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斤斤计较?”裴云惜一时语塞,羞愤交加,“我,我说不过你!”
没料到夏梦桥竟会如此替薄肃讲话,黑白颠倒,莫名其妙变成自己心胸狭窄,不识好歹裴云惜气得翻身睡去,不再理睬夏梦桥夏梦桥无奈地叹了口气,下床去隔壁照看霍龄,怕他受凉
裴云惜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来想去,满腹委屈,人是会变的,但成见会变吗?怕是很难吧?他无法忘怀那夜假山后听见的话,正如一道霹雳,彻底劈开了他,想再复合,难呀无论之后薄肃待他再如何客气有礼,他也害怕那是这人假装的,其实他的内心是不屑于和自己为伍的越是这样想,越是陷入无望、焦躁和自卑也许方摒说得对,他的修行还差得远呢,一颗被俗世污染的心,怎还会清净?
翌日醒来,裴云惜便瞧见了满桌的粥点佳肴夏梦桥向他赔礼道歉,说是昨夜话重了裴云惜又是感动又是生气,骂道:“你我还有如此见外的时候,你叫我怎能不气?”
夏梦桥咧嘴一笑:“见你笑了,我便安心了霍龄有事出去了,我们便四处逛逛吧”
“好啊”
只不过两人还未解决完早饭,就有婢女前来,说是黄飞云有请裴云惜猜到定是昨夜之约,便道:“梦桥,你与我一齐去吧?”
“不不不,他邀你,又不是邀我,我才不去”夏梦桥打个哈欠,“正好,昨夜霍龄折腾我半宿,我干脆补上一觉,你且莫打扰我”
裴云惜念他劳累,亦不强求,抱上寄情,随着婢女前去万梅园院落众多,若是不熟,定会迷路,裴云惜跟着婢女穿行过数座院落,暗叹皇家的气派
“裴公子这边请”
裴云惜跨入园中,只见满园的雪白飞花,繁盛夺目,洁白清明这里不再是一处院落,而是一大片林子,林中满是梅花,香气凛冽,甚至暗带甜腻
曲径通幽,梅林深处,陡然多处一座凉亭,亭外还有一处石台
亭子四周立着四名守卫,两名婢女,黄飞云听见脚步,抬头一望,道:“裴公子来啦”
裴云惜见黄飞云对面还坐着一位仪态雍容高贵,衣着富丽的女子,登时一愣,即刻俯身下跪,高喊:“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哦?你怎知我便是皇后?”那女子开口问道,不急不缓,语调微微上扬
“皇后娘娘天人之姿,草民惶恐”
“呵呵,抬起头我瞧瞧”
裴云惜克制着发抖的身子,微微仰面,但目光仍是下垂望地,不敢逾矩
黄飞云道:“皇后娘娘,何必吓唬他呢?裴公子可是难得的琴才,娘娘不妨听他一曲?”
“既然老师这般说,我又怎能败兴呢?”薄皇后微微一笑,继而对着裴云惜道,“你叫裴云惜,对吗?老师如此赏识你,我倒也想听听你的琴艺”
一旁的婢女将他的琴搁在石台上,裴云惜伏着身子退到石台旁,规矩地坐下,随即深吸一口气,屏息凝视弹了起来他竭力稳住心神,暗暗告诫自己,莫怕莫怕,宠辱不惊
薄皇后与黄飞云在亭子里下棋,有了这悠远高雅的琴声作伴,更是身心舒畅黄飞云甚是满意裴云惜的琴技,频频回首看他,眼中含笑薄皇后见了,亦是但笑不语,心知肚明
一曲罢了,薄皇后道不尽兴,裴云惜遂再弹一曲这时有婢女从林外赶来,在薄皇后耳边低语,皇后轻轻颔首,婢女退下
不多会儿,婢女领着一人徐徐走来,那人身形挺拔巍然,手执一扇,腰环玲珑玉佩,脚蹬月白锦靴裴云惜垂目弹奏,只瞧见那人的脚稳步朝这边走来,一时纳闷,遂慢慢抬头,直至颈上,便瞧见了那人模样——
“啊……”他骇然低呼,手中的弦没绷住,嗡的一震,突兀万分
薄肃止步,侧脸看来,便瞧见了呆若木鸡的裴云惜,亦是手中一紧,攥住了折扇,神情吃惊
黄飞云见琴声止了,十分疑惑,回头一瞧,只见薄肃与裴云惜四目相对,两望无言
“你们这是……?”黄飞云道,“徒儿,你怎来了?”
