成一宗,称为华山剑宗,而指我正宗功夫为华山气宗。气宗和剑宗之争,迁延数十年,大大阻挠了我派的发扬光大,实堪浩叹。”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
宁中则心道:“那五个怪人转眼便到,你却还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述说旧事。”向丈夫横了一眼,却不敢插嘴,顺眼又向厅上“正气堂”三字匾额瞧了一眼,心想:“我当年初入华山派练剑,这堂上的匾额是‘剑气冲霄’四个大字。现下改作了‘正气堂’,原来那块匾可不知给丢到哪里去了。唉,那时我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如今……如今……”
岳不群道:“但正邪是非,最终必然分明。二十五年前,剑宗一败涂地,退出了华山一派,由为师执掌门户,直至今日。不料前数日竟有本派的弃徒封不平、成不忧等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骗信了五岳剑派的盟主左盟主,手持令旗,来夺华山掌门之位。为师接任我派掌门多年,俗务纷纭,五派聚会,更是口舌甚多,早想退位让贤,以便静下心来,津研我派上乘气功心法,有人肯代我之劳,原是求之不得之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剑气两宗的争执和最后的结果,岳不群已经说出来了。而身为其宗弟子的高根明、劳德诺、梁发、施戴子等都道:“决不容这些大胆狂徒的阴谋得逞。”
岳不群见众弟子群情激昂,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做不做掌门,实是小事一件。只是剑宗的左道之士倘若统率了我派,华山一派数百年来博大津纯的武学毁于一旦,咱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本派的列代先辈?而华山派的名头,从此也将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了。”
事情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岳不群便说出了自己的考虑,又牵扯嵩山派,便决定去找其他门派评评理,证明他这个掌门来路是正的。明明是为了躲避桃谷六仙和东方不败,如今竟是被岳不群美化成了为保全门派而战,白笑风虽是早知道这个理由,如今听到岳不群一番慷慨陈词,却不面再次为岳不群的心机感慨。
白笑风身边自然是一片平静,只有陆大有愁眉苦脸的看着他,几欲落泪,还嘟囔着:“大师兄,昨日早上不还好好地,怎得现在就成了这般?我就不应该上思过崖去找你。你那位好友那么厉害,为何不能帮你一番?师父以为你那好友与那桃谷六仙是一道的,他记恨你那好友,我怎敢告诉他?如今师父突然召集了众位师兄师弟,还不知道要如何呢……大师哥,你倒是醒过来啊,六猴儿还想着与你喝酒呢!”
陆大有这一番话实在是发自肺腑,感人至深,白笑风突然有些羡慕令狐冲了,有这么多人关怀他,他却无缘再感受了。白笑风突然有一种冲动,就作为令狐冲这么活下去。不过雪狐天性孤高,如此必会大大的限制他的自由,他也不过想想罢了。
这一打岔的工夫,正气堂中却又发生了变化。岳不群拿言语一激,不肯下山“讨回公道”的便是胆小怕事,不关心师门。群弟子哪一个肯自承胆小怕死,都道:“师父师娘有命,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中则虽然知道个中真相,但她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保全众弟子,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连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大伙儿收拾收拾,半个时辰之内,立即下山。”
说罢,众弟子便各自散去了,岳不群也去安排下山之事,宁中则却是前来探望令狐冲。
白笑风担心在“偷吃”的东方不败被发现,却“看”到东方不败早就吃完了东西,便上了思过崖。思过崖那般荒凉的地方,却是没有人去的。只是担心东方遇到风清扬,若是风清扬对男子怀孕甚为感兴趣,惊到了东方却是不好。不过风清扬似乎没有出来看看东方不败的打算,所以思过崖上一片平静。
宁中则来到白笑风的房间,看到白笑风气息奄奄、命在顷刻,不由得又要落泪。可是转念一想,不能为了令狐冲一个人牺牲全部弟子,只能忍痛离开。令狐冲是她自小带大的,真是当做儿子看待,可是如今……只有满满的无奈。当即命陆大有将令狐冲移入后进小舍之中,好生照料,说道:“大有,我们为了本派百年大计,要上嵩山去向左盟主评理,此行大是凶险,只盼在你师父主持之下,得以伸张正义,平安而归,冲儿伤势甚重,你好生照看,倘若有外敌来侵,你们尽量忍辱避让,不必枉自送了性命。”陆大有含泪答应。
陆大有前去山口送了师父、师娘和一众师兄弟下山,小舍中便只剩下了白笑风一个人,他连忙起身,施展功法向着思过崖去了,陆大有肯在岳不群面前为东方不败遮掩,那便不会害东方不败,虽然正值夏秋之际,思过崖却仍有些暑气,白笑风怎能放心东方不败一个人揣着只狐狸崽子在那里?