薄皇后道:“前些日子,肃儿不在京内,是我让人叫他一回来便来见我做姐姐的,想见弟弟一面,竟是如此之难呢”
薄肃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 走向凉亭,道:“臣弟参加皇后娘娘”
“你倒是礼数周全,快些过来让姐姐瞧瞧”
薄肃抿唇,一脸不愿,但还是走上前,任薄皇后察看,薄太傅的原配去得早,姐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妾室生的孩子虽与其关系不差,但也无法真如血亲
“徒儿,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为师要向你引见一下坐在那边的裴公子,他年纪轻轻,便琴艺超群你该多多与他讨教切磋,互增互进”黄飞云乐呵呵地介绍道,“这位裴公子来自临安,你数月前随戴家小子去了临安,不知曾谋面否”
“嗯”薄肃冷静地瞥了一眼裴云惜,见后者慌乱地低下头,“我与裴公子已是旧识”
“竟真相识?哈哈哈……”黄飞云一愣,大笑,“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书啊”
薄皇后道:“是在临安时结识的?”
薄肃点了点头
而那边裴云惜已是心神不宁,伏在琴弦上的十指微微发颤,想拨弦,却使不上力
“咦,怎的不弹了?”薄皇后问道
裴云惜咬着牙,想扯出个笑,却眼角发酸,“草民,草民方才弹错了,还请娘娘降罪”
“无妨,老师想请肃儿与你共弹,如何,裴云惜?”
黄飞云满意道:“既然你们是旧识,想必肯定已私下切磋过我徒儿的性子我最清楚,他最最赏识懂琴之人”
薄肃走下凉亭,一步步靠近裴云惜,直到他看见裴云惜手中的琴时,才霎间憾然,“你的琴……?”
裴云惜猛然起身,把琴一推,“薄公子的琴,在下物归原主”
“你……”
“薄公子走得匆忙,定是忘了这琴虽、虽说此琴是在下的拙作,但若薄公子不嫌弃,还望收下此琴”裴云惜说完这话,突然有种莫名的轻松,仿佛卸了担子,无事一身轻
“你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薄皇后蹙眉,“时候不早,还是都随我用了午宴,再切磋不迟”
皇家的午宴华丽丰盛,抵得上裴家过年时的一顿
裴云惜挨着黄飞云坐,低眉顺眼薄皇后出了宫,便减免了许多礼节,她进宫多年,甚是怀念家中滋味,围坐一桌用餐更是鲜有之极今日有人陪她用餐,她倒是高兴,特别是薄肃的到来
裴云惜不敢多言,只是闷头吃着珍馐美味,他想这些菜足以塞住他的嘴薄肃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薄皇后问他一句,他便答上一句黄飞云还时不时训他无趣,薄肃一概不理
“你离京如此之久,表妹素心还时常进宫对我抱怨,说是见不到你这位表哥”薄皇后无意间想起,便随口说着,“你已至成家岁数,怎还磨磨蹭蹭?”
裴云惜听出了薄皇后的话下之意,他相信薄肃不会听不出来
可是薄肃听而不语,薄皇后愠怒,掷下碗筷,说是饱了,便起身走了
黄飞云低叹道:“徒儿啊,你这性子得气死多少人”
裴云惜却是被他这句话逗乐了,想憋住笑,却闷哼了一声,黄飞云听见了,问道:“裴公子似乎有所见解?”
少了薄皇后,裴云惜稍稍放松一些,他道:“前辈莫要见怪,晚辈不过是……忆起了初次见到薄公子时的情形”
“哦?说来听听”黄飞云饶有兴致
薄肃就坐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裴云惜半顿饭时间,亦是想通,薄肃本与他无关,自己又为何要唯唯诺诺呢
“那是戴洺洲戴大人的诗酒会上,众人交谈甚欢,唯独薄公子一人,立于门外,冷淡地看着大家我想薄公子确实不喜与人交际”
“我不过是……不擅于,和人交谈”薄肃忍不住为自己辩护道
“薄公子学富五车,饱览世事,怎会不擅与人交谈呢?”裴云惜弯起嘴角,佯装无知地望着他,“前辈,想来您应当问一问,为何薄公子会如此呢?”
薄肃微诧,他不明为何裴云惜会如此质问他,“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何长处值得向他人推介”
“薄公子过谦了吧?”裴云惜嘴角抹过一丝苦笑当时薄肃冷眼瞧人的模样历历在目,他怎是不擅?他不过是不屑!厅中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在巴结戴洺洲,想攀龙附凤,这些人,都恬不知耻,都臭不要脸裴云惜想,薄肃当时定是这么想的
“徒儿?”
薄肃吃惊地望着裴云惜,竟被他微讽的神情摄住了
“薄公子不擅与人交谈,定是疏于练习了恰如家师曾告诫在下,疏于练琴,便不会有所成就只有勤练苦练,才能运用自如”裴云惜尽量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很友好
薄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眉宇间渗出一丝丝的无措与戾气,“你……说得对,比起我,你定是善用时候,勤加练习,才能将琴弹得这般无瑕出色”
裴云惜脸色中掺了一丝惨白,他似乎看见了薄肃的窘然,而自己竟如此咄咄逼人,一反常态
黄飞云亦是意识到了他们的异样,问道:“你们二人,怎么回事?”
声明:下章有人要示范史上最惨求婚样板
第二十章
最终这场皇家宴席,不欢而散
裴云惜浑浑噩噩回到小院,脑中满是薄肃惊愕且愠怒的脸色,明知得罪那人的下场,却仍旧忍不住在嘴上趁一时之快薄肃究竟是多清高傲慢,多薄情冷血,又与他何干?或许是想起贺廉决绝孑然的背影,愤愤不平吧
回到屋中,夏梦桥刚醒,他见裴云惜迟迟才回,笑道:“黄大师这么看得起你?想必是要留你做他的徒弟!可惜你名花有主!”
裴云惜打不起劲,淡淡地看他一眼,在床边坐下,道:“他有徒弟,你道是谁?”
“我怎会猜到?我又不是神仙”夏梦桥白他一眼,“你这是见着他徒弟了?人家技艺超群,你自惭形秽了?”
有时候夏梦桥就有这等神力,一说一个准儿,裴云惜道:“他的徒弟是薄肃”
“薄肃——薄公子?!”夏梦桥一骇,惊得坐挺了身子,凑近裴云惜,“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薄公子?”
“你还认识第二个?”裴云惜无力道
夏梦桥陷入了短暂的游魂当中,怔愣了半晌,才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孽缘呀孽缘,啊不,天赐良缘呀,云惜!”
“怎么?”
“你与薄公子呀,从临安到京城,你们的缘分就没断过”夏梦桥兀自说着,却见裴云惜倏地瞪圆了眼,“你冷静些,听我说完嘛还曾记得你说过,想找一个志同道合、心神交一的爱侣共度余生么,你道他要懂琴、爱琴,最好么,是个翩翩君子,愿与你琴瑟和鸣,携手江湖这不就是,薄公子?”
“你……”裴云惜猛然涨红了脸,竟一时语塞,“我……”
“你脸都红了,莫非被我戳中心事?”夏梦桥笑嘻嘻地拧了一把他的脸颊
裴云惜心下百感交集,浑身燥热,既想大骂夏梦桥胡说八道,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梦桥,梦桥你莫要寻我开心了……我是真真不喜薄肃,不喜他的品性,不喜他的行事作风方才那,在那宴席之上,他还对他曾经所作所为一味推诿,佯装谦逊可他分明不是那般的——”
“那他是哪般?”夏梦桥打断道,“你怎知他是佯装谦逊?你问他了?又怎知他的品性有瑕,行事作风不正?你倒是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
“云惜,据我所知,身边认识薄公子的人,只有你对他抱有偏见,我原以为你们该是最为相契的人,怎知你竟对他怀有如此深刻的成见,有道是君子无偏,而你已然蒙了心智”
裴云惜百口莫辩,他向来说不过夏梦桥,“梦桥,我是不是蒙了心智,迟早会有断论!”说罢,他起身离开
“云惜?云惜?”