到了思过崖,却发现东方不败正靠在那块他坐了接近一年的大石头上小憩,没有带着面具的面容白皙动人,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形成了一片阴影,更有着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感。
其实东方不败在日月神教多年,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只要有少许动静就会惊醒”的的本事,甚至杨莲亭都无法让他安然酣睡。也是东方不败武功高强,换做常人,怎么能忍受这时常无法安然休息的感觉?
也亏得白笑风是一只狐妖,所以他的行动可以不发出任何动静,默默接近了东方不败,然后轻轻抱起了东方不败,却是没有再跑回小舍,反而是用了个缩地之术,直接回了小舍。
轻轻把东方不败放在床上,然而就这样轻轻地一个动作,东方不败还是惊醒了,一把绣花针登时飞了出去,白笑风只好连忙闪开了。
东方不败睁开眼睛,这才察觉到身边的人是谁,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换了个地方,这自然是白笑风带他来的,东方不败有些羞涩,却是不由想道:“我在莲弟怀中尚且不能安寝,而在风弟怀中却得以熟睡,莫不是我与风弟的姻缘是上天注定?”
想到这里,东方不败面色更红了。而白笑风看到东方不败精致的面容带着一抹嫣红,见过各类风情包括妖族女子的魅惑修道之人的圣洁的他,竟然一瞬间有些呆滞。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陆大有的脚步声。白笑风也顾不得发呆了,低声道:“知晓你也累了,不过此时大有回来,我可能还要作昏迷之状。”
东方不败点点头,之前虽然不知道为何睡着了,但是小憩之后精神好了许多,他连忙为白笑风让出位置。
话说陆大有那面,送走了师兄师弟师娘师父后,不由想着偌大一个华山绝顶,此刻只剩下一个昏昏沉沉的大师哥,孤孤零零的一个自己,眼见暮色渐深,不由得心生惊惧,先去厨房煮了一碗粥,便连忙跑回了大师哥所在的小舍。
性命垂危灵珊助(三)
陆大有到厨下去煮了一锅粥,盛了一碗,便匆匆回了小舍。
岂料一走进小舍,便看到了一个青衣的身影,这回却是没有易容,露出了那张精致的面容,陆大有一直觉得这个男子书生气太重,以致有几分女气,不过是大师哥的朋友,而且曾经在山道上救过他们两个,他便什么都不说了。
“你是回来救大师哥的吗?他真的不大好……”
陆大有兴奋地问了一声,却只看到东方不败摇了摇头。因为东方不败知道白笑风的伤根本不重,或者说,对常人来说或许重,对白笑风来说却是无所谓的。如若白笑风真的重伤,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跑去思过崖把他抱来这里?
陆大有却是以为东方不败的意思是白笑风没救了,不免又是一阵黯然,差点落泪。
陆大有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打起精神道:“没关系,大师哥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会出事的。谢谢你来看大师哥,大师哥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东方不败诧异的看了陆大有一眼,日月神教内尔虞我诈,唯有童百熊稍微有些真性情,哪有人会如此真心待人?虽然东方不败也不屑这些,不过如此爱屋及乌,对白笑风如此关切的人,东方不败自然有了几分好感。
东方不败就是如此干脆的人,如果对谁好,便是一门心思的对他好,没有旁的念头。就连对其他人的印象,都是由于他所爱的人那个人的态度所决定的。在原书中为了杨莲亭杀了童百熊,便是这个道理了。
东方不败在心底为陆大有加上了一个“好师弟”的标签时,陆大有却是扶起令白笑风喝粥。白笑风起来不过喝了两口,喝到第三口时,白笑风将粥喷了出来,白粥变成了粉红之色,却是连腹中鲜血也喷出来了。陆大有甚是惶恐,扶着他重行睡倒。
东方不败虽是知道白笑风是在伪装重伤,看到这一幕却也是一阵心慌,他连忙背过身子不再看。
陆大有放下粥碗,望着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只是发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听得远处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心想:“夜猫子啼叫是在数病人的眉毛,要是眉毛的根数给它数清了,病人便死。”当即用手指蘸些唾沫,涂在令狐冲的双眉之上,好教猫头鹰难以数清。
白笑风自然是知道这个典故,心下只是再次一动,而背过身子的东方不败没有看到,否则会再次加深陆大有的“好师弟”标签。
就在这时,忽听得上山的路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陆大有忙吹熄灯火,拔出长剑,守在令狐冲床头。而东方不败却是眸光一闪,起身跃上了房梁掩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