夏梦桥真想仰天长啸,本想撮合一对有情人,怎知弄巧成拙,不喜欢便不喜欢吧,与我置什么气呢叹了口气,他掀被起床,披上衣袍,走到外屋,却是不见裴云惜人影
置气跑出小院的裴云惜在绕了三个庭院后,才意识到迷路了万梅园游廊纵横交错,时而景致无差,根本认不出这处是否已然来过裴云惜暗暗悔恨,他不该将气撒在夏梦桥身上,更后悔没头没脑跑出来若是冲撞了皇室,该当死罪呀
幸而寒风中飘来一阵梅香,这是梅林中,鲜有品种的梅花香气裴云惜依稀记得梅林回小院的路,因此嗅着梅香一路走去他一路走去,饱览园林景观的错落精致,不得不赞叹万梅园可与江南的名园们媲美
梅林中空无一人,裴云惜踏着雨花石铺就的小路走着,忽听得林中有琴声回荡,他避开几株梅树,向琴声来处探望——
一人白衣胜雪,独坐梅树下,弹着古琴
“薄肃……”裴云惜低喃着,不禁望向那人修长的指节,行云流水般拨动着琴弦,技法无可挑剔,而有幸被他拨弄的琴,是寄情……
这是他制的琴,是他取的名
裴云惜又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许欣慰与安心,原以为寄情被那人弃了,成了零落孤单的可怜物件而造就它的自己,即便留下了它,也好比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
琴音忽的断了,裴云惜回神,却见薄肃冷冷地盯着他,寸步不移
裴云惜骇然,正欲逃走,只见薄肃率先他一步站起身,抱起琴,默默地转身走了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完全不想看见自己,裴云惜倏地捏紧梅枝,心下涩然,后知后觉间,才惊觉自己差点捏断皇后娘娘的宝贝,吓得连忙松手,脸色泛青
回到小院,霍龄亦是回来了,桌上备好了酒菜,夏梦桥见裴云惜平安归来,也不敢再说一句重话刺激他,忙拉他坐下吃饭晚上,夏梦桥被霍龄拐进屋中,裴云惜也不好打扰,半夜只听得隔壁隐约传来忽高忽低的淫言浪语,臊得他半宿没睡好翌日清晨自然是精神不佳,萎靡不振屋外下起了小雪,霍龄说皇后娘娘邀他们一起去万梅园旁的镜湖赏雪裴云惜以气色不佳推辞了随行,想起来京还未见过裴明惜,便想写封信阐明一下情况
夏梦桥与霍龄走后,不多久,门外便传来了婢女的声音:“请问,裴公子在吗?”
裴云惜搁下毛笔,走过去开门,“我在”
然而门外不止站着婢女,还有一人,薄肃
“薄公子……”裴云惜失神地看着他
门外雪花纷飞,薄肃很是拘谨地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他看,“有空吗?”
裴云惜只得点头,让开身子,“薄公子请进吧”
薄肃也是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婢女作福告退
不知他为何前来,裴云惜只能仓皇道:“霍龄与梦桥随皇后娘娘去了镜湖赏雪,薄公子不去吗?”
“我无意于赏雪”薄肃道
没错,便是这种漠不关心的口吻,裴云惜知晓他不热衷于人多的场面,“原来如此,在下精神不佳,恐冒犯娘娘,遂亦留下正好想起家兄在京,想写封信报个平安”
事无巨细地汇报,薄肃却无动于衷,眼中毫无波动,裴云惜心中一哂,“薄公子想来还不知家兄在京已月余了吧?”